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旧时 第4章 李玖一[番外]

初秋，风里面还夹着残留的热气，路牙石边全是落下来的枫叶，如果有人路过捡起来，可能会赞叹她的美丽，可夏秋的枫叶是干巴巴的，躺在地上任什么都能轻易的碾碎。

大门前刻着学校名字的石头，被乌压压的人影在攒动之间带的时隐时现，今天是开学日。

李玖在人群中准确的捕获到了一个小身影，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放开左手牵着的妈，右手带着的爸，很快就追上了牵着爷爷走得很慢的舒心。

舒心也看到了她，看着她身后跟着的父母，很开心的去打招呼。

她父母从小离家外出打工，家中只有的爷爷奶奶，奶奶久病，念叨着来送她上学却起不来身，在她看来，李玖就像小公主一样，衣服永远是整齐的，鞋子永远是干净的，李叔叔任阿姨长得好看，说话温声细语，她去李玖家时，任阿姨会端着削好的水果，摸摸她们的头再转身离去，真好啊。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家庭会发生那样的事，李海市老实本分，一颗心都扑在家庭中，妻子温婉，女儿可爱，那么幸福的一家。

事情开始的那天，也是日常生活里普通的一天，早上李海市送李玖上学，下午去接李玖放学，他们家离学校近，步行十分钟就到，吃完晚饭后照常和老婆一起陪着孩子看电视完成作业，门却在这时被敲响。

时针已经过了九点，李玖本来还应该再看一会书，任菁看着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叫了她两声：“阿暖，阿暖。”

小孩儿睁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自己还是在认真看书。

具体行为表现为上下小嘴皮子翻得飞快，却自己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在读些什么，被她可爱的样子泡化了心，起身从一旁悄摸摸的拿出相机，把她的样子拍了下来。

生怕惊醒了她就不好玩了，她动作小心翼翼的，李海市看见妻子这样也凑上前去，他一边看着李玖此时已彻底支撑不住趴在了桌子上，他叫醒闺女，闺女迷迷糊糊钻进被窝里，又回过头看镜头里的李玖，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孩子，夫妻相视一笑。

这么晚的敲门声让他们疑惑起来，但是只轻微地响了一声，估计是敲错了，两人回到卧室躺下门却有人砰砰砰的敲了起来，门是铁门，这样的敲法在晚上震惊四邻。

李玖当然也被惊醒跑到客厅里，李海市叫她回屋去，自己走出堂屋，到大门前从门缝看见一个女人拖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周围已经有和衣前来的邻居们，他这才打开门。

那女人看见开门出来的李海市，一下子要崴在地上，拉着的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扶着他妈一把，被她也硬拽着也瘫了下去，嘶心裂肺的哭声音响了起来，任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哭闹声才赶忙过来，出来后看到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冲着他们家大门哭。

那女人看任菁出来又对着李海市骂了起来——你这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

任菁一脸莫名其妙，她视线扫过周围人同样的神色，定格在丈夫有些呆滞的面孔上，她心里咯噔一下，又去看看那母子俩，孩子看着也就比李玖小一点，有十来岁的样子。

没人相信李海市能干出来这样的事，任菁也不相信，可——

是真的，十年前，李海市跟着个领导去南城进行过三个月的考察，过程中闹了点不愉快，那领导平时就喜欢往**跑，到了外地更是美名其曰要体验当地特色，李海市拒绝了他的邀请，被有心之人一般弄，竟成了他看不起那领导的做派。

领导平时就看不惯他，自然是要刁难他的，就一句话，出去喝酒，这事就这么了了，其实李海市可以拒绝的，但李玖多病，任菁身体又不好，他是可以拍拍屁股写封辞职信走人，可家怎么办，自己一个大男人，能怎么着？

确实有能办的招，那些人给他下了药，孩子确实不是他的，只是他再醒来就发现俩人光着躺在床上。

赵颜也没想着要和他怎么着，李海市，长得挺帅，场子里有这样的人，但不多见，他说他结婚了，有老婆孩子，切，她鄙夷的眼眶发痒，谁管他，谁跟钱过不去。

其实她挺厌恶男人的，从小她爹整天除了喝酒赌博，就是打她妈和她，好不容易喝多了酒在外面冻死了，刚以为能喘口气，她爸的债主就找上门来了，她们娘俩只知道他赌。

可没想到他是借钱去赌，家里穷的过堂风来了都打寒颤，在她妈凄惨的哭声中，她被拽走了，真想死啊，可后来她想，与其被人家白玩儿，还不如换点钱呢，虽然恶心，但她以此为生，和不同的人春风一度，天亮过后各奔东西。

她没想干什么，就想着要一笔钱，不然连他儿子下学期的学费都拿不出来，李海市是高级工程师，不缺那点钱，她到李海市家闹。

没想到李海市会突然失踪，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也有点退缩了，但是闹成这个样子如果什么都捞不到也是白做了无用功，所以她跟着任菁。

趁着她刚下车时，不知道从哪来的蛮劲，一把拉开了任菁，摸着方向盘就要走，想带着儿子到了另一个地方，把车卖了，再去别的城市生活，她猛踩油门，没注意儿子还在旁边，小孩不知道怎么上车，抓着门把手无措的看着车里的妈妈。

那边任菁要拦着她，想开门给她拽下来，没想这赵颜是直接要踩油门跑。

任菁被卷到车下，轮子从她身上轧过，钩子钩住了她的衣服，车突然发动。

另一旁的孩子连抓都抓不住，一下子飞了老远出去，刚好脑袋就磕到路旁石头上，血顿时洇出来。

赵颜此时跟失了心智一般，又怕又急车开的飞快，没有听到路人在后面惊骇着呼天喊地的声音，等到从后视镜发现还拖着人时，都来不及等到救护车了，任菁和她儿子当场就没了呼吸。

儿子没了，她一下子就没了力气瘫在地上，直到被警察拖走。

邻居不知道怎么办，忐忑的斟酌语句，把消息传给了李玖听，可懵懂着的小孩子，只知道哇哇大哭。

舒心再见到她的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李玖已经哭不出来了，反倒是舒心在家也哭，见到李玖哭的更厉害了。

于是不用开口，悲痛的哭声打入幼小却已经破碎的心里，可以成为一个暂时的补丁。

李玖抱住她，父母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不见，在顷刻间就空了的院子里，她是无措的。

但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种情绪，至少还能代表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环境，没人会来找她麻烦，肚子不会发出咕咕的声音，才能有时间去无措。

父亲失踪，母亲死后，二叔小叔和小姑都来了。

任菁没有兄弟姐妹，而李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早已离开人世，操办完丧事以及其他的事后。

他们商量了一下，带着她办了银行卡，把办丧事剩的一千六百块钱给李玖存了进去，她想可能是以往太过于娇纵，脾气不太好，才没人愿意管她。

她知道的，身边很多人都这么在笑声中说过。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她学着不再因为得不到的洋娃娃而生气，果然叔叔姑姑们又来了，他们争先恐后的要把她接走，最终李玖跟二叔走了。

除了李旭西，二叔二婶对她可好了，二婶问她‘叔叔婶婶对你好不好啊。’

李玖在心里叹了一声，要是我爸我妈在，眼睛又雾起来，可他们不是爸妈，所以她只能说：“像爸爸妈妈一样。”

二婶看着她留下来的代表着感激的、幸福的泪水，温和道：“那叔叔婶婶还有小弟弟，一直都是住在小房子里，太可怜了，把你以前住的那个大房子给我们，好不好啊。”

李旭西好讨厌。

而且那是唯一还可以感受到爸妈的存在，于是想了想，李玖说：“不好。”

她依稀懂得了这个世界上，好像再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周围又有人开始说她性子古怪，寄人篱下却不识好歹，吃要和李旭西抢着吃，住得和李旭西抢着睡，李玖被所有亲戚推脱，好像一只惹人嫌的流浪小狗。

可她只是想留住和爸妈的家。

所以哪怕她表现得再好，也不被任何人需要。

家最后也没有被留住，因为学校扩建，周围的学区房要拆迁到离学校稍远的小区里。

她极大可能保留了家里原来的样子，院子里的花搬到了阳台上，但她不会养花，按照书上步骤来。

最终得到了一阳台带着土的花盆，可那些东西的存在可以让她时不时的看到母亲的身影，所以有时候她还是会往花盆里浇些水。

李玖成绩好性格活泼，所以老师们都喜欢她，尤其是她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姓苏，五十多岁了，是教生物的，水平很高，李玖是她的课代表。

苏岑雨平时就非常喜欢这个孩子，聪明有傲气，心思灵敏又善良。

这个小孩看到同学，甚至是刚认识不久的同学，如果有一点为难或者不自在，都会想方设法的化解或是开导，认识她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她。

距离那些不幸的事已经发生了一年多，这孩子没有郁郁寡欢，还是好好上学，衣服也不像以前一换季就买新的。

脚可能又长大了，一双鞋从冬天踩到夏天，没变的是，仍旧跟从前一样，很干净。

她经常看到李玖和几个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同学们去正常窗口打饭，她去贫困窗口，女孩子食量不大。

窗口的阿姨经常会给她加点东西，有时是一个鸡蛋，有时是一个鸡腿，由头说是卖相不好。

可周末呢？她吃什么。

苏岑雨让她周末跟着她回家，得到的却是婉拒。

自尊一定是很奇怪的东西，李玖可以坦然的面对自己窘迫，可以把自己盘中隔夜的烂菜叶和同学们的土豆炖鸡块放在一张餐桌上，可以接受食堂阿姨给的破破烂烂的鸡蛋和鸡腿。

但她却没办法面对更炽烈直白的、她怎么也回报不了的好。

中考结束后，李玖离开学校前，依旧和往常一样，她和每位同学告了别，抱了抱苏岑雨。

苏岑雨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这样的孩子肯定是很好的家教养出来的，可惜。

[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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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