宫灯到处星星点点,屋檐底下隐隐绰绰。
丽正殿东间,四壁缀挂着字画,雕金花几置于梨木条案两侧,其上摆着一只青瓷花釉净瓶,里面插着几株刚换的丁香,清香缓缓弥散至各个角落。
烛灯下,两人对坐在一张四方矮几前,棋盘剔透如琉石,棋子光滑似白玉。
卫瑾延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徐徐落子,静观片刻,又从容地收了两颗白子。
“还是臣输。“
崔琰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罐,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喝了口茶,凝着桌上错综复杂的棋局,无奈耸肩:“殿下南巡这几月,臣还拜了师,每日都在钻研棋艺,就等着殿下回来一决高下……“
本是信誓旦旦,却不想和从前一样,依旧三两下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崔琰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得不服。
他少时那会儿还是将军府的嫡长子,刚满十三便被父亲送去了凉川军营磨练。
平常军中的乐子不多,除了练剑比武,就是饮酒听曲儿,偶有几个胆子大的背地里聚在一起博戏。
唯有那个自幼在军中长大,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时常独自坐在棋桌前,显得格格不入。
他起初出于好奇试图和那少年比上一局,却屡屡遭到冷眼,也是后来一来二去熟识之后,俩人儿才对上棋。
虽说他从未赢过,和那少年算不得棋局上的对手,但经年过去,是沙场杀敌的战友,亦是谈笑风生的挚友。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因剿倭平乱立下大功,却也因此战死沙场,天子为表册封之尊,特封崔家嫡长子任尚书左仆射,奉诏回京。
自那此后,他再未去过军营。
还是三年过后,那少年突然被天子派人不远万里从凉川军营迎回上京,还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
刚行册封的头一年,东宫事务还不算繁忙,他便时常来找卫瑾延骑马练剑。
可近两年来,老皇帝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监国的重任便落到了卫瑾延身上,时至今日,他已是许久没在下朝后见过卫瑾延了。
卫瑾延将棋子放下,两手在衣袖上随意一拍,背身后靠,不发一语。
常禄看出卫瑾延已有些不耐,他笑得脸上满是褶子,努力说着讨人欢喜的话:“崔大人莫要气馁,殿下棋技精湛绝凡,可大人还能对上这么几个回合,已是异于常人了。”
卫瑾延并未理会常禄,他只阂眸斜靠在椅背上,冷声打趣:“只是孤没想到,崔大人潜心钻研几月,技艺倒是退步了不少。“
“难得见你练棋。”卫瑾延道:“说吧,找孤何事?”
闻言,崔琰清了清嗓子,心思被看穿的窘迫使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半晌,他才垂首一揖,正色了起来:“臣愚钝,还是瞒不过殿下。“
“是有关……。”崔琰看了眼卫瑾延,才接着道:“是有关阳朔公主的。公主许久不见殿下,但每次来东宫都被殿下以公务繁忙拦了回去—— “
还没说完,卫瑾延便睨了他一眼,冷声打断:“你若是说这事,那孤也不留你。”
“臣也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隔阂,“崔琰接着道:”可她毕竟是您同父同母的亲阿姐,又何必呢……“
”孤没有什么阿姐。“
卫瑾延从矮桌前站起身,抬步走到窗边,背对着崔琰。
”你回去吧,以后别再和孤提这些事。“
见此。崔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躬身行礼:“是,那臣先告退。“
却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碰撞声。
“是谁?”
崔琰察觉动静,正要转身出门一看究竟。
下一瞬,只见一个小宫女瑟瑟缩缩地从门后走了出来,双手捏紧了垂在身前,头都快埋到地上去,看样子像是被崔琰方才那句质问吓破了胆。
沈芝月被太子临时传唤,连衣裳都还是习惯性地穿上了平日在膳房干活儿的那身,和在丽正殿当差的宫人迥然不同,她这会儿站在大殿门口,浑身都显得格格不入。
崔琰自是不认识沈芝月,怕她别有用心,惹恼了心情本就欠佳的卫瑾延,急忙呵斥道:“哪来的宫女,竟敢擅自乱闯丽正殿!”
沈芝月被崔琰吓得又是一个激灵,明明生了副清风明月的模样,说起话来怎么就这么冷硬,都快赶上太子殿下了。
她不过是被叫来丽正殿许久,又迟迟不见太子,这才四下走了走,哪想着无意间就到了这里,刚到门口,她脚又忽地开始抽筋,她一个没站稳便扑到了门上,吓得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房梁才稳住了身子。
顾不了旁的,沈芝月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奴婢并非乱闯,奴婢是伺候殿下的宫女,奉了殿下之命才来丽正殿的。”
崔琰头一次见如此理直气壮的宫女,他看了眼那宫女,又转头看向卫瑾延。
方才还背身立在窗边的卫瑾延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他语气淡淡:”你回去吧,孤还有事。“
闻声,沈芝月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窗边还立着一个男人
是太子殿下。
下一瞬,卫瑾延目光略过崔琰,扫了大殿一眼,最终停在了站在门口的她身上。
霎那间,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终是觉着压迫,沈芝月先一步移开目光,又垂下了头。
直到崔琰离开,沈芝月都没再把头抬起来。
卫瑾延缓缓走到大殿门口,俯首看着沈芝月的头顶,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才几日,就敢拿孤的名声在别人面前狐假虎威,孤看你胆子是大得很。”
沈芝月心下忐忑,感觉头顶似乎都要灼烧起来,担心卫瑾延是真动了怒,连忙硬着头皮打圆场,想着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殿下您言重了,奴婢哪有您说得那般胆大,奴婢不过实话实说,奴婢的的确确就是伺候您的宫女,哪怕是在膳房当差,那也是伺候殿下每日的膳食。“
“殿下“二字被她着重强调了一番。
“再说了……“说到这,沈芝月心底忽的就没了底气,声音都小了些许,听起来叽里咕噜含含糊糊地:
”也的确是您吩咐奴婢来丽正殿的,奴婢方才和那位大人说的话句句属实,绝不敢借着殿下,行半点狐假虎威之事!“
但卫瑾延依旧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怒反笑:“若是方才孤不在,又或是将你换成旁人,知道那样说是什么下场吗?”
沈芝月心生不妙,狠狠摇头。
卫瑾延唇角轻勾:“你会被视作口出狂言的疯子,廷杖三十再扔出宫去。”
说罢,他又睨了眼沈芝月身上由绵绸织成的交领窄袖褥裙,腰间还系了条过膝浅色敝膝。 (注:敝膝,类似于围裙)
“毕竟,孤怎会叫一个最末等的宫女来伺候?”
闻言,沈芝月这才意识过来,她身上还穿着她平日在膳房干活儿的那身行头。
杨管事说过,在主子跟前一定要体面,那是对主子最基本的恭敬。
如此看来,她这身行头定是冒犯到太子殿下了!
沈芝月眼皮突突直跳,生怕卫瑾延一个不高兴,给她定个以下犯上的大罪。
正要急着解释,却听卫瑾延的声音再次响在头顶:
“孤也不想因为谁乱了规矩,既然如此,你今后就跟在孤身边伺候。“
太子:以后到孤身边伺候
芝月:???你老几?
男主再遇女主后本来就有点暗戳戳开心,本来这次就是想叫她过来伺候的,还愁找不到理由把女主留在身边伺候勒,这不,逮着一个机会就把女主挖到身边来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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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