吡哆趴在床边呼呼大睡,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堪堪慰藉了苑无双强烈的孤独感。
既然命运兜兜转转,使她与柳如烟的生命重叠,她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苑无双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靠山山倒,依墙墙塌,唯有自立。
第二天苑无双起了个大早,给吡哆喂食后,她就满怀信心出发,去学校奋发图强。
课桌上是新发下来的早读材料,苑无双利索地将书包挂在座椅靠背上坐下,伸手去拿早读材料。
最近没有要背的古文,语文老师便发了些作文材料下来,让大家多读读,提升自己的作文水平。
她轻哼着未知名的曲调,掀开卷子,却赫然发现桌上有一只红腿黑腹的长腿蜘蛛!
“我靠!”
苑无双猛然一个后仰,差点连人带椅子一起翻个底朝天。
巨大的动静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所有人登时看了过来,待周围同学看清桌上趴着的大蜘蛛后,尖叫声震耳欲聋。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啥呀!柳如烟你你你、你带来的?我草,我草它动了啊啊啊!!”
苑无双立刻闪开,低头才发现蜘蛛还趴在原地,只是那八条鲜红如血,瘦长刚硬如精密机械的长腿挪动了半寸。
“……”
察觉到这只蜘蛛的挪动极其缓慢,她稳住心神缓缓凑近观察,这蜘蛛少说有15cm,而且从形态上能大概看出,这是一种络新妇属的蜘蛛。
只不过这个肢体的颜色不太常见,她不敢确定具体的品种。拿出手机对着蜘蛛拍了张清晰的照片,搜索引擎上显示为“库氏络新妇”,物种栖息地分布在东南亚以及大洋洲,并不包括中国境内。
真不敢想这只蜘蛛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翻山越岭,漂洋过海,精准来到B市第一中学高一七班,苑无双的桌子上。
“哎呀!”
一声惊呼在身后响起,苑无双一回头,一位披着发的女生站在她身后。
柳如烟身高一米七,这女生只比她矮上个三五厘米,柔顺的长发应该是被精心护理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眨巴着大眼睛,抬手间衣袖滑落,漏出手腕上满钻的镯子,纤细的手指指着苑无双的桌子:“送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苑无双:?
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如果苑无双猜得没错,这位就是柯芮了。
“芮姐,等我一下呀。”
柯芮身后又跟着进来了一位女生,苑无双的视线越过柯芮看向她。女生脚步顿住,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眼中逐渐浮现出警惕。
“处理掉吧。”苑无双懒得抬手,只是下巴微微一扬,朝书桌的方向点了点,“你们要是自己来,可以随意处理,要是我来……”
“你不喜欢吗?这品相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柯芮打断她的话,凑到苑无双耳边,淡淡的香味倏然被放大,她故作天真道,“嗯……一只的价格,跟卖去山区的女人和小孩子差不多贵呢。”
苑无双眉头紧紧皱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苍白的质问。
“我知道啊,卖到山区的还有个几千几万块呢,我这儿还听到过更便宜的,你要听吗?”
“昨天下午,南大街上有个卖水果的老太婆,因为想要捡几个滚到马路上的橘子,被满载的大货车压成平面了。”她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女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时我还跟苏兰兰说,她数学好,让她去求那老太婆的平面面积,哈哈哈哈……”
空气中的香味瞬间变成令人作呕的腥臭,那一瞬间苑无双喉头发涩,胃里隐隐抽搐着,她猛然咽了口口水,防止自己呕出来。
那张漂亮脸蛋上的笑容无比扭曲,苑无双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火气,她抽出一支笔芯,猛地向下一刺——刹那间,蜘蛛的躯体被笔尖狠狠贯穿,钉在课桌上不能动弹。
柯芮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全部止住,所有人都被苑无双这近乎于发狂的举动吓到。她用力一寸一寸地,将笔芯连带着蜘蛛的尸体一起从课桌上拔出,一滴粘稠的液体顺着笔尖缓缓滑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你!”柯芮显然也没料到苑无双反应这么大,看到苑无双手里还在往下滴浓液的蜘蛛,她嫌恶地后退一步,摆摆手,像招呼奴才似的让苑无双离她远一点,“哎呀,赶紧拿走,别……啊!!!呕……”
苑无双看准柯芮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死死咬着牙,忍着恶心将蜘蛛尸体扯下来,一把塞进了柯芮嘴里!
“嘶……”
“呕……”
“我……草……”
没人能受得了这幅场景,柯芮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眼泪鼻涕淌了满脸,正疯狂从嘴里往外抠。
蜘蛛的尸体被柯芮吐在地上,八条鲜红的腿扭曲折断,混合着黏液和口水蜷成一团,已然是面目全非。
柯芮尖叫着,连滚带爬去了卫生间,只留下苏兰兰一人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也走不动。
苑无双冷眼扫过她,沉声骂了句:“滚。”
苏兰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跌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回到座位,刚坐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着脸去了卫生间。
苑无双特地避开两人,去了楼下的卫生间洗手。回来后,她自然是没有心情再学习,坐在座位上望着早读材料出神。
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教室后门冲进来一个身影,下一刻,苑无双身边的座椅被拉开,周清盏喘着气坐下。
“呼……”苑无双深吸一口气,又徐徐突出肺里的浊气。
周清盏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见苑无双大早上无精打采的,便问她怎么了。
苑无双斟酌了许久,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周清盏,你觉得,人命值不值钱——人命真的能用钱来衡量吗?”
“命都不值钱了,那还有什么值钱的?”
苑无双知道周清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于是换了个方式问她:“我是说,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或者是意外死亡获得赔偿的,价格通常在几千到几十万不等,你觉得这一笔钱和他们的生命等价吗?”
“还有,为那几个水果被货车压死的老人,为那几块钱争个头破血流的商贩,他们的命真的一文不值吗?”
周清盏似乎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才开口。
“首先,人命肯定不能用钱来衡量,这是毋庸置疑的。在你说的例证里面,其实分两种情况。”
“主动将人命用作价值交换的,比如拐卖,显然是犯法的;但发生意外获得死亡赔偿金这个情况,其实并不太适用于这个话题,因为这个行为属于弥补,赔偿金额并不代表此人的生命价值。”
“发生意外,赔偿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这个时候说生命无价,那赔偿应该怎么进行?这时候就只能根据法律规定,对死者家属进行经济补偿。”
“至于老人和商贩……”周清盏垂着头,语气沉重,“说实话,面对这些现实,再高喊‘生命无价’就太空洞了,因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真的令人难以接受……可总是悲观地思考二者之间的差距,会让你自己长久处于痛苦之中。”
“人们常说,‘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1,与其让这些悲观的情绪不断折磨你的善心,不如去改善它,纠正它。社会向善的氛围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我们不断为之努力。”
苑无双还是恹恹的:“可是凭我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呀。”
“虽然个人的能力很微小,但我相信,水滴最终会汇集成洪流,拥有举足轻重的力量。”或许是嫌这话太像鸡汤,周清盏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们才高一好不好,能做的很有限,你不要给自己加压了。”
其实周清盏说的她都明白,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会遇到许多阻碍,“天下大同”更是不可实现的乌托邦。她只是想到柯芮说的那些话,一时气不过罢了。
这些难以消除的社会现实问题想通了就好,她也庆幸她会因此感到痛苦,而不是麻木。
“哎——”苑无双终于长舒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轻松起来,“你今天怎么踩点来的,平时不都来得很早吗?”
“噢,在车上突然想起今天上午有体育课,回去换了套衣服。”
周清盏下意识转头,正对上苑无双茫然的眼睛,两人俱是一愣,下一秒同时看向苑无双的风衣、牛仔裤和马丁靴。
“?”
“?”
体育课,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啊——”苑无双发出一声无力的叫喊,一头倒在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大脑放空,无比绝望。
她刚决定要奋发向上,这些倒霉事儿就接踵而来,真是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虽说咸鱼一面煎,两边一样咸,但她还是抱有一丝翻身的希望,垂死挣扎:“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待会儿数学老师进来,说今天体育老师生病了,把体育课换成数学课?”
“好像,没有吧?”周清盏认真思考了一下,遗憾地摇头,“体育老师生病会让其他体育老师代课的。”
“那下雨呢?”
“下雨有室内球馆。”
“……”
她终于发现,无论她怎么翻身,都翻不出这口油锅,就算用尽全身力气一跃,也只是换一个面煎熬。
周清盏见她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老师人挺好的,上体育课之前我帮你跟老师说一下,说你刚来还没习惯,她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吗?”
苑无双闻言差点掏出三根香来,跟周清盏拜天拜地义结金兰,她脑袋挪到周清盏桌边,哼哼唧唧如泣如诉2:“你人真好,给你发一张好人卡……”
[1] 《周礼·考工记》
[2] 《前赤壁赋》 宋·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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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梅与天降·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