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的雨季 第13章 刺猬与刺猬

城郊老旧居民房内，升腾的水汽氤氲，驱散了房内的寒冷。

破旧的带窗大门吱呀打开，身材瘦削的男人拎着衣物进门，脸上满是机油痕迹。

厨房里有个身影在活动，沸腾的水发出咕噜声，在寒夜中发出声响。

男人放下衣物，掀开厨房满是脏污的半帘。

一张年轻秀气的脸忽然出现，男人不禁后退一步。

“怎么，我出现在这里，你好像很吃惊。”

男人比了比手语，质问少女为何在此。

头上包裹着纱布的少女关了煤气，径直走到客厅坐下，破旧的沙发吱呀作响。

“我啊，无处可去了，就来投奔你了。”

男人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对方。

见此情形，少女挑了挑眉，笑着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有个地方藏身。现在孔家和警察都在抓我，无论我落在哪方手中，下场都不会太好。”

见男人不为所动，少女巧笑嫣然，凑近对方。

“白大哥，只要你再帮我一次，我就是你的。”

男人眸色冷漠，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开，飞快地比着手语。

我不需要，你现在立马离开北岛。

少女失笑，将双手伸到白炽灯下，反复观看。

“我姐姐还在这里，我不能一走了之。白大哥，你看，我的手是不是红色的？”

闻言，男人将少女的双手拉下，神色严肃，摇了摇头。

忘了那些事情，离开北岛，重新开始。你姐姐会安全的，放心。

少女双眸含泪，忽地抱住眼前的男人，疯狂地汲取着温暖。

这一刻，她好像不再恐惧，也不再焦虑。

恨意骤断，只希望此刻地久天长。

少女抬起头，踮起脚尖想要索吻，却被男人侧脸躲避。

敛去眼底的失望，少女坚定地吻上男人的下巴，缓缓闭上眼，感受炙热的体温。

姐姐曾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靠近，想要将生活中的快乐与其共享。

此时此刻，她只想抱着眼前这个男人，感受他跳动的心跳，以及像那日一样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学着坚强，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所爱之人。

只有他，会为她拭去眼泪，将她护在身后，收拾她所有的祸事。

男人本想推开怀中的少女，但与旧人相似的神情令他难以割舍。

一个人，这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

分别以后，看到与对方有三分相似之人，便会不可自拔。

他闭上眼睛，耳边是十年前的潮夏暴雨声，眼前是一片猩红。

“你会抛下我吗？”

男人推开少女，翻出一条新毛巾丢给对方。

攥着毛巾，少女露出得意的微笑。

就算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又怎样，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她已经胜了五分。

至于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女人，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女人，她至今都摸不清楚那女人与周樵的关系。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仅仅就凭一条语气不定的短信便能试探出周樵对那女人的态度，也是赚了。

打开手机，看着已发送信箱中的两句话：

我看到她了，和多年前的照片上一样。

摁下删除键，少女起身将开水倒入壶内，拎着壶敲开男人的房门。

“白大哥，刚烧的热水，可以擦身子。”

男人将壶接过，迅速关上门。

尽管男人的速度很快，但少女依旧看到了尚未来得及收起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与前几日与她搏斗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少女内心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不能失去你，所以，请你原谅。”

再次来到修车铺时，店外停满了车辆，学徒忙的热火朝天，不断指挥修好的车辆离开空地腾出位置。

“左边小心剐蹭，打满，倒。”

唐川坐在车内观察店内的人，时不时喝两口水。

“师父，咱们干嘛不下去直接问啊？”

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十分不解，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在车上耗费这么长时间。

塞给徒弟一个面包，唐川自己咬开包装袋。

“这里的人都是老油条，贸然去问也得不到什么线索，倒不如先观察一下众人，看看哪里才是突破口。”

咬了一口面包，徒弟陈海忽然看到一旁来送菜的母女，下意识道：“这对母女真是好邻居，天天来送中午饭，想必与他们认识多年了。”

这句话忽然点醒了唐川，他的目光转向一侧的居民楼。

“去查查，那对母女住在哪一户。”

陈海咽下面包，有些疑惑。

“干嘛啊师父？”

唐川叼着面包，倒车，接着将车开入地下车库。

“当然是去走访，了解一下情况。”

停好车后，唐川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老沈，毒品和麻醉剂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没有，案发后，孔启帆的保镖和秘书便辞职离开海城了，需要时间才能联系上他们。”

唐川关上车门，拎着公文包走上电梯。

“那行，再等等也行，不说了，我这进电梯了，信号差。”

挂断电话后，陈海看了看师父，低声道：“师父，咱们等会儿问什么啊？”

电梯到达七楼，唐川走出电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学着点！哪一户？”

看了一眼手机上同事传来的消息，陈海指着703道：“这里。”

唐川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看了一眼陈海。

“怎么，还要我敲？”

闻言，陈海恍然大悟，急忙敲响外侧的铁门。

“谁啊？”

女人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传来。

“我们是……”

陈海有些紧张，时不时看向师父。

见徒弟窝囊成这般模样，唐川掏出警官证放在猫眼处。

“刑侦队队长唐川，想来找您询问一些事情。”

见是警察，女人这才将门打开，大红色的围裙上满是油渍。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张卓的案子准备结了，我们再做一遍调查复核。”

闻言，女人放松警惕，二人抬脚进入房间。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只有女士的……”

女人有些尴尬，握着女士拖鞋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没事，我带了鞋套，不给人民添麻烦。”

唐川从公文包里掏出鞋套，麻利地套在鞋上。

独剩陈海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眼巴巴地看向师父。

没成想唐川不以为意，招了招手。

“哦，我就带了一双，你自己解决。”

无奈之下，陈海只能接过那双女士拖鞋套在脚上。

女人拉开紧闭的窗帘，笑着为二人倒茶。

三人坐在沙发上，唐川看向对面的女人。

女人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大眼睛里满是生活带来的疲惫与压抑。

“警官，你们想要问什么？”

脊背绷直，双腿并拢，双手攥着围裙，这是典型的防备心理。

唐川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想通过闲聊降低对方的警备心理。

扫了一眼墙上的合照，全是女人抱着奇装异服的小女孩拍的，他这下找到了话题。

“你有个女儿？”

女人咽了一口唾沫，显然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如此随意。

“对，是有个女儿，刚刚睡着了。”

“冒昧问一句啊，您先生……”

陈海掏出笔记本，抬起头，突然吐出这句话。

闻言，唐川立马踢了徒弟一脚，佯装生气。

“让你来查案，不是查户口。”

接着看向女人，语气放软。

“不好意思啊，这新人，不懂规矩，别往心里去。”

陈海立马道歉，却被女人摆手阻止。

“不必道歉，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五年前我丈夫喝多了，失足坠楼身亡。”

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眼角的泪将落未落，随后被拭去。

唐川沉默片刻，将面巾纸递上。

“不好意思，都怪我们揭开了你的伤心处。你们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一定吃了不少苦。”

女人接过面巾纸擦了擦眼泪，强扯出一抹微笑。

“世道艰难，好在遇到了不少好心人，我和娜娜才能活到现在。张叔和小卓都是好人，他们见我生活潦倒，于是便从我这定员工餐，一日三顿，每个月一万块钱。”

唐川点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你对张家父子的了解多吗？”

女人点头，随后又摇头。

“其实我和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我们家和张家住在一个片区，张叔出狱后便在北城区开了一家修车铺，补胎，换发动机。后来挣到钱他们便搬来了这边，扩大经营。北岛很大，但也很小，我结婚时，婚房刚好买到了这边。就这样，我们又继续做邻居。”

叹了一口气后，女人接着讲述她所了解到的情况。

“其实，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小卓会自杀。他是一个很善良，很孝顺的孩子。他喜欢绘画和钢琴，但是因为家里穷，他就去捡被人不要的炭笔，去窗外偷听钢琴班授课。他从未来都没有嫌弃过这个家庭，一心想要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张叔颐养天年。”

手指有规律地敲着茶几，唐川皱了皱眉，道：“张卓留下遗书承认自己就是杀害孔岳的凶手，你相信他会杀人吗？”

闻言，女人先是否认。

“小卓是不会杀人的。”

但随后，她沉默片刻，嗫嚅一句。

“但若是孔岳，那就不一定了。”

耳尖的唐川迅速捕捉到了这句话，直接追问。

“什么叫若是孔岳就不一定了？”

女人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

“因为小卓喜欢许安娜，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倔强偏执。只要是沾上了许安娜，他便无所顾及。”

只要涉及许安娜，张卓就像变了一个人，偏执、倔强又敏感。

王念至今都记得，十三岁的张卓头一次动手打人的场景，对方就因为出言调戏了许安娜，便被打断了鼻梁骨。

那个阴鸷的眼神，她至今难以忘记。

“他很喜欢许安娜，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情。当初要不是许安娜，小卓就不用复读了。”

听到这里，陈海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