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出来的将军自诩是不怕他棠东湖的,都是战场拼杀出来的,没有谁让谁的道理,更不提他作为京防营将领,在自家地盘上更添几分底气。
除了对于扰乱军营行为的不爽外,名为何卫的将军更因自己的“无畏”而生出些隐秘的自得,抬起头直视棠东湖,等着他的发难。
可他的话甫一出口,声音尚未落到地上,棠东湖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自己的心里忽然就是一突。
无他,这里变得太安静了。
这群“西戎”竟都在一瞬间收了声响,无论是之前在□□的,打架的,侃大山的,都停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这里,注视着他。
先前闹腾得几乎要翻了天的这一帮西郡来的“西戎兵”忽然没了动静,偌大的校场内,竟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脚步移动声,显得诡异莫名。
这种感觉实在不妙,他们的目光针扎一般射来,刺激着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危机直觉。
一开始那种理直气壮的勇气很快就在他们的目光下动摇了。
而何卫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这,这群疯子。。。!疯了吗?!
他们竟敢在京防营里对他,对一个京防营将领释放明目张胆的威胁,甚至杀意——仅仅是因为他质问了他们的将军!
这群从没有受过“教化”的西戎,不懂权衡,不明是非。遥远草原战场上,弱肉强食的恶劣环境养成了他们百无禁忌,只听从首领一人命令的个性。
狼群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狼王的命令。
棠东湖似乎对何卫的惊异和恐惧并无察觉,或者是察觉了却毫不在意。
他抬起手,打了一个据何卫所知绝对不在大庆军队中通用的手势,沙哑喉咙吐出一句简短的草原语。
场内虽仍是安静,可是气氛霎时便是一松。
“西戎”们移开了目光,互相招呼着,以一种与他们身材不符的机动速度离开了。
刚刚闹得最放肆,安静时站得最近,甚至手已摸上腰间的那位“西戎”副将留了下来,跑过来,站在棠东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他露出个堪称淳朴的笑,给何卫行了个抱拳礼。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
“不好意思啊何将军,我回去一定约束他们,绝不再扰乱军营!”
听了他的话,将军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快速扫视一番二人,脸色青白地挥袖而去。
棠东湖眯了眯眼睛,目视他远去。
李姓副将琢磨着他的表情,灰褐眼球轻轻一转,露出个讨好的笑,试探道:
“大将军,刚从宫里回来?”
棠东湖本不是个话多的,喉咙受伤之后话越发少,听了这话,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李副将知道他心情不算坏,心下一松,嘴角笑意明显起来,话也敢继续问下去:
“陛下的病,好了?”
“嗯。”
“那太子。。”
棠东湖斜睨他一眼,心里一片明晰。
——无非是想问问他们将来去处罢了。
没有回应,棠东湖漫步一般向校场走去。
“。。。”
李副将不再问,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厢,太子召见了林霜雪。
江南案子虽结,仍有不明之处,比如刺杀林霜雪的黑衣人身上露出的莲花印记,昭示着案子背后还有其他不明势力参与其中。
那日他和林霜雪说自会去查,这几日调动资源查下来,竟是毫无所获。
这叫他越发警觉。
直到他拿去询问阮宣,阮宣一见这图案,面上便露出惊异,从他口中透露出的信息使得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殿下想让我去查这莲花图案?”
林霜雪问道,心中倒并无意外,的确,目前只有他算是真正接触过这“莲花”势力,他去查,到也合情合理。
太子点点头,沉吟一会,低声道:
“万事小心,一切以你安全为要。”
他凤目轻抬,露出锐利目光。
“若是查到什么,不要贸然行动。”
不要贸然行动,就是只管收集情报,一切行动听他命令。
林霜雪明白他言下之意,虽心底隐约有所不安,很快便压了下去,正色应是。
他接过本也是他交给太子的莲花图印,皱眉思索。
莲花。
满目皆是莲花,无尽头一般地往前延伸,连着水,连着天。
一尊玉菩萨浮出水面,从粉和绿之间露出莹白,莹白的手中托着一抹红,红的是人的衣袍,是这万籁俱静中唯一夺目的艳色。
阮宣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坐在菩萨的手上,注视着菩萨垂下的慈目。
他不是个信佛的人,“阮宣”的母亲是,所以他也双手合十,向梦中的神像致礼。
玉雕的神像落下一滴泪来。
泪水落在他身上,落在莲花上,莲叶上,池水中,变作铺天大雨。
多么慈悲的菩萨呀。
他抬步上前去,去摸那神像的眼睑,去擦拭她的泪水。
“莫哭。。。”
“莫哭。”
“莫哭,【娘亲】。”
雨却不止,雨落下的地方,莲花化作火海,火舌舔舐上玉雕的神像,玉也一寸寸被熏得乌黑,碎裂。
火啊,无穷无尽的大火。
火中,菩萨听见妇人呼救,如血红色衣裙下,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忽然一声碎裂声,是妇人在挣扎间,打碎了自己平日里小心侍奉着的神像。
——这就是名为“阮先生”的魂灵,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场景。
燃烧的房间外边响起混乱的人声,哭声,喊声,越来越近的木料坍塌声,火焰炸裂声,都不比这一声碎裂声来得清晰。
神啊,救救我的孩子。
倒在地上的妇人看着碎裂的神像。
——阮先生看着她。
梦醒了。
寂静中阮宣睁开眼睛,被褥下面,他的心跳声彭彭撞击着胸膛,好一会功夫才平息下来。
怎么忽然梦起这么久的事。
他索性坐起来,长吁了一口气。明朗月光透过窗棂,如水一般披洒在他的身上,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也许是深夜思绪繁杂,又或许是梦的缘故,从前的回忆涌入脑海,好的,坏的,前世的,现世的。
在和平年代安稳度过一生的阮先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此世母亲的场景。
生死挣扎之间,还能看出她平日里温和眉眼,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手心虎口处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那图案线条灵动却并不繁琐,正与白日太子拿来询问他的那副图,大概有九成相像。
他此世的生母和莲花背后的组织是什么关系?她当年是意外,还是被人所害?为什么在他成长后这么多年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她本人的信息?
还有——
——为什么以前找不到的消息,在三十多年后如此轻易地送了上来?
思及此处,万般愁悲怅然都忽的沉入心底。月光下,阮宣的眼神一动,露出尖锐冷意。
这莲花印记消失了这么多年,忽然又出现,且被发现得如此轻易,是背后之人故意为之?是为了。。。让他看?
阮宣沉思几息,掀了被褥,扯开床帐。
屏退进屋询问的侍从,他没有点灯,只从一旁柜中翻出个夜明珠,权作照亮。
几步走到书案旁,手指按入书柜上隐秘暗格,暗格一翻,露出内里一支木哨子,通身乌黑,比寻常哨子更长一些。
阮宣将那哨子纳入口中,哨子和以往一样吹不出一点声音,实际上,是常人听不见它发出的声音罢了。
很快,平滑地板上寂静无声地凸起一个长长的黑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脸上铁质面具反射出一点夜明珠的白光。
“红雀。”
阮宣唤他一声。
面具微微抬起一点。
“跟着林霜雪,别让他死了。”
阮宣言简意赅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若是遇见了手上有莲花印记的人,你就告诉他。。。”
他上前几步,以手虚掩,压低声音在红雀耳边说了一句话。
红雀眨眨眼睛,退后一步,消失在夜色之中。室内又恢复平静,仿佛无人来过。
“。。。”
去睡吧。
阮宣周身气质忽然一松,打了个懒洋洋地哈欠,低垂眼尾沁出点泪。
走出一步,发觉自己又是赤脚踩在地上,左右望了望,不愿再走到柜旁去放夜明珠,把那千金的珠子就地一扔,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至于哨子则贴身往暗袋里一放,爬上床去,重新把自己塞到被褥里去了。
今夜,林霜雪又没有睡好觉。
明日他又要出发去江南,先从那几个刺客入手开始查起。
说实话,那几个身上刺着莲花图案的刺客身手并不高超,不然也不会让他支撑到林江云来救。
刺客当即就被林江云刺死一个,另几个见完成任务无望,竟咬破口中毒药自尽。
事后审问官员之时,的确有一个官员认下了派人刺杀的罪名,他说这一帮刺客都是主动投到他门下的江湖人士,这一类人往往在江湖上声名极差,或是被人追杀,或是混不下去了,于是把脸刮花,来这些高官这里做些见不得光勾当。那些收他们入门的人,也不会计较他们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于是线索就断了。
如今没有其他信息,他也只好到遇到刺杀的地方再碰碰运气。
既然可能是江湖人士,也许有一些情报是朝堂势力触及不到的,还需去找个消息灵通的内部人士才好。
经过之前的教训,林霜雪的行事思维明显长进不少,不再那么沉不住气了。
还有太子和他说的那番话。。。他总觉得太子没有把所有信息都告诉他。可是为什么呢?太子对什么有所顾虑?
林霜雪感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一个巨大的谜团或者阴谋,正在夜色中等待着他、他们。
写小说真难啊,改了好几遍都不满意,眼高手低了,还是先表达清楚就好(真的清楚吗哈哈,哈)
感谢评论的宝ww真的给我很大动力(什么,竟然真的有人看吗的感觉hhh)
这里补充一个设定,阮先生看到的只有一瞬间,后面就融入身体,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几个月之后身体长成了一些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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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莲花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