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的身体醒了。
醒在村医拎着小姑娘要出去的时候。
他连忙从炕上下来,但却高估了这幅身体,脚踩在地上的瞬间,双腿一软,竟然直直地摔落在地上。
身体上的虚弱和疼痛让江风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赵村医拎着赵年年,居高临下看他,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不可思议,疑问道:“醒了?”
江风急忙撑起身子,眼睛落在小姑娘身上:“不能把小姑娘带走,她奶奶会把她卖了的。”
赵村医冷冷看着江风,声音喑哑撕裂,说出来的话毫无温度。
“她若是不离开这里,难不成让她染上病,给你们一家人陪葬吗?”
他行医几十年只会治病救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染上病症不管,现在把小孩儿带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外边的赵桂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堂屋,虽然只听到了赵村医的话,但自然能想到是这外来户不让她孙女离开赵村医才会这样说。
当下便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里屋的人就骂:“外来户,你们一家人真是蛇蝎心肠,自己得病就算了,难不成还想让我孙女跟你一起得病,天老爷哎,这都是啥人啊,这样的人就该被赶出村子去。”
这家外来户向来与村子里的人不怎么交流,整日一副病怏怏活不长的样子,要不是死妮子进了这院子,她才不会跟这人说话。
呸,真晦气。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想上前抢孩子。
赵村医扭脸看她,怒声训斥:“离这么近,是嫌活的时间太长,想过来找死了?”
赵桂花上前的动作应声顿住,虽然老村医说的话有些难听,但话糙理不糙,大家都说这个病是会死人的,要真是被传染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一想,她到底不敢再靠前。
只用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年年。
小姑娘怕极了奶奶,看见她在堂屋后,身板快要抖成了筛子,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都是奶奶把她卖给麻子脸的画面。
她抖得厉害,连拽着她的赵村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紧紧皱起。
赵年年趁村医愣神的时间钻了空子,轻易就挣扎了去,再次连滚带爬地进了角落的柜子后边。
她就像个执拗的小乌龟,只有躲在壳子里才有安全感,而那个能将她藏起来的柜子,就是让她安全的壳子。
小姑娘跑了,赵桂花那边不乐意了。
“不是,你怎么能松手,我家妮子人都跑没了。”
赵村医开口:“你真是嫌弃活得太久,主动来找死了,快滚出屋子,染上病没人救得了你。”
他说话时眼神阴鸷,配上那张满脸皱纹的脸,着实让赵桂花吓了一跳,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屋子。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赵村医像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地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剂,按着江风来了一针。
然后又给床上的其他三个人挨个打针。
赵年年躲在柜子后往外边看了看,正好跟打完针的赵村医对上了视线,猛地收回脑袋,不敢再看。
赵村医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顺便拿起落在地上的饭盆往外边走,从始至终没再提及要带小姑娘出去的话。
赵村医走出屋子,赵桂花连忙往他身后看过去,她已经想好了死妮子跟她回去之后要怎么打骂解气了。
要不是死妮子乱跑,她才不会来到这外来户家里,晦气得紧。
但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出来,心下骤然紧张起来。
怎么的,死妮子竟然没出来?
赵村医看她一眼,道:“染上疫病了,得在这院子里隔离。”
赵桂花不乐意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染上病了,你不是说染上病也要好几天才有反应,她这才一晚上,怎么会……”
“小孩儿身体虚弱,染病后症状出现得也快。”
他说着顿了顿,盯着赵桂花:“你想带她回去也行,你染上病的话我不负任何责任。”
赵桂花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
屋子里,江风在地上挣扎,但这副身体过于虚弱,根本用不上多少力气,竟然连起身都费劲。
他手指微动,探视了一下身体,只觉着脑袋嗡嗡的。
这副身体简直糟透了,如果有人骂他病秧子,他都要附和一声说得对,毕竟那人说的是实话,根本反驳不了。
他甚至怀疑这副身体根本活不了多久。
江风再一次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但身上软绵绵的,根本用不上劲儿,就在他要摔倒的瞬间,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撑了起来。
赵年年绷着小脸,咬着小白牙扶着江风:“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吃了叔叔家的饭,要帮叔叔的忙。
小姑娘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两只小手撑在江风手臂上,涨红了小脸才哼哧哼哧扶着人来到床边坐下。
江风气喘吁吁坐好后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要是被修真界的人知道他如今要靠着小姑娘才能从地上爬起来,那些人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虽然他能感知到这个世界里的灵力不足,但简单的修行还是可以的,至少可以让这副身体强健起来。
不能总让小姑娘照顾自己。
江风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谢谢。”
小姑娘看着面前温柔的江风,以前的爸爸也会对她这般温柔,但自从那个姐姐回到家之后,爸爸就变了脸。
他不再温柔,对她非打即骂,甚至粗暴地将她塞进车里,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赵年年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善意,偷偷踮起脚尖蹭了蹭江风的手心。
她喜欢被摸脑袋。
江风感受着手心的柔软,笑了,道:“你安心在这里住,我不会让你奶奶把你带走的。”
小姑娘眼睛一下亮了,欣喜地点点小脑袋。
她以为叔叔醒来之后看到家里来了个小孩儿会不开心,会把她赶出去,但没想到叔叔还会留她住下来。
赵年年很开心,连忙拍着胸膛说道:“叔叔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们干很多活,洗衣服、喂猪都可以的。”
这些都是奶奶让她做过的。
最初奶奶总说她做的不够好,对她非打即骂,但后来骂得少了很多,想来应该是做得不错,所以她觉着自己也可以帮叔叔家里做得很好。
江风则皱紧了眉头:“你会做这些?”
他想不出来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是如何会这些的,除非家里人经常让她这样做,而她的奶奶确实也像这样的人。
赵年年点点头:“奶奶还说过我做的好。”
那天她做得活很多,奶奶破天荒地奖励她半块甜丝丝的桃酥,那样好的东西,小姑娘舍不得吃,放了一天才吃完。
但江风听了后脸色越来越黑,在心底又将那奶奶数落了一通,可真是个歹毒心肠的妇人。
平日里将小姑娘当苦力来用,竟还想把她卖了去,简直丧良心。
江风一直没说话,赵年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更加卖力地讲述自己干活的经历。
比如洗衣服不用热水,奶奶夸她省柴火。
比如吃完饭后刷完,奶奶说她有眼力见。
奶奶那样坏的不经常夸奖人,能被奶奶夸,应该是她做得很好,所以小姑娘便将这些全都告诉了叔叔,让他知道自己不会只吃闲饭。
江风叹了口气,看向赵年年的眼神充斥着心疼。
“叔叔知道了,不过叔叔现在不用你干活,你先去旁边玩好不好?”
闻言,小姑娘点点头。
叔叔这样说应该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了吧。
她这般想着,便乖乖悄悄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江风见状也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刚刚的事情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如果不马上修行,怕是又得昏过去。
他若是再昏迷不醒,小姑娘又该没人照顾了。
江风修行的时候便会进入忘我状态,大半天下来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就像个假人一样,惹得赵年年频繁歪着脑袋看江风。
叔叔他……还活着吗?
她猛然想到了自己看到的叔叔一家病死的画面,连忙伸直了手臂朝叔叔的鼻尖试探。
小姑娘有点紧张,江风的鼻息也弱得紧,小手晃悠了好一会儿才探到气息。
呼,幸好幸好。
活着的,还有气儿。
她看到的画面中,叔叔是最先咽气儿的,接着是婶婶、姐姐、哥哥。
叔叔要是还活着的话,叔叔的家人应该也不会那么快死掉。
这样的话,村医就不会把这里烧掉了。
赵年年贪恋地摸了摸暖暖的火炕,其实她有点喜欢这个家的。
虽然大家都很爱睡觉,没人陪她玩,也没人陪她说话,但在这里,她有一个暖和的角落可以睡觉,还有香甜的米粥可以喝。
更重要的是总爱打她的奶奶不敢进这个家,不敢把她抓走。
这里对她来说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要是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