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地被一片寂静的黑暗所笼罩。曲云早早起来,打了水洗了脸,坐在书桌之前温习功课。
阮青舟醒得晚得多,一觉睡到日头照进窗棂,慢悠悠起床洗漱,出门去隔壁李婶摊上买了点早食,再去叫曲云出来吃饭,吃完了,一个回书房继续,一个出门上值。
掐好时间点了卯,修古馆里,同僚之间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古怪,不管,领了差事,泡了壶好茶,专注做事。中午吃饭休息,下午继续做事,傍晚放值。
阮青舟的日子就是这么平平无奇,毫无波澜。他却满足于此,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很珍贵的。
幼年飘零的经历并未使他自怨自艾,反倒叫他更为珍惜当下的日子。
安闲二字,说起来并不难,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岂不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么?一个自认为幸运的人,内心就会快乐。
阮青舟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人,他的心里永远有着些愉快的、轻松的事物,好像什么事也无法使他苦恼、懊丧。
他的愉快是内敛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能从他宽容微笑着的眉眼间读出这种可贵的愉快。
能读出这一点的人,连绨算一个。可是他太执着,他害怕这种自得其乐的潇洒。
——这只小舟这么快乐地飘在水面上,他找不到小舟的系船绳,不知道哪一日,这只小舟就会飘走,汇入江海之中,无影无踪。
他怎么能甘心呢?
。。。
月白披风在轻盈步伐间摇曳,就好像一层月光,又好像一片冷冷的刀光,温柔,冷彻,令人不由得惊诧——如此白净的披风,罩在这样阴寒嗜血的人身上,怎会如此合适?
他施施然坐下,坐在客位,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位来做客的客人。
却是恶客。
吏部尚书坐在主位,脸色苍白。明明是白日,心里却冰凉一片,背上浸透了冷汗。
乌鸦今日叫谁家?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他知道连绨不过是一条狗、一把刀,向一把无心的刀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可是人也很奇怪,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仍然不敢对持刀人不敬,只敢对一把刀发泄出自己的愤懑和不甘。
他大声地竭力地唾骂道:
“阉奴!不得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东厂几人一拥而上,一巴掌打落他三颗牙齿,合力捆绑起来。
他也就不再敢说话,一时间的勇气泄出了身体,一种痛苦的悔恨涌上心头。
——刚才就应该一头撞死!落到这群人的手里。。。
于是悔恨又变作绝望。
。。。
“吏部那边如何了?”
大内,养心殿。
连绨躬身低头,顺服妥帖地回答:
“尚书大人招得很快。参与泄露考题者,皆在此处。”
他口称“尚书大人”,语气却像是在说一个死人。一边回复,一边递上去一页薄薄的名单。
上首中年男子气势非凡,接过来看了,面色沉稳。
没过几息,他的瞳孔微微一动。
好快的一把刀。
他不说话,连绨也不说话,低敛眉眼,面上再乖顺不过,可是皇帝心中忽然突起一点带着可惜的不满。
好刀,却没有刀鞘。
“我记得,连绨有位好友,是么?”
他忽然直白且突兀地问,并且一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连绨的头越发低了,竟显现出一种可笑的羞赧。
“是。”
“哦。。。我听说他做得不错,那把他调到你们那儿做个监察御史吧。”
皇帝这句话明显就是瞎说了,他哪里听谁说过一个七品小官的事,一个编修干得好,怎么又和监察御史扯上了关系?
这是对他的制衡和威胁,连绨心知肚明,叩首谢恩。
。。。
领到旨意的阮青舟是迷茫的。
我下午就要放沐了,你和我说我升官了,一升还跨了好几阶,成了从五品?
他一看自己要去哪,监察御史,去东厂。
哦?
心里顿时响起抑扬顿挫的一声。这事和连绨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可他也知道这绝对不是连绨的意思。
这样措不及防专权独横的做法。。。皇帝?
明白了,筹措制衡是吧,他当年玩的也是这套。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收拾东西走人呗。
心下无奈,阮青舟回到值房,开始收拾自己平日里的物品,还好他每日事每日毕,交接上少了许多麻烦。
至于自己在文官群体里越发诡异的名声。。。谁管他。
背后箱匣比往日重不少,他手里还拿着个放不下的砚台,如往日一般出了翰林院。
——不管怎么说,放值是要及时放的。
一转头,嚯,那辆黑色的马车肆无忌惮就往翰林院门口开来了。
东厂督主,恐怖如斯。
阮青舟本来是应当生气的,见了这辆马车,他应当跑,跑得越远越好,他以后担着监察东厂,监察连绨的责任,无论怎么说,都不该再与他私下来往。
可是皇帝又不是要他真的去监察东厂,真正干这事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干嘛要他这个毫无经验的人去干?
所以他不仅不生气,也不跑,他往马车走了过去。
要看我的态度?
好啊。
阮青舟几乎又要忍不住笑。
他心里起了波澜,开始好奇事情会如何发展下去。
这样想着,阮青舟面带着笑意坐下来。就连连绨,都被他脸上的笑意弄得一愣,心底不由自主地浮出几分心虚。
“青舟?”
他仿佛有些委屈似的,正要解释,被打断了。
“不是说,请我吃柿子?”
“。。是?”
可能是因为心里的兴味作祟,阮青舟起了坏心思——他突如其然的晋升虽然不是连绨的意思,可是他心里明白,连绨未免没有在其中起到推一把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反击一下也不过分吧?
平日平和的人,可能在心底藏着冒险的精神,他坏心思一起,便打定主意要使连绨料想不到,反击彻底。
思及此处,他轻轻侧身。
连绨正要再与他说些什么,领子被人揪住了。
阮青舟用了几分力气,藏着点笑意咬了下去。
连绨的眼睛睁大了,瞳孔微缩,眼中火焰摇曳。他的眼圈一点点红了。
咦,哭了?
阮青舟没想到真把他欺负哭了,心里的得意弱了下去,放开他默默往后退。
他退,连进。
眼看着要被他压到车厢壁上去,阮青舟心里丝毫不慌,眼睛一眨,反客为主,也红了眼眶,眼睛里就有了惊慌的水意。
“连兄勿怪,我一时着恼。”
带着自责懊悔的颤音。
谁也不能说那是一吻,没头没脑的,更像是一时兴起的小小报复。老实人生气了,也只是会这样克制又无措地回击。
于是连绨满腹满腔的话都停在了半空,僵住了。
他的手指青筋暴起片刻,终于慢慢缓了下来。他们谁都知道这样解释也未免太过牵强,可是连绨就那么退了回去。
这时候,他竟是连一丝一毫也不愿让阮青舟为难,只自己把万般心绪一个人默默吞咽下去。
“我不怪你。”
连绨轻轻地说,竟是要顺着他的话把事情揭过去,低着头,神色不明。
“连兄?”
阮青舟毫无所觉似的,叫着那个略显疏远的称呼。
哎呀。。。
他歪过头去看连绨。
“连兄。”
他又叫了一声,手指托上连绨下颌,往上带了带,露出一张几乎真的要落了泪的面孔。
装得比我像。
他心里暗笑一声。
然后一个真正的,轻柔的亲吻,落在了连绨的脸上。
连绨(ti第四声)
阮宣心有挂碍,青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思更“坏”。这是什么,连兄?逗逗。
还是不够狠心啊青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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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连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