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是被一阵什么动作哐当一下砸碎在地上的声音吵醒的。
他睁眼的那一刻,甚至都没能想起来自己是谁。他在原地呆愣了好几十秒,才慢慢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最后清醒的回忆卡在准备引燃自己机甲的那一刻,之后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好像应该也是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他在医疗舱里,黑鹰好像也在,然后再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打碎了骆飞新买的玻璃碗的迪克一脸痛苦,蹲在地上沉默缅怀着碎掉的碗和撒了一地的红烧肉,最后还是决定用筷子夹起来吃了几颗。
然后迪克听见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他以为是他自己,但是他不是刚刚已经吃了一碗肉了吗。
于是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程殉的视线。
这人已经在医疗舱里睡了快五天了,数值都正常,但是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骆飞问过黑鹰需不需要找医生过来看看,但是不知道这个人又哪里惹到黑鹰了,黑鹰说不用管他,能醒就醒,醒不过来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得了。
“不好意思,”程殉的声音和迪克记忆里不太一样,他怎么记得他声音挺明亮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声,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你可以带我去换衣服和洗澡吗?”
迪克感叹一句还是骆飞想得齐全。他在机甲比赛第二天,不仅买了好几套目测程殉尺码的换洗衣服放在医疗舱旁边,还收拾出了一个可以住人的小空房间。
“行啊,我带你去。”迪克最后再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红烧肉,领着程殉七拐八拐走到了一间很宽敞但简陋的卫生间。墙壁和地板都是水泥,里面的设施只有一个蹲厕、一把淋浴喷头、一根水管和一面镜子。
迪克看见程殉走路还不太利索,身上的伤口也都是一块又一块的褐色结痂,摸了摸脑袋:“要不你先跟我们去吃饭吧?我怕你低血糖。”
程殉其实真的有点饿了,但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自打机甲那天就没有换过的破烂衣服和洗过澡的身体,摇了摇头,飞快地钻进了浴室。
程殉一开始还担心这里可能只有冷水,把喷头的水龙头使劲朝着有红点的那一端扭,结果出来的水直接把他手臂和小腿各烫红了一大块。
程殉的头发又长了不少,已经快长到耳垂下面了。母星军校会规定必须要统一发型,男生只能剃寸头,但是帝**校几乎没有任何形象上的要求。程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本来前一段程殉还想着头发长了去剪剪的,但是想了想要花钱还是算了,居然都有这么长了。
他以前就不太喜欢自己寸头的样子,他本来就长得一脸苦相,在这个呆板的发型衬托下就会很像那种在监狱里服刑的犯人。现在发型自由了,但他也没什么钱去弄。他之前还以为自己留长头发会很奇怪,但是现在看上去好像还行,他用一只手把两侧的头发拢起来。
半扎起来的话,镜子里面那个人,看起来好像还挺精神的。
程殉洗过澡出来,用脏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渍,穿上了他们给他准备的衣服。那一套灰色棉质长袖长裤衣服是全新的,连吊牌都没有剪。衣服颜色和程殉头发颜色差不多,他穿着感觉还挺合适的。
他刚打开门,就闻见了一股很浓的火锅味道。他再次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虽然和机甲场楼上包厢的商务会所风格截然不同,但是这里让他想起了刚刚来无政府时停车的那个地下车库,斑驳陈旧的灰墙和四通发达如同迷宫的地形,也许这里应该就是机甲场地下。
他稍微往前走了几步,还算宽敞的甬道里几乎走几步就有一扇紧锁的铁门,机甲场地下还藏着一个这么复杂的、类似地下宫殿的建筑吗。他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明显的监控探头,但是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他听见了脚步声,橡胶质地的鞋走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不算响,但是他还是辨认出来了那不是名为“迪克”的人的脚步声,也不太像是黑鹰的,应该是那个留着寸头的人的。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骆飞吗。
程殉一边思索着,一边退回到了卫生间门前。
骆飞觉得自己挑的衣服还挺好看的,程殉穿着还挺像他印象里那种白白净净的学生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我躺了很久吗?”程殉还以为自己只在医疗舱里待了一两天,但是现在再想想骆飞和迪克看他的那种神情,他感觉自己好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快六天了,”骆飞看着程殉说话时袖口下滑而露出的大块褐色结痂,他洗澡的时候大概也挺疼的,“但是你现在醒了,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其实程殉宁愿不醒的,他不知道黑鹰是不是还会叫他上场,他真的不想再打了。
骆飞注意到程殉的神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其实黑鹰没跟他们说程殉醒了之后要怎么办,他甚至都懒得跟骆飞他们解释一下他和程殉的关系,这几天他几乎都待在地下室最深处的训练场里。骆飞不清楚黑鹰具体在忙什么,反正他不怎么能看见他的人影。
骆飞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在地下机甲场见到黑鹰时,本能地将他当成了和老千一样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骆飞是走投无路才来的老千这里,睡觉做噩梦都是他一不留神出了个差错就掉了脑袋。转到黑鹰手下后,骆飞惊讶地发现日子反而轻松了许多——不是黑鹰有多仁慈,而是黑鹰根本不在乎他手底下的人,甚至都懒得去收拾他们。骆飞感觉到黑鹰是一个太独的人,他已经很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任何的事情,不会信任别人。
也许是骆飞脑子还算好使,又也许是骆飞本质上是个愿意做事、愿意担责的人,更大的可能性是黑鹰本身也不是很关心无政府的一切,他只关心机甲场能不能赚钱——总之黑鹰还算是对他满意,把这整个机甲场基本都交给他管。在这一两年里,他也习惯了自己的老大是一个游离于无政府水深火热环境之外的人,连带着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都少了很多。
骆飞轻轻拍了拍程殉的肩膀:“给你留了碗面,你能吃面吧?”
程殉点点头后又说了句谢谢,骆飞便领着他沿着刚刚走过的路往回走,在又一次穿过了那个放着医疗舱的房间后,出现了一个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小餐厅,顶头的水晶灯和全木的装修设施体现着这里原来可能真的是一个招待人的饭厅。
迪克正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子。程殉还以为又要看见黑鹰,张望着周围,看见黑鹰不在后悄悄松了口气。
程殉盯着那碗面,顶上还有一层和刚刚迪克打翻那碗一模一样的红烧肉。程殉真的很久都没有吃过正常的饭了,他把温软的面条咬进嘴里的时候,眼睛莫名其妙又湿了。
幸好黑鹰不在这里。
程殉尽可能自然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低着头说了一句:“谢谢。”
程殉的通讯响了一声,一般都没什么人给他发信息的。他启动自己的通讯,一条没有寄件人信息的消息立即弹了出来。
“旷课两周。缺考一次。出了什么事情。”
消息下面还标注了一个地址,是帝**校内部的一个位置,意思应该是叫他立刻前往那里。
他知道母星迟早会找上他,更知道自己的表现差劲至极。他咬了一口红烧肉,很好吃,但是他感觉自己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他想回复这条讯息,但是很快又弹出来一条新的消息。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个月内出现,还可以弥补。否则后果自负。”
程殉被子爵囚禁那两个星期,他也旷了课,但是母星并没有发过质问的信息。
程殉沉默着吃完了面,一旁的骆飞和迪克在争执投影的使用权,骆飞想看新闻,迪克要打游戏,两人一直在争执不休。
“黑鹰在哪。”程殉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可能是他提了“黑鹰”两个字,所以骆飞和迪克都安静了下来。
投影里,面色威严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着母星军部又与地方私人武装爆发了冲突,造成了很多平民死伤。
程殉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骆飞严肃着神色盯着前方,应该是在看自己通讯,过了好一会才跟迪克说话话:“我一会要出去,下午有维修师傅要过来,你带着去他们修八角笼。”
程殉想着,八角笼是他被弄坏的吗,但是他没有成功引燃自己体内的机甲啊。
骆飞又看向程殉:“黑鹰应该在最底下的一层,但是只有他有那里的权限,我们都进不去,你要是找他的话,只能等他自己出来。”
程殉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骆飞在经过程殉的时候,稍微停留了一下,用比刚才要小声得多的声音说:“如果你还纠结那天的事情——黑鹰之前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边,我感觉他不讨厌你,毕竟他要是看你不爽,早就把你杀了。”
“他带着我也只是为了看乐子吧。”程殉大概猜到了黑鹰这种人如果做领导也还是挺有号召力的吧,毕竟他本人的实力就摆在那里,所以骆飞会为他说话。
但是程殉清楚的,黑鹰甚至都没有必要去讨厌程殉——他可以随时随地就把程殉杀掉,在他眼里程殉和路边蚂蚁有什么区别,他又为什么要对他产生任何的感觉。
也许黑鹰就是觉得路边那只蚂蚁挣扎的样子很有趣呢。
骆飞听过程殉的话后迟疑了几秒,好像是在思考着要怎么回答程殉的样子,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这里。
程殉静静坐了一会,迪克已经开始用投影打游戏了。他开口问迪克应该去哪里洗碗,迪克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程殉走到隔壁的房间,这里是一间东西还算齐全的厨房。水槽里堆着一些还没有洗的锅碗瓢盆,看来刚刚迪克只是把他们拿过来了而已。
程殉把那些碗都洗了,他喜欢有事情做,这样他就不用去胡思乱想了。但是可惜那里也没几个碗,他一会就洗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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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