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正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可叹这呼吸里,冰山欲融,春水暗涌。
就在这当口,她忽而觉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自己从头到尾都处于下风。
这战场,亦或是从大脑皮层一路蔓延到了每一根毛细血管罢。
问题是——这当真是一场战斗吗?
她不确定。
这不确定里,藏着多少深夜的辗转反侧,显微镜下能看到细胞分裂,却看不穿心跳的频率。
也许,这不过是贝尔摩德出于甚么奇怪心理,精心设计的一场游戏,而自己,成了这游戏的一部分。
只是棋盘上那黑白子,都染了暧昧的粉,下一步就要从“将军抽车“变作“执子之手”。(误)
灰原心道,柯南说得不对,她和贝尔摩德,真真是不同的人。
贝尔摩德是那种,活泼到可以一周之内坐飞机出现在世界不同的地方,装扮成不同的人,同时执行好几条需要多年经营的复杂烧脑长线任务的,高精力高能量的人。
超级e人。
贝尔摩德日程表流出的话:周一暗杀政要,周二假扮新娘,周三与雪莉玩捉迷藏,周四周五双休(?)
从甚么意义上来说,她可以被称之为黑衣组织任务执行的世界级海王。这行程表,和每一个长线任务涉及的弯弯绕绕,亦或是比APTX4869的分子式还要复杂。
贝尔摩德飞过大半个地球来到东京,应该是有组织任务的,偏生要在她这小小的实验室门口多绕上三圈。
目的不明。
但总没好事。
而灰原呢,她能一个星期都窝在同一个地方。
就是她宝贝得紧的实验室,然后,就只干一件事情。
捣鼓她一个个从头到尾一手设计的实验。
她就那么默默研究,默默执行,实验室的门半掩,晌午的阳光溜进来,在地上切出明暗交错,像谁打翻了棋盘。
超级i人。
有时候,侦探队的孩子非要拉她出去,搞些一年级小学生觉得好玩、又不太累人的把戏,比分破解帝丹小学校十大不解之谜什么的,她都一副不情不愿、勉勉强强的样子。
半月眼比柯南的还明显。
步美那孩子,叽叽喳喳的,活像只刚学会说话的小麻雀,闹腾得紧。
想到步美,灰原嘴上嫌弃,眼里却隐隐漾出笑意。
总之,她,绝对不想掺和进贝尔摩德设计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理游戏里。
要知道,黑衣组织的影后最擅长的,可能是把“绝对不要”变成“不得不”,最后变成“情难自禁”。
贝尔摩德的游戏,参与的人,往往过程是被她精神控制,结果不是物理消亡,就是精神崩溃,总之,再也振作不起来。
对于灰原哀这种,性子内敛又克制的人来讲,贝尔摩德这种眼神,是**裸的心理侵略。
照得宫野家二小姐从发丝颤到指尖。却想忘记当年黑衣组织的实验室里,是谁先垂下眼睫,在对方唇上找答案。
可以查查APTX4869的副作用里,有没有“选择性失忆”。
而且……眼前这女人,好像对她做过……比心理上的,眼神侵略,更过分的侵略……身体上的……甚么事。
《小学馆》,顾名思义,读者年龄低。所以画不出来的……事情。
但是那不一样。嘴硬程度堪比赤井秀一的狙击枪卡壳的灰原想。
那时节,那件事,已然成年的宫野志保也是……心甘情愿的,甚至于,心底少女浪漫的角落里,还暗戳戳地推波助澜了一把。
原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话如今想来,竟觉十分有理。
暗巷里嗒嗒作响的高跟鞋,白大褂下那颗心的悸动,节奏倏忽间,便乱了个彻底。
而今,一切都不同了,她变小了。
七岁孩童的身躯里,锁着十八岁的记忆。
身体被缩小成儿童模样的刹那起,她的存在感,好似也变得薄弱,变得模糊。
变小后的日子里,她总感觉自己被剥夺了什么人格的“完整性”,这感觉,日日啃噬着她。
热闹的人群中,她总觉着自己是局外人,无法融入,却又无法彻底消失。
灰原哀式的疏离感,恰如黑衣组织给她烙下的隐形纹身。只是不知道这纹身遇热,会不会显形——比如,某位千面影后的体温。(大雾)
她这种状态,就似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与世界对视,声音与色彩感觉颇为遥远恍惚,随时会湮灭一般。
黑衣组织的雪莉已死,活下来的,是灰原哀,亦是新生的宫野志保。
她时常扪心自问:这样的“我”,还能算是真实的“我“吗?
直到遇见了少年侦探团那几个孩子,一张张纯真小脸,毫无防备地笑着,对她全无保留地信任,她心底,那块冰封多年的荒原,才开始有了一点点暖意,慢慢地融开来。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蓦地,倒好似被洗涤了一般,人生前十八年在黑衣组织里染上的那种阴冷气息,在一点点消散。
那是一种,走钢丝一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又时时刻刻需要提防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负面气息。
毕竟他们一家四口,都在黑衣组织里,她的一举一动,可不仅仅代表了自己,还会牵连到家人,这让她不得不如履薄冰。
可是,她的家人,现在都不在了,现在只有周围的小伙伴,有阿笠博士,有毛利兰,有少年侦探团,还有工藤那个推理狂。
他们的存在,就像是,寒冬腊月里,金灿灿的阳光洒下,融了冻结的湖面,水波荡漾间,也让她终于重新见了自己的倒影。
尽管明知那倒影并不完整,毕竟人生前十八年的惯性还在,像旧唱片上的一道刮痕,播放唱片的时候,总是能隐隐听出来,但依旧珍贵。
当然,还有一层违和感是,在骨子里刻着成年人的情思,偏要装在小学女生的壳子里,这般扭捏。
她的防备心,在江户川面前是坚不可摧的盾牌,可到了贝尔摩德跟前,可能倒成了你来我往的情趣。
毕竟最高明的猎人,享受的,不是亲手折断猎物利爪的那个过程吗?
灰原曾翻阅过几本心理学的书,上头写着:自我、本我与超我,三者平衡,人格才算立得住脚,这道理,她慢慢地才懂。
倘若三者起了冲突,人便会在迷惘与困境里打转,一个不留神,就濒临失控。
变小后的她,倒像个误入人性迷宫的旅人,总忍不住想去探究那些潜藏在表象之下的裂缝,还试着用她那点可怜的理性逻辑去弥补这些破碎的拼图。
只是,无论这拼图如何完整,总有一两块碎片遗落在黑暗之中,而那正是命运的缝隙——是人,就无法掌控的部分。
没想到这“命运的缝隙“里,今日在这安全指数爆表的米花町,亦或是要掉进个金发影后来。
眼前这女人,贝尔摩德的出现,又将她那些遗忘在过去的黑暗之中的碎片,倏忽间全勾了出来。
周遭,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这场景,倒像极了《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刀悬而未落,只是凶器,换作了眼波流转。
时间被拉得极长,老旧座钟的滴答声,在无垠的心理寂静中,感觉来,无限放大。
灰原,心跳一百八,偏要装出茶道高手的镇定。
贝尔摩德身子前倾,动作慢得很,像只正要偷罐头的猫儿,偏偏又精准得算计好了似的,将两人之间那条隐隐的界限,给戳破了。
这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轻而易举把控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妙距离的本事,也只有贝尔摩德使得出来。
她无需开口,也无需触碰,只消往那儿一站,气场一放,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
只是今日这气场里,倒掺了两分,嗯,说不清道不明的胭脂气。
百合花开得诡谲,倒比波本威士忌还烈上两分。
灰原哀又一次垂下眼帘,眼睫毛颤了颤,视线落于手中那小小的茶盏。
指尖轻轻触碰,来回摩挲着那层暖意,平息心跳。
然而,却徒劳无功。
贝尔摩德的目光,黑衣组织最危险的狩猎,从来不用枪械。
更不会像琴酒用什么背后闷棍这种低级小混混用的武器。
影后的狩猎场,猎物是理性崩裂的脆响,那声音,比什么都悦耳。
又或许……嗯。
灰原还在胡思乱想,贝尔摩德开口了,声音低低,渺渺的。
这女人最擅长用那把好嗓子编织蛛网,密密,细细的。
千面影后必修课《论气声在审讯与**中的双重应用》,当年在组织培训课怕是要拿满学分。
声乐训练等于捕猎技巧升级。扮作新出医生时可以发出温润男声,此刻用本音诱惑,简直轻轻巧巧。
“志保酱,努力地保持大人那样平静的样子,真的可爱呢~“
红豆泥卡哇伊 酱字。
黑衣组织的甜腻陷阱,比琴酒的狙击枪更致命。贝尔摩德初唤Cool guy时,柯南那猛然僵住的小小背影,也是落网了一点点。而,此刻灰原怕是入网更深。
若说'雪莉'是实验室里那件冷冰冰的白大褂,'志保酱'便是私底下藏着的那条和服腰带,软软的,轻轻裹着十八岁少女的体温。
黑衣组织代号原是铠甲,却被这影后和本名交替,玩成了角色扮演的情,趣道具。
连称呼都是精心调配的迷,情剂。
她的目光,像一条隐隐的锁链,将眼前的少女牢牢地锁住、缚住。
这影后的眼神戏,向来值三座奥斯卡小金人。
而志保酱,这称呼,曾经两人之间短暂地用过,此刻听来,怎么都裹着些许亲昵。
毕竟,灰原记忆宫殿里,怕是有个专门陈列贝尔摩德暧昧碎片的密室。
在那样的时刻,贝尔摩德便不再叫她雪莉,而是唤她,志保酱。
不愧是在好莱坞摸爬滚打、台词功力炉火纯青的常青树演员,对于每一个台词的选择和把握都精准非常,滴水不漏。
这演技,根本是沉浸式体验派——说'志保酱'时的柔情,怕连她自己都要信了八分真情。
好莱坞方法论精髓就是自己入戏自己信。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见了都要连夜修改《演员的自我修养》。
雪莉,毕竟是职场上的名字,就好像有些东瀛人在外国人的企业里工作会取一个英文名一样,轻轻裹着点疏离。
而志保酱,这个真真切切、染着温度的名字,每一次贝尔摩德用那满满磁性的、勾人的语气……轻轻念出,都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贴得更紧了些。
先是心理上的距离,心,往往会略乱了节拍;随之而来的,便是物理上的,距离。
当然,也可能是反着来。
全看女明星的心情尔。
危。黑衣组织最新审讯法:先接吻再攻心。灰原此刻,若是默念百遍:江户川如果在隔壁如果看到会被他吐槽三个月很烦的,或可守住最后防线?
组织里两大冰山美人的物理距离,曾经隔着枪械、解药与血色往事,千山万水。
某次任务后,肢体相缠时呼吸错乱,急促滚烫,倒逼出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这便是……我始终无法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的理由吧。”贝尔摩德顿了顿,欣赏着灰原的表情,又补了一句。
声音,不清不楚的意味,裹着不是太过用力的试探,柔柔传来。
视线落在灰原哀身上,好似凝视一件被玻璃罩封存的艺术品,目光幽幽。
被好莱坞大制作特写过许多次的迷人眼睛,藏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教人捉摸不透。
恰似她对着宫野艾莲娜照片时的眼神,恨不能将二十年积怨与仰慕熔作一炉,一并饮下。
然则,究竟谁是猎手?
比起猎物未觉的无知,真正麻烦的,或许是猎人自身的矛盾。
灰原哀不知这样的眼神,是她作为女明星温亚德,几十年磨练出来的演技,还是真情流露。
于是乎,她沉默着,没有回应。
任你千般手段,我自闭锁在科学家的理性堡垒里。
科学家小姐,理性筑就的堡垒里,此刻正上演着百合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第2.0升级版——”杀手与解药”。
雪莉,当年能识破匹斯可的杀意,如今却辨不清这致命温柔。
沉默是最后的防火墙,只怕CPU早已过热死机。
科学家的精密仪器,终究测不准感情的朦胧态,这便是了。
她微微侧过头。
“逃避”这情绪,如影随形,妄图将她从这绯色困境中拽出去。
逃避组织的惯性,竟成了面对这份禁忌之恋时的肌肉记忆。
可……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从APTX4869实验室,逃到小学生身份,从黑衣组织逃到阿笠博士的科学城堡,如今,难不成,竟要逃进某人那碧蓝色的眼波里么?
她眉间微蹙,小小的指尖缓缓地摩挲着杯沿。
平静,不过是拙劣的伪装,被眼前这可恶的女人一眼就识破了。
灰原对贝尔摩德的评价,“可恶”二字,却比“危险”、“神秘”什么的,更添两分娇嗔。
当年在组织,琴酒用枪指着太阳穴都不曾破防露出慌乱的雪莉,此刻,倒像个被戳穿谎言的初恋少女,面颊上浮起两朵淡淡的红云。
心中的波澜,莫得办法平息。
而且,何止波澜?可能是太平洋板块,猛地撞上了亚欧大陆。
APTX4869的副作用,抑或是,把情感抑制能力也一并缩小了?
灰原咬了咬下唇,忽然想起冲矢昴前些日子里来吃晚饭时候,调侃她和柯南时候的冷笑话:“需要借给你,我的眯眯眼当救生圈吗?”
然,冲矢昴君终究不懂,这浪潮里翻涌的,可不是恐惧,而是别的什么,教人脸热的东西。
《论傲娇的千层套路》:从“去死吧”到“别走”,只需0.01秒脑内循环,可惜,嘴巴永远比大脑快三个八拍,这可如何是好?
灰原此刻,竟生出少许悔意,怎的,一开始就留在这屋子里了呢?
或许,早在这可恶金发女人踏进门的一刹那,她就该死死摁住紧急按钮,跟冲矢昴报个警。
说不准这会儿,他就已经端着一锅咖喱,哐当一声破门而入了。
附赠推眼镜反光特效。
虽然FBI的王牌狙击手端着咖喱破门而入的画面,倒像是《史密斯夫妇》遇上《孤独的美食家》,委实有些滑稽。
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染着一股子邪乎劲儿,盯着自己的眼神,痴痴的,叫人心里发毛,但细细琢磨,那眼神里,又没有男女间的那点腌臜心思,倒像是一个哥哥,一个想护着妹妹的哥哥。
虽然多多少少这哥哥,有点妹控。
灰原不知道,这“哥哥”的简单生活日常里,藏了多少个用狙击镜丈量她安危的深夜。
不过再怎么说,对灰原而言,他也比贝尔摩德,要来得让人安心些。
安心什么的,倒不是怕贝尔摩德真的会对自己下黑手,而是因为灰原不相信自己在贝尔摩德跟前,能把持得住自己的行为。
不信任的,不是对方的枪,是灰原自己快要越界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