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谢坤吃醉了酒,在夏府肆意撒泼,当着典司府上下大骂太子妃是狐狸精,赵北辰听闻后特意来探望夏行舟,方坐下吃了盏茶,又听说谢坤遣了儿子来赔罪,他心中震怒,想着教训他一顿出气,还未开口,却听那人唤他太子妃。
赵北辰脚步一顿,满目匪夷所思。他仔细打量谢牧庭,半点不觉得眼熟,镇国公是当之无愧的御前重臣,家里的草都比旁家矜贵,何况是谢坤的儿子,哪怕是庶子都高人一等,此人赵北辰却不曾见过。
他负着手围着谢牧庭打转,忽然咧嘴一笑,满目璀璨,问道:“你是谢坤哪个儿子,我怎么不曾见过?领差事了吗?”
谢牧庭道:“回太子妃,下官是父亲长子,现任绀槐州从五品员外郎,昨日才回皇城。”
赵北辰噗噗直笑,怒气消了大半,唇畔漾起浓浓笑意,狭长的丹凤眼充盈着狡黠与戏谑。
谢牧庭听见笑声无意识扬起头来,对上赵北辰亮晶晶的眼眸,不由得心神荡漾。真是如传闻所言,实在是好看极了,也不知是他在西北住久了,少见美人,还是这皇城里到处都是这般活色生香的貌美赤子,真真是叫他看花了眼。
赵北辰回忆了半晌,豁然想起他是谁,谢坤生性放荡,成婚前就与府中侍女有了孩子,曾大夫人进门后一直未能生养,便把谢牧庭养在身边,后来几年陆续生了谢牧屏与谢沁芳。
赵北辰细细打量他面容,五官英俊,剑眉入鬓,宽肩蜂腰,身材十分健硕,全然不似他那个纵情酒色的父亲。
赵北辰刻意板下脸来,故作恼怒道:“你今日干什么来了?也要学你父亲那般撒泼吗?”
“太子妃恕罪,昨日父亲吃醉了酒,行事荒诞无礼,祖父已经打了板子狠狠教训过,今日特派下官前来赔罪,请太子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家父言行。”谢牧庭言辞恳切,面色沉静如水。
赵北辰压住翘起的唇角,忍着笑说:“你从未见过我,如何知道我是太子妃?”
谢牧庭微微错愕,听闻太子妃倾城绝色,如今就在眼前,何必还要问他身份?只是这话不可说出口,免得落一个言语调戏之罪,他凝神片刻道:“洪管事告知,您住在后罩房......”他声音减弱,缓缓转过头去看向洪管事,却见他欲言又止又无可奈何,眼眸中浸满了笑意。
说话间,后罩房里慢吞吞走出一人来,他鬼鬼祟祟躲在廊柱后面,探出脑袋问道:“北辰,是谁来了?”
赵北辰眨眨眼道:“是我的车夫,来接我回府,你如今已是赤子,我不能久留,你回房吧,不必送我。”
夏行舟打量了谢牧庭几眼,嘀咕道:“这个车夫我不曾见过。”
赵北辰随口道:“我好几百号奴才,你哪能都见过?”
夏行舟觉得有理,忙不迭点头,讪讪道:“那我先回房了。”
夏行舟虽躲在廊柱后面,却犹然露出了半张脸来,谢牧庭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俨然也是花容月貌之色,又听闻他称呼眼前公子为‘北辰’,谢牧庭瞬间明白过来,是自己闹了乌龙,他心中恼火,又觉得自己实在荒唐,竟对当朝三皇子想入非非。
赵北辰揉揉鼻子,拍了拍谢牧庭肩膀,笑嘻嘻说:“还不赶紧去备马车?车夫!”
谢牧庭秉身不动,阴沉着脸望向赵北辰,太子党与三皇子党针锋相对,他原是来给夏九州兄弟赔罪的,如今跟着三皇子走算是怎么回事?
赵北辰见他方才还低眉顺眼,转眼就沉着脸,摆出了拒绝的姿态,他心中不悦,勾起冷笑道:“我算是明白了,赔罪是假,拍太子妃马屁是真,攀上了太子妃,将来也能在太子面前讨个好,如今碰上我赵北辰,便鼻孔朝天,不拿我当回事了。”
谢牧庭并非黄毛小儿,他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也见多了天潢贵胄,断不会被赵北辰这几句胡搅蛮缠的言论给吓唬住,他掸了掸膝盖站起身,重新作揖道:“殿下恕罪,下官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伺候殿下出行,不如请我府中车夫代劳,送殿下一程。”
赵北辰轻蔑勾了勾唇角,笑了一声道:“说到底你今日是来赔罪的,端着这么高的架子,待我把行舟叫回来,你还得弯下腰给我当轿凳踩!”
都说赵北辰跋扈刻薄,谢牧庭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他意欲回绝,抬眸又见赵北辰那张勾人心魄的脸,鬼使神差下无奈说道:“下官遵命。”
赵北辰瞬间露出笑来,笑得见眉不见眼,似是偷了腥的小猫,满脸的得逞。
谢牧庭垂下眼,避开与他交汇的视线,认命跟着他往外走。
正门外,周一善已经备好了马,见了谢牧庭目光一凛,紧绷着脸看向赵北辰。
赵北辰乐不可支道:“这是我新请的车夫,让他驾马,咱们去太尉府玩儿。”
谢牧庭望一眼面前奢华马车,径直跳上辕座,从周一善手中接过缰绳。
周一善忍了半晌,见赵北辰进了车厢,连忙跟了进去,还未坐稳,那马车便动了起来,两人险些在车厢里摔了个底朝天。
赵北辰扶着车壁坐稳,骂道:“他就是故意的!”
“殿下,您怎么把他叫来了?”周一善比赵北辰年长几岁,父亲是霍氏家臣,他与兄长周日行打小就在军营里混,赵北辰开府后,便拨去了皇子府当侍卫,追随赵北辰左右。
赵北辰揉了揉摔疼的额头,怒道:“饶他是谁,也是我父皇的奴才,难不成我还差遣不得?”
周一善压低声音道:“他是谢牧庭!镇国公的嫡长孙!”
赵北辰忽然又嬉皮笑脸道:“正是因为他是谢牧庭,我才要他给我当车夫,不仅如此,我还要各处去转悠,让全皇城的人都看看。”
“镇国公世子不争气,国公爷早有了废黜的念头,若非他看中这嫡长孙,也不会容忍谢坤至今日。”周一善劝道,“镇国公府遣他来赔罪,自是弯了腰低了头,给足了夏家颜面,您如今使唤他当车夫,镇国公府得罪的又不是您,您何来的道理使唤他?”
镇国公是皇后父亲,世子爷是皇后嫡兄,若是真攀起亲戚来,赵北辰还得对着谢牧庭喊一声表哥。
赵北辰气闷不已,恼羞成怒道:“他们镇国公府家大业大,饶是我这皇子都开罪不起!”他撩开帘子,大吼一声道:“停车!”
谢牧庭停下车来,转头望向他,见他气鼓鼓的,纳闷道:“怎么了?”
赵北辰恼怒道:“不必你驾车了,滚吧!”他单手撩着车帘,指尖气得哆嗦,那是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手指白皙修长,指甲饱满,微露出一截细嫩的手腕。
谢牧庭清了清嗓子,避开视线道:“下官家住城西,太尉府亦在附近,恰好顺路,若是方便,还请殿下送我一程。”
“你还挺会顺杆爬!你也配坐我马车!快滚!”赵北辰硬是将他赶下马车,换了周一善去驾马。
谢牧庭无奈至极,伸了个懒腰踱步往家走,走了没几步,镇国公府的马车便跟了上来,春旺撩着帘子笑:“爷,见到太子妃了吗?可是如传闻中那般貌美?”
谢牧庭恍然想起赵北辰薄怒的脸,笑吟吟道:“真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
谢牧庭在家住了月余,总不见院子收拾出来,他每日去向祖母与母亲请安,母亲待他皆是不咸不淡,提起那小院,总说他离开时日太久,院子破败不堪,修缮需要时间,但细细想来,怕是也不愿他在家中长住。
谢牧庭生母姨娘难产而亡,他自懂事起就养在曾大夫人身边,他视其为亲母,牧屏未出生前,他们也曾母慈子孝过许多年,牧屏出生后,这府里就变了天,他谢牧庭在母亲心里变成了多余之人,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
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伤怀,他无心世子之位,也不想继承家业,可终究无人信他,母亲不信,二房三房两位叔叔也不信,每日变着花样想把他挤走,父亲是个混不吝,声色犬马无心家业,若非祖父器重他,他谢牧庭便是这从五品员外郎也保不住。
未几日,谢牧庭回皇城的消息便各处传开了,从前兵部的兄弟日日来镇国公府探望他,寻他饮酒作乐,谈笑风生,他连着喝了几日酒,实在吃不消,原是想躲一躲,借口病了不出门,却不想这日刑部督罪司司史徐凛来请他,他们从前是故交,曾出生入死,谢牧庭还因徐凛革了官职,徐凛如今当了司史,官阶正二品,亲自登门来请,他实在推却不了,只好换了衣裳跟他出门。
徐凛较他年长几岁,性格却跳脱,不似谢牧庭稳重,如今当了大官也没个正经,嘻嘻哈哈,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
他请谢牧庭吃酒,进了酒楼方说:“章之桥是我师父,你是知道的,他常来这间酒楼吃饭,咱们记他的帐。”
谢牧庭哑然失笑道:“我请就是了,何必让太尉大人破费?”
“平日里也没空过来,难得有机会占他便宜,岂能错过?”徐凛拍了拍谢牧庭肩膀,“别放在心上,就当是我师父给你接风洗尘了。”
“几年不见,你越发不正经了。”谢牧庭进了包厢,落座了方道,“我也该拨个空,去向太尉大人问候。”
“他如今可忙得厉害,刑部事多,还得日日应付那赵北辰。”徐凛替他斟茶,慢条斯理道,“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这赵北辰真是个黏人精,整日缠着师父,嘴里总说喜欢查案,也不见他黏我这督罪司司史,想来也是托词,不过是想拉拢师父罢了。”
章之桥乃刑部之首,极受圣上重用,他毫无家世背景,十五岁入刑部,靠圣上一手提拔至今,这十八年里他破获了无数大案奇案,教出的徒弟分派去了州县上,皆是手段通天的人物。
谢牧庭闻言挑了挑眉头,徐凛话多,见他有兴趣,便多说了几句,“昔日太子为了拉拢师父,娶了其妹章如薇为侧妃,师父不为所动,照样不为太子所用,如今赵北辰靠着胡搅蛮缠,却与师父关系亲密,上哪说理去?可见这世家姻亲里的门道也非绝对,多的是咱们弄不懂的人情世故。”
谢牧庭突然问道:“赵北辰娶妻了吗?”
“他刁钻跋扈恶名在外,哪有高门贵女愿意嫁他,小门小户他自是不肯的,咱们圣上又不喜亲上加亲。”徐凛突然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牧庭与他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七八年前也与他见过几次,只有些可爱罢了,月前见了一回,如今模样长开了,怎变得如此貌美。”
徐凛一口茶喷了出来,满目惊慌望着谢牧庭,呐呐道:“你是不是在绀槐州憋坏了?普天之下,从未听人说过他貌美如斯。”
谢牧庭‘啧’了一声,掏出帕子扔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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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