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无征兆地落在米花。
最初,只是轻轻地敲打着地面,雨点细碎,散落在空气中,宛若毫无重量。然而,一瞬间,天幕像是被无情撕裂,一道无形的裂口释放出滂沱的雨水,将米花街道上的一切笼罩在冷硬的湿气中。
灰原哀走出帝丹小学校时,雨缓了,但天色,依旧比她预想的更加阴沉。
她没有带伞,只是默默地将兜帽拉起。薄薄的布料没办法完全隔绝雨水,冷意从肩膀渗入,顺着脊背一路蔓延。发梢的水滴积聚后滑落,渗入她的衣领,融入肌肤,短暂的停留后又消失无踪。
然而,这寒意并不足以让她分心。
真正让她感到不适的,是身后若隐若现的存在。
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她的周身。
那目光的重量,使她的呼吸稍稍迟滞了一瞬。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
灰原哀想要追溯源头,但记忆却像被这米花的雨水冲刷过似的模糊不清。
是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台上?还是在出租车窗的倒影里?
某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只与她擦肩而过。但当她回头时,街巷空无一人,只有湿滑的地砖映出霓虹的光。
灰原哀,并不是那种会轻易将这种感觉归因于幻觉的人。
她早已学会与那些“幽灵”共存——那些因组织而死去的人、那些无法摆脱的记忆。
可今天,她却清楚地意识到:“幽灵”并不是唯一有可能的答案。这一次,“它”是真实存在的,带着呼吸,带着温度。
一年级小学生的脚步声在雨水的掩盖下显得格外沉闷,但灰原的步伐却逐渐慢了下来。
她路过一家已经停业的精品店,橱窗前的玻璃蒙上了一层水汽,扭曲了视线。
透过那模糊的玻璃反光,她隐约看见了一个身影。
伞下的人影纤细,应该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雨水滑落玻璃,映出一条流畅的曲线。
模糊的镜面里,那女人的站姿优雅得几乎刻意,掩不住一种与周遭雨幕格格不入的从容感。
灰原的视线落在那双眼睛上——冷静,却携着甚么令人不安的注视。
她停下了一瞬。
然而,并没有回头。
橱窗中,那身影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轻薄的嘲笑,又或者,只是这米花雨水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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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灰原回到阿笠博士的家时,雨又已经弱下来许多。
细雨敲打着屋顶,发出近乎耳语般的声响,像是什么黑衣组织的高层间,未被说出口的秘密,低柔缠绵。
她轻轻推开门,动作轻缓到近乎无声。这倒并不是为了避开谁的注意,而是变小后这几个月,已经深植于她骨髓的习惯。
虽然这几个月,感觉却像有二十多年那么长。
“哎呀,哀酱!”
阿笠博士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语气依然如往常那般温厚,但不知为何,今天似乎多了一些勉强的疲惫,可能是实验没有做好吧。
“你居然这么早就放学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焦黄的面包香气,掺杂着热茶的苦涩气味,略略驱散了从外带来的冷意。
然而,这温馨的日常,却没能让灰原的神经完全放松。
“柯南刚才来过,说如果案件有进展,他会马上联络的。要喝茶吗?”
“嗯。”
灰原低声应了一句,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但她的目光并未朝厨房的方向投去,而是落在了玄关处。
那双被随意摆放的鞋子边缘,隐约有雨水的痕迹。
细小的水迹正缓慢地扩散,犹如什么不动声色的侵蚀。
一些无法压抑的记忆,正从她内心深处缓缓溢出。
无形的压迫感,如湿气般悄无声息地萦绕在身边。
灰原缓缓转开视线,透过窗,望向外面。
雨丝还未停歇。
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内,模糊不清。室内新风机的风悄然掀动窗帘的一角,柔软的布料略略飘动着,犹如一只冷冷的手,轻轻触碰着灰原的神经。
她的心尖微微一颤。
宛若,有什么人正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应该不是隔壁住在工藤新一家的那个奇怪的眼镜男吧?
那个人身上的黑衣组织的气息,很奇怪。而且工藤居然允许他住在自己家,就在博士隔壁。
但细细听来,门外,只有雨声。
窗都被牢牢锁上,玄关地毯上的鞋印与她离家前的模样别无二致。
一切,似乎都如常。
然而……
当她迈开脚步进屋,想要让自己从甚么不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时,视线却不经意间停留在了餐桌上。
餐桌上,随意摊开着一张略显皱巴的报纸。
这本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作为一个生活习惯散漫的中年人,阿笠博士总是这样把他的杂物随手丢在房间里。
然而,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却让灰原愣住了。
报纸折叠的缝隙里,露出了白色一角。
那是一张小纸条。
就像一片无声坠入的雪花,突兀地躺在房间的中央,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灰原缓缓走近。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抬起小手,缓慢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指尖动作很轻,却宛若在触碰甚么危险的东西。
纸上的字迹,清晰优雅。
“你好,雪莉。想我了吗?”
熟悉的字迹。
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纸片,轻薄得几乎没有重量,但握在手中,却像带着一股无形的黏性,黏附在她的手指上,无法挣脱。
灰原抬眼,环顾四周。
屋内,依旧寂静无声,唯独室外的雨声绵延不断。
她的脑海中划过无数可能的设想,没有任何一个情形,能够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就在此时——
后门传来了一声轻响。
“砰。”
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门锁咔哒一声,随之锁死。
那声音细微得几乎要融化在雨声之中,但却准确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像甚么无形的信号。
紧接着,空气中弥漫开了一缕香气。
灰原感到一阵寒意,悄然渗透。
熟悉的气味。
烟草与玫瑰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宛若雨夜中悄然绽放的花朵,带着一抹湿润的凉意,缓缓地弥漫开来。
像甚么专属于她的标记。
灰原屏住了呼吸。
这气味,意味着某个人的到来。
或者说,意味着——某种黑色危险。
贝尔摩德。
“雪莉,我以为,你会更早地……感觉到我。”
声音从身后传来,柔软低沉,尾音宛若拂过窗外淋湿的柏树,带着一抹隐约的凉意。
这语气中,略略夹杂着一抹愉悦,却又像刀锋划过绸缎,轻柔,却足够冷酷。
灰原没有回头。
她知道,对方正期待着她的反应。
可是,那种目光的压迫感,悄然攀上她的脊背,最终化作彻骨的寒意,冻结了她的每一块神经。
空气宛若被抽空,只剩下令人不安的静默。
灰原缓了缓心神,小小的指尖轻轻停在桌边的纸条上。
她慢条斯理地折好,动作极为克制。
像是甚么无声的反抗,又或者,是在伪装镇静。
随后,她将纸条塞进口袋,宛若背后的危险存在,连同那依旧蛊惑人心的声音,都并不存在。
“现在,你竟然沦落到开始做入室行窃这样的低级犯罪了吗?”
灰原开口,语气冷得如同在北海道的深冬里滴水成冰,锐利,不带一分感情。
轮到怼人这技巧,她可能只略略看得上西方那国某名著里的林姓女子。
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哦,我可没有闯进来喔。”
贝尔摩德的声音,染着一抹诱人笑意。
那笑意轻得像夜风,却又充满危险,宛若一只优雅的波斯猫在黑暗中注视着它的猎物。
“要知道,你们的好博士,总是忘记锁后门。”
鞋跟轻点地板的声音响起,轻微,却像一声子弹滑膛的回响,在灰原的耳边震动。
“何况,我是收到邀请来的,不是吗?”
灰原冷冷地嗤笑:“你这说法,是自大狂的自恋错觉吧。”
她的语气不带一点波动,精准地划破空气,带着她特有的冷静锋利。
“真的吗?你确定吗?”
声音更近了。
灰原终于转身,动作缓慢,宛若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知道,对上贝尔摩德,气势万万不可输了。
毕竟如果是比较武力值,便算是她在宫野志保时期,在贝尔摩德面前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地柔弱。
更莫提如今这萝莉的样子……
窗外,雨声未曾停歇,细密的雨点敲击着玻璃,如同一曲单调却令人难以忽视的前奏。
昏暗的灯光之下,贝尔摩德,隔着风,隔着雨,隔着几个月的时光,就这样,在她面前静静地站着。
几个月,却恍如隔世。感觉好像过了十几年。
贝尔摩德的身影被灯光勾勒得柔和又恰到好处,那略略湿润的海军蓝英式猎装外套,泛着暗色的光泽,敞开的外套下,隐隐露出的贴合的线条,更像是隐藏着甚么难以捉摸的危险。
就像那一夜。
在纽约的那一夜。
灰原,不,宫野志保,一直想忘记的那一夜。
却见她金色的长发,依旧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她脸颊旁,带着雨气略略的潮湿,却反而显得更加柔顺,甚至是……令人不得不承认的漂亮地柔软。
那张脸,依然和旧日里一般无二,如同雕刻般完美无瑕。
雨气无法冲刷掉她脸上的美,而时间也无法在这幅面孔上刻下哪怕一道浅痕。
她笑了。
是贝尔摩德独有的笑容。
轻描淡写,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暗藏的意味。
灰原哀知道,她的这种笑容,从来不是单纯的愉悦。
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狩猎游戏。
猎物早已被挑选,而规则,又何曾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窗外的雨声突然急促起来,密密麻麻地敲击在玻璃上,将空气也拉扯得紧绷起来。
地板上映出模糊的灯光残影,轻微颤动,宛若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低声伴奏。
灰原小小的脸蛋,看起来冷静得近乎冷漠,却没有人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暗潮如何翻涌。
“我是不是应该和阿笠博士确认一下?”
灰原挑起眉毛,声音平稳,语调轻淡,却带着少许若有若无的嘲讽,如锋利的江户时代武士刀的剑气轻轻划过空气。
“哦,咱们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贝尔摩德迈前一步,脚步轻缓无声,却染着甚么令人不安的轻盈自信。
像一只猫。
一只掂量着猎物的分量,随时准备扑击的猫。
她靠近,空气中的压迫感便骤然增加,如无形的绳索慢慢收紧。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见他。”
灰原的心中不自觉地一紧。
不安,无需言明,却清晰地浮现——如同深夜里突然刮过的一阵寒风,将未熄的炭火彻底浇灭。
可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像贝加尔湖百米深的冰面下藏匿的深水。
“那么,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灰原的声音冷静干脆,裹着刻意的疏离淡漠。
贝尔摩德歪了歪头,好整以暇,没有立即回答。
她微眯起眼睛,目光缓缓从灰原的脸上滑过,像是在剥开她那摇摇欲坠的伪装,看透这小科学家心底的波动。
然后,她精致漂亮的嘴角缓缓上扬,却并未发出笑声。
这无声的注视,却比一个黑衣组织高级成员能作出的任何语言威胁,给人的感觉,来得更危险。
灯光下,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像一道无法被灰原轻易摆脱的阴影。
而窗外的雨声,更加密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