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伙沙盗意图拦截来自中原的和亲公主,没想到使臣拐道神女部,沙盗无功而返,这里就是他们的巢穴。”
“你你你!”
鄯楼和慧觉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早就知道苦云旗和公仪的真实身份,各自领命随行而来,没想到被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路人猜透了身份。
他们一时不知道该承认,还是不该承认。
朝格似乎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缓缓地说:“不止如此,这伙沙盗和神女部左家有勾结,而左家背后或许有部分草原势力。你们以为避开了祸患,却想不到左家早有两手准备。”
这么说来,公主岂不是很危险!
“沙盗在此处,我们目前比他们更危险。”朝格安然地坐在地上,“现在我们该想一想,如何出去才是正经事。”
这时,一丝光亮射入牢内,门被打开,一个提着饭桶的大汉走进来,“奴隶们,来吃饭了,今天你们运气好,碰上喜事,给你们吃点好的!”
“什么喜事?”
灌了药的奴隶们一般是神志不清的,还没人敢这么问话的。大汉一见是新来的奴隶,还没来得及灌药,稍微放下心来,心情挺好地说:“当然是娶老婆的喜事,我们的左大头领要娶亲了!中原来的小媳妇儿,姓沈,这姓可少见,不过我听过,瀚海府有一户权贵也姓沈……”
接下来的话,朝格听不清楚了。
牢门重新被关上,黑暗之中,慧觉叹息道:“或许是权宜之计……”
朝格的心口又疼了起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也有可能是真心的。”
毕竟,人家儿时的情谊,怎么是他这个半路天降的人比得上的。
忽然,他重重咳嗽两声,手心溅上炙热的一团,那是他咳出的血。
除了玫瑰迷香外,左思伦还下了一种毒药,越是情绪激动,越是发作得快。
不行,他不能如他的愿!
他偏不能死!
朝格平顺呼吸,好半晌才说:“你们刚才说认识首领的妻子?”
鄯楼察觉他的意图,遗憾地摇头:“这里看管森严,十一娘进不来。”
“见不到首领的妻子,那就见首领。”朝格道:“去敲门,把他们首领叫来!”
鄯楼吃惊地看着他,他几乎要以为他疯了,一个阶下囚口气如此狂妄,首领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么!
可没想到的是,凶神恶煞的大汉走过来听朝格耳语了几句话,首领还真的出现了。
黑老大站在门口,身影像一座小山,沉沉的气息地压迫而来。
“你说有关乎村里生气存亡的大事?”黑老大如鹰般狠戾的双眼看过来:“如果你骗我,我就亲手剥了你的皮!”
完了!鄯楼无声尖叫,哪有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方才三人商议的时候,这个理由是他随口瞎编的,谁能想到朝格就将这个理由用上了!
朝格这个瞎子看不到长相可怕的黑老大,便神色镇定地信口胡诌:“在下不敢欺骗首领,只是腹饿口渴,一时难以说出口而已。”
黑老大用怀疑的神色打量了一会儿,最终把三人提了出来,好酒好菜伺候着,还在朝格的要求下准备了比金子还贵的热水,让他们洗澡。
鄯楼和慧觉捏着筷子迟迟不敢下手,朝格却自如地使唤身边的大汉报菜名、给他夹菜。
这恐怕是断头宴了!
尽管这一顿饭吃得慢吞吞,还是有结束的时候。黑老大问:“你说的有关村中生死存亡的大事是什么?”
朝格优雅地擦了擦嘴,说:“不知道首领可听过中原皇帝最新颁布的政令?”
黑老大面露迷茫,他从没听说过中原皇帝颁布的政令。
朝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昭的少年天子胸怀百姓同时野心勃勃,他下令开放关口,允许异族人到中原通商、定居、嫁娶、甚至是做官,这都是表象而已。实际上,他图谋的是西域商路,为此不惜与草原结秦晋之好。”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西域商路开辟后,有了大量运送财物的商人,就有了商队,有了马贼。马贼阻挡商路畅通,就会有军队来肃清这些势力。到时候,首领可能无法继续偏安一隅。”
玫瑰村靠男人们外出劫掠财富为生,沙盗是比马贼更危险的存在,中原和草原结成同盟,任哪一方都不会容许玫瑰村的存在。
“所以你的办法是?”
“我的建议是,解散玫瑰村。”
黑老大戾气横生,揪起朝格的衣领:“你耍我?别说中原和草原根本不能结盟,就算能结盟,我玫瑰村藏在沙漠里,村外机关重重,岂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鄯楼和慧觉为朝格捏了一把汗,朝格却面色平静:“连我一个随意游荡之人都能来到这里,可见玫瑰村不是首领以为的那样隐秘。到时强攻之下,首领以为村外的机关挡得住铁骑?”
朝格理了理衣领:“中原和草原结盟是大势所趋,就算有人要阻拦也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谁和首领说的两国不可能和平结盟?首领就真的那么肯定,那人说的话是真的?万一那人自身难保,只是说几句大话,首领别被人骗了当脚踏石才好。”
黑老大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手道:“阁下看着不像中原人,中原的学问却学得不错,嘴皮子真利索。”
朝格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解散不解散,黑老大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有这番见解,黑老大安排后路的时候一定会问他的意见,至少一时半刻不会关着他了。
黑老大问:“听牢里的兄弟说,阁下的眼睛看不见了?”
“是,恐怕有生之年再也好不了了。”
“那可真是可惜。”说着可惜,黑老大的语气却没有惋惜之意,鄯楼和慧觉看得就更清楚了,这沙盗首领的眼中分明是放松和满意之色。
“先生不必忧心,我玫瑰村人才济济,定会为你寻找治眼之法,珍稀药材也尽可搜罗,这里的日子不比草原和中原的王公贵族差。”
一个身体残缺之人比一个健全之人更容易掌控,黑老大此举有意留他在玫瑰村就事。
朝格但笑不语。
卸下防备,黑老大把朝格当做自己人:“除了上面的法子,先生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在玫瑰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黑老大还真是舍不得,但他也明白朝格说的是事实,玫瑰村危在旦夕,他必须考虑后路。
“还有一个办法,迁村。”朝格解释说:“商路要道只有廖廖几条,只要把村子迁到其他地方,不耽搁官家的大买卖,就有我们的一条活路。”
黑老大还在犹豫,朝格已说出了第二个理由:“另一件关乎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字面意义上的事。首领可知隔绝世人的危害?村中百姓不与外人通婚,久而久之血脉相溶,新生儿不易存活,迟早有一日血脉会尽数灭绝。”
这是在牢中时,鄯楼絮絮叨叨推测出来的,难为朝格能听出重点,还记得这样清楚。村子与世隔绝,而这沙盗首领在沙漠成立村子,分明有意繁衍生息、延续血脉,必定会在意此事。
果然,黑老大再次沉默,连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眉头紧皱,陷入为难。
黑老大呼吸粗重地想了半晌,最终决定:“就依先生所言。”
朝格被黑老大奉为座上宾,鄯楼和慧觉也跟着鸡犬升天,不仅从牢里彻底放出来安排好住处,还一日三餐地供衣供食,连先前的药也没再灌了。
鄯楼和慧觉可以自由行动,不得出村,只是朝格在被专人伺候的同时,也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黑老大知道朝格精通算账之后,将一塌糊涂的村中账本塞给了他,库房里乱七八糟的珠宝箱子也拉出来。由朝格指挥着,其余人负责整理计算,朝格听着有无错漏之处。
三天整理下来,沙盗村从四处劫掠的财富之巨,简直惊掉了鄯楼的下巴。每一笔财富的背后,可能都有鲜血淋漓的生命。
若按大昭律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朝格只面无表情地听着,算账对他来说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巨大的财富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数字。他眼也不眨地清算好账册,又向黑老大建议着适宜玫瑰村迁出的地点。
三天之内,除了作息和村民不一样外,他看起来安分守己。看守的汉子们不由放松警惕,在大白天昏昏欲睡。
鄯楼捧着一堆账册出门,做的和往常一样的事,他的心却快跳到嗓子眼了。
走过路口,遇到蹦蹦跳跳的孩子们,鄯楼迎面撞上去,摔了个大跟头。
孩子们七手八脚给他捡账册,鄯楼一边道谢,一边随口问:“你们怎么不睡觉?”
小九将一本账册交给他,眼睛狡黠眨了眨:“我们打算去捉沙鼠,特意熬着不睡觉!”
“哦,哦。”鄯楼抱着账册,跟他们告别:“那祝你们好运。”
回到朝格的住处,两个大汉被惊醒,看到是鄯楼,再次打起了瞌睡。
鄯楼心惊肉跳地看着朝格掀开账册,伸手在某一页抚摸着。
两名大汉扯起了长长的呼噜。
朝格的手指抚摸处,是被针扎过的密密麻麻的小洞,那洞形成了一行汉字,传递着十一娘的消息。
三日前,朝格在鄯楼和小九的帮助下,铤而走险,传递了一封信给十一娘。三日后,终于等到回音——
我答应你们的计划,愿意与你们一同‘解散’玫瑰村。
这个解散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解散。
朝格蓦地合上书页。
两名大汉睁眼醒来,鄯楼诚惶诚恐地说:“账册已全部整理完毕,请两位大哥拿去交给首领吧!”
夜晚,黑老大看着账册不住称赞。朝格道:“村子想要存活下去,除了粮食和人,还有更多的必需之物。”
黑老大豪爽挥手:“先生想要什么尽管说!库房内的财宝你尽情挑选,除了一尊送子观音,那个要送给左大头领,他三日后成婚。其他的,你看上什么都可以拿走!”
朝格定了定心神,说道:“我说的必需之物不是财宝,而是族谱。谁家子女儿孙必须陈列清楚,防止血脉相近者通婚。另一件是读书,村中少年皆是英才,读书可以明智,村中后代也会更加聪慧。”
对于族谱一事,黑老大满口答应,读书的事,他委托鄯楼和慧觉为老师,只许教算术和医理,不许教导其他。
朝格自然没意见。
黑老大还要为他找一个贤惠的娘子,朝格笑着满口答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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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