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船工突然坐地起价。”
“一,是觉得杜老弟你阔,利欲熏心想联合起来赚你。”
“二,我猜是因为那天你在船上帮我妻荷花付了船费,搅了那船工的好事,又害他没了面子,所以呼朋唤友,和你作对。”
胡老八笑眯眯的和杜伯承说:“杜老弟你不要为此烦恼。归根结底,事情皆因你帮荷花而起,他们要多少银子,我都出了,别耽误你开业才是正经。”
杜伯承摇头:“胡大哥,我来找你是想商量个解决的法子,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
胡老八拍拍杜伯承的手,安抚道:“我们认识虽然不久,但相处的这些日子,杜老弟你的为人处事,说实话非常对我胡老八的胃口,你来找我为的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但杜老弟你有所不知,这船帮最是团结,他们打定主意要抱团来坑咱,说实话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你现在有只自己的船,他们不让你上水,你也没招。”
杜伯承蹙眉:“那河是他们的吗?这么霸道,咳咳~官府也不管?”
“哈哈~杜老弟你还是太年轻。这就跟上坟一定要烧纸,约定成俗的规矩,只要不火拼,官府哪里管得着。”
“那我从别的镇,雇船来呢?”
“还是那句话,他们船帮的规矩,吃这水的人,不去那水的地盘捞,这是砸别人饭碗,很忌讳的事。”
胡老八劝杜伯承:“杜老弟,咱不和他们争这一时之气,咱们还是顾着开业要紧。总共也拉不了几趟,这船费大哥帮你出了,你也别管了,我这就去会会那帮人去。”
说着就要走。
杜伯承拉住他。
“胡大哥,我不是争一时之气,是原本一百文一只的船费,已经很高了,现在又猛地多出十倍,咳咳~要是一锤子买卖,我也懒得计较这么多,但以后呢?”
“给了这一次,这船费就不可能再降下来。他们吃到甜头,拿住我非用他们不可的软处,下次开口和我要十两呢?难道也顺着他们?”
胡老八闻言一拍大腿,反应过来:“瞧我真是糊涂了!咱眼前要解决的不只是船费问题,还有以后运货的事。”
“就是这么个理。”
杜伯承轻咳几声,喝口茶压压嗓子道:“他们如此出尔反尔不讲信用,若真是为了荷花姐的事才如此为难,可见也不是能长久打交道的人。我就是再有钱,也不想给他们赚。”
“但杜老弟,我又想了想,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开业在即,得用船拉货啊……要么用牛车?”
杜伯承摇头:“车太费时长,拉的少不说,山路崎岖,豆腐也会被颠烂的。”
胡老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害~这说来说去,咱还非得用人家的船不可,难怪敢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翻了十倍。”
和杜伯承商量:“要么找个中间人,和他们谈谈价格,再签个书契,把以后的运费也一并定好了,如何?”
杜伯承不是能委曲求全的性子,看船工们如此行事,就是现在他们降到一百文,他也不想再和这伙人打交道,更别提签书契给他们长长久久的糊口营生。
尽管胡老八说官府不管,去别镇找船的道路也行不通,但杜伯承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先是去找高汉光,得到的答案和意见,不仅和胡老八一样,还有更深的一层。
“江南水乡的船帮,和北方的漕帮不一样。这群人不论籍贯地域,只要吃着水上的饭,就是一家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能有多团结,又有多排外。你要是小气或欺负船帮的名声传出去,那以后不止是你家的这条水路,其他水路可能也都走不通了。”
高汉光拿了一百两银子给杜伯承,劝他:“君子不与小人计较,你既然唤我一声高兄,我便厚着脸皮尽尽哥哥的责任,开导你几句。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坏了长远,这样不值得。”
其实这些道理杜伯承都懂,但他就是不愿受这口气。
想他穿越之前,借给谁豹子胆,敢这样言而无信,坐地起价和他做买卖?早就不知道弄死对方多少次了。现在好嘛,穿越不过大半年,把他前十世的气都给受完了。
杜伯承打定主意不服软,不顾劝阻去别镇租船,果不其然碰了一鼻子灰。
夜里睡不着,一只白白胖胖的信鸽落在窗台上。
明月打开看过,又是白纸一张,和明霜对视一眼,均是轻叹一声,按惯例问杜伯承:“姑爷,主子来信了,回吗?”
本以为又要被拒绝,不想杜伯承竟然从软榻上一骨碌爬起来道:“给我研磨。”
两丫头喜不自胜,当即一个研磨,一个为他摊开信纸。焚香端茶,好不殷勤。
信中,杜伯承向邬夜概述了事情经过,问邬夜能不能从南州城给他雇艘大船过来?
价格不论,只要能雇上就行。
言辞中,大有要和镇上船工一杠到底的意思。
邬夜没想到杜伯承会回自己的信,把信寄出后,就早早休息了。
待第二天早上阿信将信交给他时,当即嘱咐道:“以后只要是姑爷的来信,无论多晚,都要马上通知我。”
说完打开来看,当即就笑了:“就这一点气都不能受的娇气性子,还想做生意,真是~”
邬夜提笔回了信,亲手绑在信鸽的爪子上,摸摸它油光水滑的小翅膀,“劳烦你飞快些,可别让那娇气鬼等急了。”
“布咕~”白鸽扑楞着翅膀飞向天空,不到中午,便从邬夜的掌中,落在了杜伯承的窗台上。
这次邬夜的来信必定有字,明月连同竹筒一起交给杜伯承。本以为这是夫夫俩感情升温的开始,不想杜伯承打开看过后,并没有任何愉悦之色,反而直接揉皱成团,扔进了废纸篓。
两丫头好奇,又不敢问,偷偷将那纸团捡起打开了看——
前半段也没什么问题,都是邬夜和杜伯承解释说无法从南州城雇船给他的理由和原因。这不是推辞不帮,是客观原因真的帮不了,自然也不值得生气。
坏就坏在这最后一句:别折腾了,回家来,我养你。
两丫头对视一眼,自然都明白自家主子想对姑爷好,不想姑爷在外面受委屈的心意。但在杜柏承一个男人看来,这或许是轻视也是小瞧。
有心替自家主子解释几句,但那样就暴露了她们偷看信件的不规矩。不说杜伯承怎么想,就是邬夜知道了,也断不可能轻饶。
只得闷葫芦似的跟在杜伯承身后,漫无目的的绕着镇子走,差点憋出内伤。
溪水镇再繁华,有城墙圈着,也大不到哪里去。
杜伯承拄着华章,领着两个回头率极高的美婢,兜兜转转,来到自己买在南市的小院前。
隔着白堤绿柳,远远就看到白墙黑瓦的小院子林立在错落有致的街坊中,独门独户,地理位置极好。
饶是明月、明霜自小长在邬家那样的富贵之家,看到小院的瞬间,也不禁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房子!”
“环境也不错。”
“是啊,瞧着好惬意。”
两丫头说话间注意到杜伯承的目光也一直望着小院的方向,面上神情是那种温情款款的样子。
怕他对此地生出留恋之意,忙又改口。
“不过还是没有咱们在南州城的家好。”
“没错!比起咱们的临水阁,差得远了。”
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连与杜伯承形影不离的华章都不知。
这是杜伯承为自己准备的家,也是这孤单世界里,唯一能让他有一丝丝归属感的地方。就算当初筹钱买有一茶楼时,也没有想过要把它卖掉。
现在他很想去里面独自待一会儿,但还不是时候。
最起码在店铺开业前,这个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邬夜。
杜伯承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小院子,转道回迎宾楼。刚要进门,忽有一个小乞丐横冲直撞朝他跑来,未到眼前,就被拦下。
小乞丐踮起脚冲杜伯承挥手:“恩人!是我呀!我和爷爷从社庙回来啦!智慧大师还让我带了东西给你!”
杜伯承认出他是谁,接过小乞丐手里的东西一看,是包清火名目的菊花茶。问他:“智慧还好吗?”
“嗯,可好了,每天喝酒吃肉,呼噜打的震天响。”
小乞丐说完,朝着远远站在一旁的老乞丐招手:“爷爷!你快来!就是他让智慧大师救了你!”
老乞丐颤颤巍巍走过来,二话不说就要给杜伯承磕头谢恩。
杜伯承真是服了他们这些动不动就要下跪的古代人,亲手扶起他道:“老人家不必如此,真是折煞了我。”
“恩人的大恩大德,老头子我没齿难忘,以后恩人有什么需要,我和孙子下油锅上刀山,一定没二话。”
老乞丐一把年纪,又是这个境遇,杜伯承不仅不会指望他什么,知道爷孙俩没地去,还把镇外的瀑布山头地址告诉了他们。
“你们先去山上的破庙落脚,过几天等我腾开手,咳咳~再统一安置。”
这可让爷孙俩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忙忙的又要给杜伯承跪下磕头。
这么闹哄间,胡老八急急忙忙赶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哎呀杜老弟!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杜伯承蹙眉:“怎么了?慢慢说。”
胡老八闭眼喘着气。
和他一道的张大海粗声道:“我和胡大哥本想去和那群船工好好商量,结果他们吃定咱了!把船费涨到二两银子了!东家,这可怎么办呀?”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
杜伯承也没什么好惊讶愤慨的,正当街商量着对策,老乞丐忽然插话道:“恩人,你是不是需要船呀?我可以造,四五个月就能成。”
张大海哎呦一声:“我的老人家!等您老造好,黄花菜都凉了。”
老乞丐碰了个软钉子,张张唇不敢作声了。
杜伯承知道他从前是渔民,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和他详细说了,本以为是白费口舌,不想老乞丐听了后,当即容光焕发,阳光下的每一根白发都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恩人,这完全是小事一桩。咱做个竹筏,半夜里载着货顺流而下,没人发觉的。”
张大海又驳他:“老人家,一看你就是个外行。这夜里风急,水比风更急。人家小船都怕翻,你一个小竹筏怎么可能嘛,不翻也得散。”
老乞丐一下就不依了,瞪圆了两只浑浊的眼睛道:“我老头子从小在海上为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要看我是个乞丐就小瞧我,我老头子撑的筏子,从来就没翻过也没散过!不信你问我孙子!”
小乞丐立马作证,很骄傲的说:“我爷爷说的没错!连朝廷造船,也雇我爷爷去做工呢!村里人做筏子,也全都找我爷爷!”
杜伯承其实也对这个法子没信心,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当即带老乞丐去了镇外瀑布山头的破庙里,和收留来的一大群老弱病残,在自己的山上就地取材,连夜做了个足够运载五百来斤的大竹筏出来。
时值半夜,万籁俱寂,连守城门的士兵都在呼呼打着酣。
一群人抬着竹筏从山上摸黑下来,齐力推至河中,待装好石块,由老乞丐撑筏,明月随行保护,在众人的目送中,一老一少逆风远去。
成败在此一举。
杜伯承望着夜色里滚滚而流的长河水,盘算着在瀑布山头建水车磨坊,利用水力转换成机械力建造豆腐坊的事。
到时不仅不用再远距离运输,各方面的成本也能省下很多不说,生产力也会大大提高。
还有就是,一定要组个自己的船队……
杜柏承正想的出神,明霜忽低声道:“姑爷,主子来了。”
这大半夜的……
杜伯承蹙眉:“哪呢?”
“我带姑爷去……”
杜伯承交代张大海看好睡在草丛里的华章,和明霜避开众人穿进林子,七拐八拐走了不多时,便看到熟悉的红木马车,停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深处。
隐约可见车厢里的微弱烛光,照映出一个朦胧剪影。
杜柏承登上马车一掀帘子,扑面而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他坐下刚要端杯,腕子就被一握。
杜柏承偏过头。
看邬夜靠过来问:“就光看到茶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