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古怪的要求?颜寻之莫名,“你说吧。”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上地面。”
“……”
颜寻之有点无语。真够绕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孔唯有这么磨叽的时候?上不上地面本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上地面的。”
然后颔首,“所以是什么事?”
孔唯仍然停顿了足有四五秒,“……舒迟死了。”
“……”
伤了精神力,最近总是耳鸣。
尖锐的嗡鸣一响,耳膜就像被蒙住了。她的音量忽然减弱,颜寻之望着她嘴巴开合,晃了晃脑袋,“什么?”
孔唯声音杂乱道,“舒迟死了。几个月前上地面失联,因为没有脱机,上个月有人通过求救音挖到了她的尸体,死亡原因是精神辐射。”
失联、杳无音讯,去西北二区从不曾见、她始终不回的消息……颜寻之有些恍惚,又好像并不意外。
“怎么会因为辐射死亡。”
北方地面,大部分死亡原因都是脱机后失联,在地面上脱水而死。辐射死亡……南方都没有多少辐射死亡,舒迟怎么会这样?
孔唯也有些怀疑,“还有种猜想,是地自压迫精神力,造成类似于辐射死亡的情况。我让人把她的尸体扣下了,回西北你可以跟我去二次检验。”
她去看什么?她又不懂这些,看她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朋友最终躺在冰凉的铁台上,被人剖开开肠破肚的接受检验?
颜寻之颓然泄气,“我不去,我不懂这些。”
孔唯望着她,“我以为你会愿意去跟她告别。”
“跟她已经面目全非的样子告别?”颜寻之想笑,嘴角却如坠千斤,只是拽着皮抽动了几下,“她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说这话的同时,胸口渐渐抽疼起来。
“你出去吧。”她闭上眼,头一次忘记对孔唯忘记保持该有的上下级尊敬,“我一个人待会。”
孔唯欲走,停了几秒,忽然又道,“记住你答应我的。”
“什么?”
“上地面。”
颜寻之心里窜起股无名火,“你心里永远就……”
没说完。孔唯已经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很明智的闪了,“我去外头。”
靠。颜寻之胸口起伏了半天,不解气,从后拽了个枕头狠狠扔过去。枕头闷声扑在门上,落地不过溅起些扬尘,她又在床上坐了一会,灰溜溜的下床捡枕头。
回去什么也没想,半靠半倚着枕头,片刻,人仰下去。
盯着铁皮裸露的天花板,忽然又一个激灵窜起来。颜寻之翻身摸到台子上的通讯器,往下翻,先是京廷。
她拨过去,滋啦的占线声在耳边回荡。
三十秒,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她没再重播,立刻继续往下翻,平亦槐。拨打摁成修改,她摁了两遍返回,没人接。
衣荣。还有衣荣。
还有衣荣的通讯。
仍然是长久地占线声。她眼睛干涩,被那滋啦声吵得头疼脑乱,好像记得她这么着急的拨通每个人电话是为了什么,又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在想。
以至于衣荣接起通讯,喂了一声之后,颜寻之竟然呆了一段时间想,她要干什么来着?
“找我什么事?”衣荣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股困劲,像在睡梦中被吵起来的,“怎么不说话?没事我挂了啊,补觉呢。”
现在几点啊?颜寻之在医疗室久了,没表,几乎失去时间观念,下意识啊了声,“吵醒你了?没事,你睡吧。”
衣荣那边静了会,“……你有病吧颜寻之,没事你给我打什么通讯。”
她在那边翻了个身,颜寻之听见她床嘎吱的声音,“你在南区怎么样?很快就会回来?”
颜寻之含糊的嗯了一声,脑子又想,她手怎么那么抖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还要多久。”
衣荣在那边打了个哈欠,“好吧。从南区回来有补休吗?”
“可能有吧,主要还是物资奖励。”颜寻之停了好长一会,终于如梦初醒,“……京廷和平亦槐你最近有联系吗?我打不通他们通讯。”
“所以你来打我的?”衣荣了然,嘿嘿笑着打趣,“绕这么一大圈,早说啊,我还寻思怎么没事想起来跟我拉闲天了,还以为是你太想我。没事呢,估计在上任务,屏蔽了地下通讯。”
通讯网络能在地上建设并投入使用就很不容易了,为了保证地上通讯通畅,出任务上地面时都会屏蔽地下网络,减少干扰,打不通也正常。
她深呼了口气,提醒自己声音不要发抖,“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们?”
好在通讯滋啦滋啦的,这点微弱波动在通讯器中几乎被磨灭。
衣荣还困着,并没听出什么异常,“哎,我跟你说,还真是巧了,我前几天出任务跑二区来了,现在正在二区接受治疗,昨天还跟他们一起吃饭来着。”
还活着。颜寻之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手一软,通讯器直接掉在地上。
她摊着陷进软绵绵的棉花枕头里,好像平生第一次能顺畅呼吸,急促的喘了好一会。然后慢慢平复,拽着通讯器的绳把它拉上来,听通讯器那头衣荣急切,“喂?喂?颜寻之?你干嘛呢?”
“没拿稳,通讯器掉了。”
“……”
衣荣无语,“我耳膜差点被你炸穿!就个通讯器你就不能拿稳点!”
颜寻之哈哈笑,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听了一会衣荣吐槽,听见她说要挂时才突然出声,“我受伤了,手不好,握不住。”
植皮都增生长到一起了,她倒也没撒谎,确实不好握。
衣荣不吃她卖惨的这套,“那少给我打通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我挂了,睡觉呢。”
“舒迟死了。”
颜寻之说完,握着听筒,听见对面沉默的呼吸声,忽然无声笑了。怎么会那么相似,她说这话时怎么下意识在模仿孔唯。
好像她只是个传递者,信息的内容与她无关。
衣荣那边沉默了一会,语气艰涩的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精神辐射。”颜寻之把孔唯告诉她的又再次复述给她一遍,最后问,“……你觉得我该去吗。”
短暂无声后,衣荣说,“看你自己。但如果是我,站在你的身份上,我会想去。”
颜寻之有些动摇,“我知道了,我想想。”
衣荣不想赶她,“我只是说我自己。”
挂了通讯,颜寻之有些漫无目的。当初跟她和衣荣出任务的混排向导死了,后来上过地面的搭档有几个死了,在地面的沙子里也不止一次刨出过尸体。
舒迟至少有尸体、被带回了地下。
即使列车的终点都是奔向死亡,好像也区分出了一二三等座。即使没有意义,她也在死亡那刻坐上了一等座。
颜寻之眨眨眼,感觉眼眶干干的。为什么没眼泪呢,她明明那么爱哭,此刻却好像哭不出来。
为什么呀,因为习惯了吗?
诞生在地下,诞生在边缘白塔,早就知道他们是会死的。迎来送往过太多,有数不清的人无声无息、没有告别就离开。
死亡不过是地面结束任务后的一个告别。人的缘分很奇妙,许多人即使活上一千年仍然是没有告别的再也不见。
所以死亡也没有什么可难过的,他们不过是提早知道告别后再也不会再见。
她慢慢滑进被褥里。
是不是死亡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比较好的解脱?她从书上看,过去的人类活的那么自由,活的那么富足。
舒迟离开地下城,离开这个世界,等她再回来时,他们或许已经回到地面上,不必食不果腹的输着营养液在地下挣扎。
如果人类福寿有定数,那她的死亡岂不是种幸运,她该为她高兴,下辈子她会在一个更好的世界活的更久。
眼眶好痛,干的刺痛,胸口堵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那种沉闷让她呼吸不畅,搅的心口发酸,连带肠胃有些翻江倒海的恶心。
颜寻之下床,到窗边开了窗。
她已经习惯了地下的窗户,景观是假的,风也是假的,开窗不过是种心理暗示,是种掩耳盗铃的安抚。但她推开窗那刻,一股冷气直窜入屋中。
颜寻之抬头,望见窗外深邃的黑夜。
对啊,这是南区,地面上的南区。
她在地面上,这里一切都是真的。
寒风冷冽,刀子一样剐的她未好的皮肤紧绷生疼,很快踆出鞭挞般皲裂的红痕,隐隐外溢血。
房间里已经冷冽,颜寻之感觉皮肤丝丝发疼发痒,逐渐滚烫起来。
她意识到不好,这时无论怎样,她不能继续病下去。把窗关上,回去给自己灌了点热水。
暖回来一点温度,颜寻之叫,“孔军官。”
孔唯从门外进来,见她衣冠整齐,眼睛也正常,没有发肿哭过的痕迹,有些诧异,“你……没事吧?”
颜寻之还是感觉胃很不舒服,连带着背部隐隐发痛,忍不住抻了抻坐直。
她清楚孔唯从来都很冷漠、没同理心,此刻却也真实的对她咬牙切齿,原来这种人在生活中如此可恨,“不会耽误你上地面给我做实验,我还不至于朋友死在地面就不上。但有件事我反悔了,我要去看解剖。”
孔唯没有犹豫,点头,“可以。”
“我答应你的做到了。”颜寻之望着她,“轮到你了,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和宁悦,都是从未来回来的。”
孔唯有些斟酌,“或者说,我们是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