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天色尚在破晓前的朦胧之中,公主府的侍卫们就已经开始忙活,准备把柴房里孙天志的尸体拖出去烧掉。
恰在这时,柴房门口突然冒出个小丫头。
这丫头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瘦小单薄的身板,像风中柔弱的柳枝,仿佛一阵稍大点儿的风刮过,就能把她吹倒。
她枯黄的头发,只用一根普通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细碎的发丝,像调皮的孩子,不听话地垂落在她瘦削又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两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愈发让人觉得可怜。
虽说她脸上还带着稚嫩的孩子气,可眉宇间,却明明白白地透着一股倔强与坚韧。
她的皮肤,因为长期干重活,显得粗糙暗沉,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她身上穿的是典型的丫鬟衣裳,只是这衣服对她瘦弱的身材来说,实在是太宽大了。
宽松的对襟襦裙,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纤细的身子上,袖口和裙摆都空荡荡的,让人感觉她随时都会从这衣服里滑出去。
衣服的料子虽说不是顶级丝绸,可那淡淡的花纹和颜色,还是隐隐透出些大户人家的奢华劲儿。
她腰间随意系着根布带,显然是想让衣服合身点儿,可惜没什么效果。
即便如此,神奇的是,她动作特别敏捷。
哪怕穿着这么不合身的衣服,右腿还有伤,她照样能在人群里灵活地穿梭,就像风雨中顽强挺立的小花,看着脆弱得不堪一击,却有着无比坚定的意志,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站在前面的仵作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嘿,这不就是昨夜里偷偷摸摸来看尸体的那个小丫头嘛!
正抬手要把她赶走,没想到竟听到这小丫头说是安乐公主召见。
满心疑惑之下,也只好跟着沈藜,抬着那具尸体,匆匆忙忙地往安乐公主的院子赶去。
安乐公主的院子在寺庙最西边,虽说紧挨着香客上香的大殿,可因为院子外面部署了好多全副武装的重兵把守,平常人根本不敢在这附近随便走动,所以这儿倒也算个安静清幽的地方。
安乐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健在的孩子,以前有幸得到过世女皇的亲自教导。
十四岁那年,她孤身一人跑到户县招兵买马,跟被囚禁了长达七年的当今圣上相互配合,成功帮圣上摆脱了囚禁,登上皇位。
按理说,安乐公主就算当不了皇太女,也该是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的尊贵公主。
可惜,三年前秋猎的时候,她和长平郡主一起意外坠下悬崖,受了重伤,武功全废。
从那以后,她一直在京城郊区安心调养,直到今年才重新涉足官场。
如今的朝堂局势错综复杂,大致分成三派。
拥护安乐公主当皇太女的,是女皇旧党,他们深信安乐公主才能非凡、智慧超群,完全能担当重任;
拥护当今贵妃腹中还没出生的皇子的,是新派,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新生命的降临上,盼着能有全新的局面;
还有一派支持当今陛下病重期间出来临时监国的陛下亲弟弟,他们觉得这人沉稳可靠,能稳住朝局。
因为过世女皇的影响,现在好多女性都怀揣着登上权力巅峰、主宰自己命运的梦想,盼着能像那位逝去的周国唯一的女皇一样。
不过,沈藜心里清楚结局,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最后坐收渔翁之利,顺利登基,而安乐公主的结局却不太好,让人忍不住叹气。
可这次,安乐公主的院子全然没了以往的清幽模样。
只见院子外面人山人海,大家都聚在一起,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
院子中间,站着个女子,正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
这女子整体气质雍容典雅,就算这会儿在院子里侃侃而谈,也丝毫不减大家闺秀的风姿。
院子外的人群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这位焦点人物:
“你们知道不?这就是沈大将军在外调养的女儿沈归荑……”
“啊?你是说那个前妻生的?我记得不是叫沈藜吗?”
“你刚才没听她说嘛,大师说她原来的名字不好,没福气,得改成更有福气的,这才改成沈归荑的。”
沈藜跟在仵作身后,费了好大的劲儿,艰难地拨开拥挤的人群,一心就想进到院子里,站到沈府的丫鬟堆里。
院子的主座上,安乐公主正坐着,旁边放着几个火炉取暖。
她的头发精心束起,仿照当时贵族中流行的男子发髻样式,用一根精美无比的发簪稳稳固定住,发簪上镶嵌着几颗小巧玲珑、温润透亮的玉石,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她的眉毛修成细长的剑眉,这独特的眉形给她增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她的鼻梁挺直,线条优美又坚毅。嘴唇略显苍白,好像失去了原本该有的红润。
她白皙的皮肤,像羊脂玉一样细腻,却透着种让人担心的不健康的苍白,仿佛久病未愈。
她穿着一袭精心裁剪的男装长袍,料子选的是上等绸缎,摸起来丝滑,光泽柔和。
颜色是低调深沉的深蓝,既彰显了她尊贵的身份,又透着股内敛稳重。
长袍剪裁得极为合身,每一道线条都贴合人体曲线,可穿在她孱弱的身躯上,还是显得有点宽松,空荡荡的,更衬出她身形的纤薄。
就在这时,本来就心烦意乱、神经紧绷的安乐公主,听到院子里沈归荑还在没完没了地高谈阔论,她那点儿可怜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再也忍不住,眉头紧皱,满脸不耐烦,语气又急又凌厉地打断道:
“所以你是说孙天志是他杀,而且你有能力找到凶手?”
沈归荑面对安乐公主的质问,不慌不忙,微微欠身行礼,然后神色镇定地回答:
“民女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凶手,但是关于凶手的作案手法,小女已经清楚。还望殿下恩准,让小女审问凶手,或许能从中找到关键线索,解开这桩疑案。”
安乐公主听了这番话,心里半信半疑,目光中透着怀疑与审视。
可看着眼前这人自信满满的样子,那坚毅的眼神和从容的神态,犹豫再三后,还是把其他四个嫌疑人叫了上来。
沈藜则被沈归荑以记录为由,叫到了她身边。
最先上来的是沈藜父亲沈昂的下属齐挐。
这人虽说在一定程度上算是间接导致孙天志死亡的相关人员,可毕竟好歹也是个将领,在军中有些威望,所以一直没被关进大牢,只是暂时拘留在厢房里,等着随时可能到来的传唤调查。
而沈昂在这起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被贵妃紧急叫去问话了。他详细交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那天,他和沈昂得到确切消息,急忙赶到寺庙抓人。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正值戌初时分,他们在厢房里抓住了孙天志。
可孙天志这人特别顽固,油盐不进,脾气倔得像头老牛,不管他和沈昂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孙天志就是不肯回去。
实在没办法,他们只好用强硬手段,把孙天志绑了起来,打算第二天强行送他回去。
没想到,刚绑好孙天志,就碰上了从贵妃本家来的田家兄弟。
权衡之下,他们就把孙天志交给了田家兄弟俩,然后,齐挐和沈昂就各自回家了。
齐挐声称,他已经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清楚记得自己回到家时大概是亥初时分,而且回家后就再也没出去过,他家里人都能作证。
接着上来的是田家兄弟,这两人是贵妃本家的宗族子弟。
他们这次来,是受宗族指派,专门负责劝说孙天志的。
因为路上遇到些意外情况,耽搁了很久。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孙天志。
这倒省了他们不少事儿,毕竟不用再费力去制服孙天志。
田家兄弟俩一路上追踪孙天志,早就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看到孙天志被绑得这么牢,几乎没可能逃脱,就放心地跑到旁边的厢房,倒头呼呼大睡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贾善的惊叫声吵醒的。
然而,这两人对孙天志中途有没有醒来过一无所知,也完全不记得确切的时间。
最后上来的是贾善,他也老老实实讲了事情的经过。
他在富县经商的时候,一直受孙天志的关照。孙天志心地善良,是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让贾善为富县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提供了一些免费的收容之所。
这次上京面圣,孙天志特意带着贾善当人证。
当天晚上,他一直在厢房里休息,睡到半夜起夜时,发现孙天志所在的厢房里灯还没灭。
出于关心,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这才惊恐地发现孙天志已经死了。
说完这些,贾善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不停地哭着,一个劲儿地悼念孙天志是个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好官,只叹好人不长命,遭此厄运。
一路仔细听着的沈藜,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个人讲述的事情里,都存在着一个让人疑惑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