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仙人的仪式结束,此时殿中一片寂静,若是仔细听,甚至还能偶尔听见隐约的鸟啼。
独秋心言后,这女童仍然不说话,但好歹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犹豫一阵,伸出手来拍拍独秋心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
一个字不吭,但大家都明白了:这女童身有隐疾,不能言语。
这样一来,在场众人便要分头行动,罗述同见此,已是将坐在地上的女童一把拎起,背在背后颠了颠,似是被她的骨头硌到了,微一皱眉,道:“也许是在封门外面玩,不小心被吞进来的,不知道她一个人在此处待了多久。”
罗述同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现在要分头行动,她便是要回楼的那个。
话音刚落,闻言,白承之不动声色地看了罗述同一眼。
怎么可能?
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封门铺当年一出事就被空明泽里三层外三层围了遍,绝不可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进来,更别提玩了。
但白承之此时不说,罗述同心中又不清楚吗?
于是,白承之一听便知,罗述同是透过这个小孩,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还没有被空明泽捡到的时候,与罗述合相依为命的曾经。
正想着,却又听见不知何处传来“咕”的一声响,罗述同又道:“她饿了。”
明怀镜从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沉静,闻言颔首道:“兵分两路吧,这庙空旷得很,也的确不需要大家都聚集在此处。”
这话如同救命稻草,白静之立刻就举手:“我!我我我,我想回去了,这里应该也没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吧......”
白承之回头一看,空明泽的人都已经站在了大殿门口,自己那个动不动就闯祸的弟弟,要是独自回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于是便向着雷定渊和明怀镜微一作揖。
正要开口,明怀镜却抬手拦下了话,先出口了:“对了,我之前在下楼去往抚仙宴的路上,看见了抚仙楼中的雕梁画栋,似乎是讲了什么东西,你们不妨多留意。”
一番商量之后——其实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两路分兵,殿外走出几人,半响,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明怀镜仰首看了看殿外的天空,此时云似乎又散退几分,他扶了扶袖子,回首笑道:“又剩我们几人了,真是缘分啊。”
这正是对着面前三人说的,李向趣咧嘴一笑,用手肘戳了戳宋平涛,道:“没办法,谁让我俩闲呢,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听见那位姓白的再哭了。”
声音被困在大殿方寸之间层层回荡,又落回众人身上,殿中还弥漫着那几具尸体的血腥气,宋平涛只是低头垂眸看着它们,不语。
雷定渊一手扶剑,一边行至明怀镜身边,道:“你看见什么了?”
闻言,明怀镜抖抖袖子,正要动作,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身形一转,便看到来人却是池砚良。
明怀镜正在奇怪,但仍然出声问道:“砚良,怎么了?”
这一转,池砚良离得并不远,当然看到了明怀镜似乎是在藏什么东西,但他视若未见,来到殿门,嗫嚅半天,才低声开口道:“镜哥......”
明怀镜只是看着他,笑得非常温和,若叫旁人来看,必定以为接下来是要准备嘘寒问暖了。
但池砚良却并不敢抬头看他,此时这里只有雷定渊与明怀镜二人离他最近,好半响,池砚良才终于说道:“我现在的法力不够,必须......必须得先回去休息了。”
若是回楼,倒也不必特意回来说明,明怀镜想到这一茬,于是一顿:“回哪里去?”
池砚良声音更低了:“回土里去,出封门铺,我法力不够,不能带所有人出去,对不起。”
李向趣此时抱臂上前来,十分无所谓:“保命嘛,不丢人,能活一个是一个,神仙也是要活的,理解理解。”
本来是安慰人的话,但李向趣说话,语气天生带着股欠劲,虽然从前也因此得罪过不少人,但他自觉并没有那意思,所以也从来没动过改的心思。
明怀镜却是先上前探了探池砚良的灵脉,道:“可有受伤?”
雷定渊又道:“无妨,这里有我在,你安心回去便是。”
听见这话,池砚良先是摇摇头,轻声道:“对不起。”随后又似乎苦笑了一声,再道:“也是。”
之后,又低头,这次便是向着明怀镜的方向无疑了,只听得池砚良又低声晦涩开口:“对不起。”
明怀镜十分不解,便要弯腰去看他的脸:“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但话音未落,眼前的活人就变作一阵青烟,明怀镜往后退了两步,再看,池砚良已是不见踪影。
这几人话间,宋平涛已经先行在大殿内绕着走了一圈,眼见池砚良真的走了,他才慢慢过来,道:“什么都没有。”
李向趣闻言扭头:“什么都没有?那之前明兄说的那什么房檐上会刻的故事,也没有吗?”
宋平涛只是摇摇头——其实都不必他去探寻,雷定渊放出金乌之后,若是真的有些什么,便也不用他们在这里等待这么久了。
明怀镜看着脚下土地,沉默了一阵,才转头过来,露出手中之物,那是他一开始进入殿中看神像的时候,就看见的东西。
静静躺在明怀镜的掌心的,是一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圆玉,其上雕刻着一圈剑纹,雷定渊只看了一眼,就道:“这玉是封门铺独产。”
“为何?”
雷定渊答道:“几十年前,封门剑享誉天下,而这剑纹,是剑出自封门的标志。”
明怀镜沉吟一番,正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缓缓道:“那便有些奇怪了。”
随后,他便将这玉放到雷定渊手中:“雷定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进入封门铺时,在门楼下看到的那两小儿?”
雷定渊颔首:“嗯。”
“那两小儿口中含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含的就是这种玉。”
之前躺在封门前的那两小儿,是死人无疑,李向趣闻言,轻轻摸了摸下巴,道:“你是想说,这玉,是从方才那小女孩口中吐出来的?”
这已经算是说得非常委婉了,但明怀镜对此番说法,却并不表态:“并不能下定论。”
“不过,”宋平涛凑上前去看了看,“关于口中含玉,我倒是听说过多少,在一些地方,有种说法,死人的口中是要含玉的。”
这番说法,李向趣倒是从来没听说过,于是奇道:“为什么?”
“为了通神,”明怀镜静静道,“但其实应该没有什么用,至少我在天界时,没有听见过哪位口中含玉的魂魄同我说过话。”
雷定渊一直在端详着手中玉石,只看表情,旁人是绝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明怀镜说完,他便在后面接道:“那女童,至多只到身体不好,但却不至于是不似活人的程度,并且——”
雷定渊罕见地犹豫了一瞬:“若她是鬼祟这般的东西,能模仿出与活人不无二致的脉络气息,也绝非凡物,据我所知,只有灾秽才会做到如此程度。”
“但有一点。”
明怀镜发现雷定渊正看着自己,便凑过去靠近了些,于是便看见雷定渊点了点冥芳剑:“灾秽,通常怨气极重,一旦现身,冥芳必定会起强烈非常的反应。”
话已至此,明怀镜这才想起来有些奇怪,但对于自己来说,也实在是难以察觉的地方——
从进封门铺到现在为止,冥芳剑居然一点主动追击的反应都没有!
再加上眼前这尊怪之又怪,邪之又邪,孤零零立在大殿中的神像,明怀镜心中终于有些烦躁起来,出口便是:“我要再砸一次神像,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边金光四散,谢安笔便现出身来,只听得明怀镜笑了一声:“不管这尊神是谁,反正之前在苏氏该得罪的也得罪完了。”
砸一次神像与砸一百次神像,总之都是砸,又有什么差别?
谁知,明怀镜口中刚压出一声清亮哨声,眼边剑光一晃,却是雷定渊出手,巧力一卸,谢安笔便乖乖落在他手上。
明怀镜不解看去,只见雷定渊淡淡道:“我来。”
说是迟那时快,明怀镜还没来得及阻止,冥芳就已经听令飞去,这里的神像比起苏氏的来,可要好处理太多,只消片刻,听得一阵叮叮哐哐,冥芳剑又慢慢悠悠,飞回明怀镜腰间挂着的剑鞘中。
而这次的神像被破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没有春日仙,也没有散落一地的尸体。
但此时,明怀镜的注意力已然不再其上,只听得他声音都不由大了几分:“我如今就是一个凡人,你现下在天界还有神职,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闻言,李向趣却是在一旁开口了:“欸,明兄不知道吗?之前在苏氏,雷兄就已经破过一次神像了,否则你早死了。”
明怀镜一愣,努力回忆起来,这才想起之前在苏氏,他因为过度使用法力,而疼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就是在那时,雷定渊便已经破了一次神像了。
这下,明怀镜便一点话也说不出来,只将两手搭在雷定渊肩头,头深深埋下去,好一阵,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只道四字:“怎么办啊?”
这一句“怎么办”,的确是真情实感,李向趣也许还不清楚,但宋平涛心中却十分知晓是怎么回事,向着雷定渊,道:“你在天界有神职,如此放肆,保不齐会被怎么样。”
果不其然,明怀镜担心的就是这个,虽说一切的起因都是父亲明还真的“我死有疑”,但说实话,事到如今,明怀镜心中已经有了不少疑虑。
但雷定渊只是伸出手来拍拍明怀镜的后背,道:“他们不能奈我何。”
明怀镜慢慢抬起头来,正要继续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雷定渊却先将头扭开,看向殿外,道:“金乌来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金乌的色彩在这般天色下,显得愈发明亮,雷定渊伸出手来,好让金乌有个落脚的地方,那金乌便扑腾着翅膀,停了下来。
才刚刚落稳,众人就听见这金乌急急开口,竟传来了雷通的声音:“抚仙楼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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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封门异变·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