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怀镜与雷定渊快步赶去,行至尸体处,明怀镜探头一看,皱眉道:“这凶手未必太过残忍,恐怕心境不似常人。”
雷定渊面色也并不好看,侧头问明怀镜:“现在看来,今日来惹你的狱卒长相可有异?”
明怀镜沉声道:“的确不是曾青。”
雷通紧紧盯着曾青尸体,一言不发,一双手却攥得死紧,明怀镜上前一步轻拍其肩膀,温声道:“此番结局非他所愿,我们要把背后的凶手找出来。”雷定渊跳下坑洞,仔细翻找了一番曾青的尸体,摇摇头。
明怀镜眉头微皱:“这么干净吗?什么都没有?”
雷定渊道:“非常干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曾青走得很快,并无甚痛苦。”
竹林间的气息凌冽,雷定渊缓缓吐气,双指并拢探向曾青额中,正欲探查其魂魄,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一声大喝:“做什么?!”
明怀镜一回头,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盏盏鬼火,映照得将要入夜的竹林散发出森森寒气,以势不可挡之气猛然朝三人方向袭来!
雷定渊瞥了一眼,站起身来两步跨至明怀镜身前,伸手轻轻一挥,似乎将要燃尽天地的鬼火倏然化为烟灰:“宋平涛,你最近带的新任职官都是这般德行?”
明怀镜正奇怪,又听到更为成熟的另一声:“灯七,不得无礼。”
此时只见竹林间一大一小行来两人,大的身姿挺拔,步履缓缓,一身红黑衣衬得脸貌颇为好看;小的轻盈灵动,梳着高马尾,却是一身红白衣。
走至三人跟前,身量高的一位伸手作揖:“明公子久仰,在下宋平涛,做地府鬼官引魂灯一职,常为亡人魂魄作引魂人,身后这位孩子是地府神官,名为灯七,才入此职,心性急躁,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莫要见怪。”
明怀镜连忙摆摆手:“我倒是无妨。”
宋平涛身后那人却似乎颇为不满,语速愈发快:“我自己有名字,只不过因为引魂灯排行老七才叫灯七,我也不是小孩,不要叫我小孩!哦——我认得你,地府都传遍了,你就是那个当了百来年天帝就被贬下凡的废——”
啪!
只听十分骇人的一声脆响,震得地上竹叶都飞旋不止,灯七头狠狠一歪,瞪大了眼,也不再说话,一手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呜呜道:“谁打我?!”
雷定渊手背身后,面色坦然:“我。怎么了?”
明怀镜不忍直视,雷通见此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想了一会儿觉得此情此景要是曾青还在这里就好了,眼角又默默流下泪来。
灯七心中一股邪气憋着不上不下,马上又要告状,回头却是宋平涛仿佛要剜肉的目光,宋平涛神色不善,严厉道:“你忘了此行为何了?口无遮拦,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你爹娘那里!”
灯七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引魂的,于是一伸手指着雷定渊,十分委屈:“明明是他要抢我的魂魄我才出手的,这事怎么还怪我......”
宋平涛冷笑一声,重重咬字道:“‘你’的魂魄......且不论他能不能抢,若真是他要抢,你今天也只能认栽。”
灯七无法,只得在众人注视下慢吞吞挪下坑洞去,探向曾青额中,要将曾青的魂魄引出带去地府,可过了许久都没反应,身体反倒抖如筛糠,这下不止宋平涛,连在场众人都觉得奇怪了,明怀镜心中有些担心,不由出声:“你——”
“不好!”灯七猛然站起身来,激得雷通浑身一抖,大骂:“你这小破孩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
宋平涛看出些端倪,也跳下坑洞来:“怎么回事?”
灯七这下看起来更是要哭了一般:“这人的魂魄,不见了!”
“什么?!”雷通大喝一声,本来这灯七之前口出狂言就看得他心烦,这下更是烦躁:“难不成是你方才磨磨蹭蹭弄丢的?!”
灯七不服,正欲出口,宋平涛却率先拦住了:“不是他的问题,确实不见了,雷兄,你来看看。”说罢便让了个位置示意雷定渊,雷定渊上前去闭眼一探,便道:“没有残念,是被人强行抽走的。”
浮目入夜后与白天完全不同,今夜月空晴朗,却只有极少的光亮能够穿刺层层竹林之间,风起,天地之间沙沙作响仿若鬼哭,落叶乱飞,如同白事纸符。
明怀镜问道:“这件事太过怪异,看来就是有人一定要我去查灭门一事。那场灭门案,到底是什么由头?”
宋平涛以手作托,撑着下巴:“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其中的种种甚至牵涉到了地府,我这次来八千明极地界也是为此事,具体的我们不如到了灭门现场再说。”
明怀镜眨眨眼:“那姑且先告诉我被灭门的是哪一家,何时被灭吧?”
雷定渊沉声道:“前日,也就是你下凡的三天前,持有降神幡的苏氏被全数灭门,一个不留。”
明怀镜循声看向雷定渊:“降神幡?!”
降神幡,人间界的修仙世家降神的法器,其上会写明所降之神的神职神号,名号发出的光芒越明亮,所降的神地位和法力就越高,但此物只有天界认同的、有继任下一任飞升神族资质的修仙大家才可使用,且严禁借用。
降神幡,看似法器,实则地位。
着实不能怪明怀镜如此惊讶,这才贬下凡来短短一天,各种消息便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如今还牵扯到了持有降神幡的修仙世家,剪不断理还乱,这样一来怕是又得罪了对应的神仙——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便是如此这般。
雷通联系自家修士带回曾青尸体,随后众人出了浮目,远处乌云压城,月黑风高夜,几人便趁着夜色模糊赶往了苏家。
一路上御剑而行,明怀镜多次表示自己独自御笔便可,但都被雷定渊以“你有伤在身”为由严肃拒绝,明怀镜摸了摸自己上药后光洁如初的伤口,不再吭声。
已近子时,街上喧闹不再,众人缓缓落到一宽阔大道处,雷定渊指着前面道:“苏氏宅邸就坐落在这附近。”
这里是闹市,其繁华程度即便是入夜,也能从四通八达的街道和多如牛毛的门店窥见一二,明怀镜更加觉得诡异莫名:“如此热闹的地方,若是发生灭门惨案不可能会无人知晓,不说千百人,看见真凶的零星几个应该也有吧?”
众人提气轻声缓步,几乎没有行路的声响,雷通压低了嗓子,沉声道:“巧了,有人看见,但都说是明公子你,并且这苏家灭门,其实颇有些奇怪的地方。”
“如何?”明怀镜也学着压低了声音。
风呼呼吹过,月色被云层覆盖,若隐若现,街上的竹筐被轻飘飘吹倒,“骨碌碌”滚到雷通脚边,撞得啪一声。
雷通清亮的嗓音压低之后反差极强,:“消息一出,我们家就有人去调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明怀镜边听边点头,表情十分严肃:“发生什么了?”
雷通继续道:“这块地界叫“苏家道”,方圆十里的店铺都跟苏氏打得火热,多少都了解一二;在明公子你下来的几天前,这里的人就感觉到苏氏的人有点问题。”
“那几天里,苏氏突然要办家宴,开始派人四处去采购食材,这其实也正常,但那些接触过苏氏的人都说,那些负责买东西的家仆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明怀镜被贬前七日,苏家道。
一个苏家家仆如同往常一样穿过人山人海,来到一家买肉的店铺。
肉铺老板一见来人穿衣就知是大买卖来了,苏家从前鲜少来自己这家店,今天倒是破天荒,于是连忙上前去热情迎接:“哎!听说苏家又要办家宴了,看,我今早才现杀的,苏家要多少?我全挑最新鲜的送过来!”
家仆道:“排骨多一些,肥肉少点,我们家老爷不爱吃肥的。”
肉铺老板热情道:“好嘞!还要其他的吗?我们家的肉可是这条街上最新鲜的啦!”
家仆仍然道:“排骨多一些,肥肉少点,我们家老爷不爱吃肥的。”
肉铺老板心中一惊,不要便不要吧,别把苏氏惹不高兴了,留着还有下次机会,于是便缓和了语气:“好好好,那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挑最好的送过去!”
家仆语气平淡无波,神色僵硬:“排骨多一些,肥肉少点,我们家老爷不爱吃肥的。”
说罢,眼睛又直勾勾盯着肉铺老板,再次重复了一遍——
雷通说着,感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在这之前苏家只去他们家买过一次肉,而买的那一次,苏家家仆只跟店老板说过这一句话,不光这家店,那几天接待过苏家的店老板,都是这么说的!”
明怀镜摸着自己的鼻尖,思索起来:“也就是说,我被贬的七天前,苏家人言语都变得怪异非常?”
雷通点头。
宋平涛一边走着,一边若有所思:“不仅如此,人间界发生灭门案后,地府通常都会有一段非常忙碌的时间,但此次苏家灭门,地府不但没有任何响动,外面传得热闹的灭门的那一天,亡者簿上甚至都没有一个苏家人。”
苏家宅邸渐进,头顶的月色却几乎彻底被遮天蔽日的乌云遮盖,风声渐大,四周偶尔传来小儿夜啼声,狗吠声,但皆逐渐消减下去。
众人话间,便到了苏家府邸。
雷定渊站在最前,转身设下禁制后便扭头推开大门,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门扇渐开,一阵风从深堂内呼啸袭来,腥臭扑鼻——
灯七看着其中境况,喉头中仿佛要有东西往外冲,快要吐了出来:“这些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