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映着浅淡曦光,乌鸦忽地抖擞黑羽,振翅一飞。
两名宫娥垂眸敛容,沿着宫墙根,款款而过。
行至拐角,耿秋竹猛地抓住应子清的手腕,将她拉到檐下深处。
应子清唬了一跳:“耿姐姐?怎么了?”
耿秋竹芳华不过二十七八,头发却白了一半,她目光很厉,瞅着应子清:“阿清,你求差事,怎么不先问我一声?”
应子清被她看得心中发紧,嗫嚅着,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我想离开浣衣局,那里太苦了,便用功劳求尚宫局的姑姑,给我换一处清闲的地方。东宫正好出了缺,姑姑们顺手把我安排过来。我着急办成此事,倒是、倒是忘了告诉耿姐姐了。”
“是吗?”耿秋竹眼里浮起探究之色,随后她冲应子清温和一笑,“阿清,你是我同乡,我才告诉你实话,太子身边的宫女不好做。”
应子清用力点头,乖巧道:“嗯,我会努力的!”
见她傻乎乎的,没听出自己的意思,耿秋竹收起笑容,嫌弃地蹙了蹙眉。
耿秋竹左右张望,见附近无人,她冷不丁凑近应子清,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我为什么熬白头发?太子、太子、他是疯子!一个不小心,会死人的!”
应子清似是被惊吓到,脸色发了白,情不自禁地掩住嘴。
见她如此惊惧,耿秋竹暗暗耻笑,面上仍是严肃,口中警告道:“这种话胡说不得,我只告诉你。你的嘴可得严实点,知道吗?”
应子清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带着细微颤抖:“太子……很可怕吗?”
耿秋竹含糊其辞道:“他听不懂人话的!”
耿秋竹抱着双手,露出一副想告诉她,但又很为难的样子。
应子清慢了些许才反应过来,她拉住耿秋竹的衣袖,讨饶道:“好姐姐,您别生气,我并未刻意隐瞒。尚宫局的姑姑们身份尊贵,岂是我能随意攀附的。我求她们的时候,心里一直打鼓,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搭理我。通知我的当天,我才知道把我分去哪。要是我早知道,一定先来问问耿姐姐。”
此话诚恳在理,耿秋竹脸上的不悦,散去不少。
把早早准备好的银钱包,往耿秋竹手里一塞,应子清怯怯生笑了下:“既然小妹已经来了,少不得劳烦耿姐姐教教我。”
这些人情世故与话,是与应子清同住的宫女,教予她的。
果然,耿秋竹得了好处,笑意深了些。
两人站在檐下小声说话。
耿秋竹教了应子清很多东西。
比如太子一般会在晚间发疯,发疯时,都有哪些可怕的表现。
又比如,太子发疯时,会摔东西,要伤人,到那时,应子清该如何自保。
应子清把耿秋竹的嘱咐,牢牢记在心底。
-
五更天的晨钟敲响,浑厚的钟声在天地间回荡。
应子清抬起头,遥望远方的天色。
已有金色阳光从乌云透出来,看着,像是好日头。
换班的时辰到了,耿秋竹伺候太子一夜,要回去休息。
该应子清接班。
同耿秋竹告别,应子清回身眺望东宫的方向。
恰逢一群宫娥捧茶奉果,款款路过。
应子清收回眼神,学她们的样子,低头敛容,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待到无人的地方。
少女忽然舒展腰身,刚刚那副娇怯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
应子清啧了声,伸手揉揉发僵的肩。
每天这么耸肩弓腰走路,肩周炎都要出来了!
应子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应子清的前世,是被人遗弃到孤儿院的,在各方的资助下读到大学。
她之所以学心理学专业,是觉得成长的道路上,碰见不少好心人帮扶。她受惠颇多,因而立下志愿,要帮助别人。
穿来前应子清刚刚毕业,还在四处投简历。
那天晚上,她找出一堆资料,准备特殊儿童学校的面试。看资料看得太辛苦,应子清倒在桌子上,睡着了。睁眼时,应子清穿进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时空,成为大晋朝后宫,浣衣局一名不起眼的宫女。
“找到大晋朝覆灭之谜……”
“否则,苍生将陷入无尽苦难,你将与大晋朝同亡,时空不再容你存在……”
这两句话,从应子清醒来后,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道是谁留给她的。
应子清原来生活的小蓝星,从没听说过晋朝,她对这个朝代一无所知。
不过,她清楚那两句话的分量。
她们这群孤苦无依的宫女,说得好听,是官家从良民百姓家采选来的。实际上呢?她们是家里人不要的。原身家里穷,双亲去世后,没了近亲,入宫倒是一条出路。
王朝倒了,皇宫不再,宫女们只能流离失所。
烽烟四起,战乱不息,她们又如何能护得自身?
更不要说灭国之后,天下的子民会经历何等灾难。
看来,她不仅要解开大晋朝覆灭之谜,还必须承担起,拯救黎民百姓的重任。
可是,谁会让大晋朝灭亡?
两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少。
应子清只能一边适应新生活,一边打听大晋朝的现状。
大晋朝当今皇帝庆帝,年老体衰,又缠绵病榻,他许久不上朝,听着像时日不多的样子。皇帝的子女稀少,东宫倒是立了一位太子,还未行冠礼。
把消息综合到一起,应子清便把目光,投向东宫。
看来,覆灭大晋朝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耿秋竹口中的“疯太子”?
难道要她阻止太子登基?
凭她一介宫女?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就是到太子身边,伺机而动。
-
轻轻推开东宫角门,应子清按照宫女的规矩,沿着墙脚根走。
因着无人,她稍微大胆些,抬眼打量四周的环境。
主殿朱门雄伟,廊柱高耸,梁枋错彩镂金,显出皇家气派。
然而越往里走,应子清越觉得心惊。
东西两厢配殿镶金嵌银,新颖奢华,甚至华美到夸张的地步。
可是,绕过明窗暖阁,过了穿堂,入目便是剥落的墙皮。
如此对比,叫人心生疑惑。
应子清小心翼翼走在开裂的地砖上,拿出巾帕掩了掩鼻子。
这里处处散发一股陈旧的气味,透着靡丽又破败的古怪气息。
越接近寝宫,应子清越能感觉到,某种阴暗压抑的氛围。
寝宫大殿的正门,有几道深深的纹路,像是剑伤。
结合耿秋竹形容“疯太子”发作时的情况,这些剑痕,应该是太子所为。
应子清边看边琢磨,没注意脚边有东西。
她稍稍挪开一步。
“喀嚓”,好清脆的声音。
糟糕,她踩碎什么物件!
应子清心里咯噔一下,蹲下去检查。
是只竹蜻蜓。
翅膀是竹片削的,被应子清踩掉一只。
竹蜻蜓做的简陋,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就算不被应子清碰坏,估计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应子清心虚,赶紧捡起来,准备扔掉。
岂料,寝殿宫门忽然自己开了。
阴冷的幽风,从门缝钻出来,带出一股甜腻浓郁的薰香味。
里面走出一个少年。
他个子高挑,用金玉系了高挑马尾,剩下一半微长的卷发,披散在腰。
少年眼睛狭长,眸光深沉且黑。
他微微垂眸,看着应子清手里捧着的物什。
“竹蜻蜓,坏了……阿娘,留给我,遗物。”少年嗓音低沉,磕磕巴巴说着,神色藏着浓浓的难过。
应子清愣住。
不管怎么说,这是人家妈妈留的遗物!
就这么……被她踩坏了?!
应子清心里涌起懊悔,连忙解释:“我、我应该能修!”
“你,修?”少年转过脸,望着她。
应子清注意到少年的语调,很奇怪,他是一个字一个词吐的,好像不能连贯起来说话。
少年低下头,认真想了想,抬起眼,冷然命令:“修,给我修!”
好霸道的气势。
对方虽然个子高,可是年纪看着比她小,听着像小朋友发脾气。
要不然,冲他这不客气的语气,应子清必定掉头就走。
不过应子清认命叹气,谁叫她做错事,还被抓个正着。
应子清检查手里竹蜻蜓,不过是掉只翅膀,凑合黏一下,还能黏回去。
“行吧。”应子清说,“我有办法修好,咱们找个地方修你的竹蜻蜓。”
少年用力点头:“走!”
两人在宫殿的外间,找个亮堂的地方。
阳光晒着,少年趴在石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应子清的手。
他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应子清一个手抖,把他的竹蜻蜓掰坏。
在他的注视下,应子清也有点紧张。
不过还好,应子清心灵手巧,不到两刻钟,利落修好了。
“给,你看看?”应子清递给少年。
少年珍重地接过,捧在手心里,仔细查看。
竹蜻蜓翅膀那方关节被她踩坏了,应子清拿着刀,细细刻出新的衔接之处,又加了树胶,黏得比之前牢固。
不等应子清放下心来,眼前的少年,突然把桌上的物什打落。
哐当!
陶瓷碎了一地。
少年从腰间取下匕首,雪亮银光一闪,刀尖直指应子清。
“你,骗我!”少年怒目而视。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应子清吓一跳:“我哪里骗你了?”
“不对!这里,不一样!”少年指着应子清处理过的地方。
应子清无奈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个地方本来就快断了。就算没有我的缘故,要不了多久,它自己也会坏掉。”
少年并没有被说服,反而越发焦躁:“翅膀变了,阿娘打我!不能坏!”
刀尖闪烁寒芒,就在颈边晃动。
稍不注意,她说不定就命丧于此。
应子清蹙眉,这个少年情绪起伏太大,明显是易燃易爆的危险份子。
这种时刻,越叫他不要急,他越会着急。
应子清稳了稳心神,再抬眼时,她已换上柔和平静的语气,道:“坏了吗?”
她声音那样轻,那样柔,像夜里潺潺流淌的溪,要淌到人的心坎里。
少年有一瞬愣怔,随后唇线紧绷:“坏了!”
应子清松口气,只要他能对答,说明还没有愤怒到烧坏脑子,她自有办法掌握他。
应子清决定使用一项心理技巧,语言催眠,用平和的声音节奏,帮助对方放松情绪:“是坏了,可是你仔细看,我已经修好了。”
“没有!”少年有些急躁,“变了,不一样了!”
“但它变结实了,不是吗?”应子清一字一句地说,“你晃一晃它的翅膀,看看是不是能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安静,应子清的嗓音带着一种魔力,听上去温和坚定,让人不自觉服从。
少年下意识按应子清的要求,轻轻摆动手中的竹蜻蜓。
竹蜻蜓震动翅膀,仿佛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之前那种摇摇欲坠的残破感,没有了。
看起来,是修好了……
少年手一松,刀尖跟着垂下。
咨询师用声音来稳定患者情绪的技术通常称为“语音引导”或“语音安抚”。这种方法属于“引导性放松”技术的一部分,通过咨询师低沉、平和、稳定的声音节奏,帮助患者逐渐放松情绪、缓解焦虑。这一招也常称为“语言催眠”或“语音引导放松”,在治疗焦虑、创伤反应、失眠等方面非常有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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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