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断很少睡觉,即使偶尔睡着了,他也总是要做梦。
他的梦里永远都只有惨叫声、血腥味和剑光,然后一切都沉寂下去,天地万物失去颜色,只有血的鲜红往他的眼前一连串地滴下去。
滴下去。
他醒了,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就去握自己放在床边的剑。
他的剑剑身上有一道细细的血槽,因为多年来的浴血,变为细细的一线洗不掉的猩红,于冰冷的铁物上划出惊人的诡谲艳丽。江湖人因此称呼这把剑为“红丝剑”,还有附庸风雅的人物,大概想起了月老牵红线的典故,也称其“情丝剑”。
“情丝剑”斩的是情,却绝不是缠绵悱恻的缘丝,而是翻腾天地的恨。
唐断的动作很轻,很灵巧,他一眼都不敢看躺在一旁呼吸均匀的另一人,拿了剑,披上外袍,低着头把被子理了理,就要走。
他没有走几步,又停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管事的声音。
“庄主,有客来访。”
唐断那阴鸷的脸上,眼睑极为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的耳朵灵敏地竖起来,听见身后床榻上的动静,一时僵在了原地。
床榻上传来个模糊声音,显然那人刚刚苏醒:
“。。好好招待,让他在厅里等一会 。”
“是。”
管事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唐断的脸越发地苍白,只顾低着头看地。
“。。大哥?”
阮金天懵里懵懂了一会,看他那么杵在那里,握着自己的剑站在门前。他眨眨眼,一下子清醒了,连衣服都没穿好,就下床跑来扯他的柚子。
“大哥,要走?”
他的语气,活像唐断是个该千刀万剐的负心人,自然,这只是唐断他自己的联想。
他白色的衣裳下面,露出他白软的皮肉,还留着些痕迹。。唐断的目光一闪,脸色越发冷硬。
唐断啊唐断,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明明已经做下了事,如今又在奢望什么?
他开口,若不是语气竭力柔和,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要去砍人。
“。。不走。”
他犹豫着抬起手,把阮金天鬓角的乱发理了一理,平日里再稳不过的手指竟颤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唾弃极了自己。
阮金天却笑了,他的笑容让人想起春日江南岸边最柔软的一朵带着露水的荷花。
“那大哥先去洗漱,等我一起去前厅。”
他的态度那么自然,有时候,唐断都要恨他这种自然。
“好。”
前厅里,站着一位女子。
她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子,她的眉眼温婉,眼瞳有神,神态娴静却又充满着生命力,看见她,就让人想起春天,想起燕子和花。
“薛姑娘。”
阮金天持扇而来,本正和唐断说这什么话,一见她,脸上又带上几分笑意,招呼道:
“薛姑娘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亲近,听见他的声音,薛姑娘就把头低了一低,粉面上浮现出一缕令人惊艳的羞赧。
她的声音带着点吴语方言,软声道:
“阮老板,有事相商。”
说着,纤细的手指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纸笺,看形状,似乎像是一封请柬。
“哦?”
阮金天拿过来,却没有急着打开来看,而是一敲折扇,把落在身后的唐断拉上前来。
“我都忘了介绍,薛姑娘,这是我的异姓大哥,你叫他唐大哥就好。”
薛云早注意到了这位不发语言的陌生人,只觉他冷着面孔,不好亲近,未曾想到竟然是阮金天的异姓兄弟,暗暗吃了一惊,施施然行礼道:
“大哥有礼。”
她故意不叫“唐大哥”,而是和阮金天一样称呼“大哥”,小女儿家的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阮金天一听,脸上就闪过一丝苦笑。
果然,唐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再美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一句无用地皮囊,听见这声“大哥”,他的手握着刀柄,眼中更寒。把薛姑娘惊地倒退几步。
“哎,大哥。”
阮金天挡在两人之间。
“薛姑娘,我大哥不善与人交流,你别放在心上。”
他安抚了一句,又问道:
“刚刚我略翻了翻,薛姑娘,这请柬上所写秘宝,可是近日来江南传得沸沸扬扬的湖中宝藏?”
他边说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两人入座。
薛云暗暗皱眉,刻意把身体朝远离唐断的方向避了避,这才道:
“正是。家父机缘巧合得到秘宝线索,不忍宝藏封尘,如今大发请帖,邀请武林各大高手前来探宝。”
她的目光往阮金天身上移去,可一见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连忙又躲开。
“家父,家父令我给阮老板送请柬,请阮老板赴会一聚,也能一睹当今天下英豪。”
“原来如此。”
阮金天一手把扇子一打,一手饶有兴致地翻转着精致的请柬,微笑点头。
“好,请转告令父,我定会按时前往。”
薛云点头,看见他随手两指夹住请柬,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想起这请柬正是从自己袖中取出的,一时间面露薄红,眼神闪烁,更有无限风情。
“那,阮老板,我先回了。”
“好,请。”
。。。
“用千金一瓶的玫瑰露染请柬,薛老板好阔绰。”
送走了薛云,阮金天看着手里的请柬,笑叹道。
“看来,这一番寻宝盛会,应当会精彩万分啊。”
唐断已经许久都不出声,除了和薛云对视的那一眼之外,他就好像一块石头,一棵树,冷冷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阮金天靠过去,是石头,他一戳就碎,是木头,他也一碰就倒。
“大哥?”
简直没办法。
唐断应声看向他,等着他又要说些什么令人又爱又恨的话。
“大哥若是有空,陪我去瞧一瞧?”
明明说着“若是有空”的客气话,他的手却早已经悄悄摸上唐断的袖子。
还能怎么办呢?
“好。”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
何天穿着双草鞋走在街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江南不同于北地的风光。
托自己那个整天见不到踪影的师父的福,他也收到了请柬,他的武功在同辈里算得上不错,可是在这群大佬面前就不算什么了。今日来此,他也没有想着得到什么秘宝,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见见世面罢了。
江南杭城不愧是极富之地,路边住宅店铺等,看上去皆是不俗 。
就连路上的乞丐,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有补丁,可也比北地齐整不少,他一打听,呦,还是丐帮里有名有姓的弟子。
“那前辈您也是为了宝藏来的?”
何天和那个丐帮弟子蹲在一处,因为一声“前辈”,还被分了半个馒头吃。
“前辈”哼笑一声,咧出一口黄牙:
“你也是?”
他上下打量一眼何天。
“我看你年纪不大,来见世面?”
“哎,是。”
“看你有缘,教你个好。”
按理来说维持一个姿势蹲久了应当会腿麻,这位丐帮弟子姿态随意,却连身体也不摇动一下,可见身上也是有本事的。
“这回来了不少有名有姓的人物,你机灵点儿,要是哪里打起来了,别往前凑,躲得越远越好,别被自己的好奇给害了,知道没?”
他煞有介事地指点到。
何天连忙点头:
“哎,知道了。”
看他乖觉,那弟子更加得意,把那参加集会的几个人物挑有名气的说了,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
“哎,这阮老板,江南第一富商?他怎么也去了?”
“不懂了吧,要不说薛老板是场面人呢,除了这江南第一富商,还有江南第一美女呢!”
“谁啊?”
说到这个,丐帮弟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拍手道:
“春楼花魁,临月姑娘!”
女孩子们增加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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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