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你提起的,要与你一起去行走江湖。你答应了,可我忘了告诉你,我没有意愿和什么什劳子的朋友婢女书童一起去行走江湖的,我愿意去行走江湖的——”
“只有妻子。”他斩钉截铁在她耳边说道,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诅咒自己:“可你从没说过爱我,是我僭越了。”
平霓终于明白,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俾睨众生,不可一世,眼里有十分的光亮就不会拿九分看你。
以后,他恐怕不会再分给自己一分眼神了,因为他知道了她对他的逢场做戏了。
“你明白了我的心意,不杀我吗?”
女孩几乎是颤抖的说出这句话,你明白你对我情根深种,而我把你的感情视若无物,身为恶魔的你,会杀我吗?
窗外风俱静了,不知是哪个仆妇在哼一首痴男怨女的小调,颇有几分难过,渐渐走远,幽怨的声音消失了。
“连那时我为了你受了一剑,你给我的吻,都是可怜我的。我这段日子就是靠着你的可怜才活过来。”
他神色一直绷的很紧,忽然却笑了,笑的平霓毛骨悚然:“我谢谢你的可怜。”
他走了,像是终于结束了这场荒唐的爱情演出,他走的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过了好一会,平霓才反应过来,这原来就是他的屋子。她走出屋外,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更深露重了,月亮却挂在天上,白沙沙的,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她披着晚风走回侧屋去,屋内火烛早已灭了,绿绕睡眼朦胧看着女孩走进屋中,身影不住抖动,她察觉到不对重新点燃蜡烛,才发现女孩居然泪流满面。
火光之下,平霓不住的擦着眼泪,她哭的极惨,边哭却边露出笑容,绿绕看着她毫无章法的用衣袖擦着眼泪,默默的安慰她片刻,女孩的眼泪却愈来愈汹涌。
过了许久,她终于哭累了,也许是疲倦了,她屈着腿坐在榻上,忽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都结束了。”
什么也没提,但是绿绕却明白她的意思,她伸手想去安抚女孩,却看见她再度垂下泪来:“我是个不懂情爱的人,我从来都不明白。”
二人折腾了许久,大概是平霓总是不住的哭泣,但是又很害怕其他院里的人发现她在哭,于是拼命压抑着哭声,像是有再苦的事情都只能压在心里。
她终于和衣躺下,目光却盯着天花板,过了许久,绿绕还是听到她说了一句话——
“绿绕姐姐,我是个不同情爱的人。”
第二天,她就匆匆忙忙的出府去,大概像是要逃避一切。她乘着马车远远的来到城郊的观中,观众居然可供求签,她心不诚,这是真的,她无法为任何事物诚心。
但她还是去求了一支签,解签的道士不太精通,皱着眉看了半晌,忽然苦笑道:“小师傅,你这签文大不对头。”
平霓眨眨眼睛,哭了一夜的双眼尚且是有几分干涩,她挤出笑容:“有什么不对头?”
道士又细细的看了一通,这才细细说来:“你原是北方人,却与北地不太合适,在此地连连碰壁,对不对?”
平霓没想到这道士真有两下子,她点了点头。
“你此生最好的地方,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扬州,若姑娘得空,尽可去一去扬州,扬州美,去过……”
剩下的话平霓统统听不下去了,只记得他一直在说扬州,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似乎也觉得她该去一次扬州。
现在已经是春日,花草树木俱是幽香茂密,她一路嗅着香气走过去,心情慢慢变得宁静,又回到府中。
坐着马车刚好在府门前下车,远远看着谢浪闻带着宋秋走了出来,她没看见他的神情,慢慢的走入府中,她明白两人之后不会有交集了。
宋秋看到两人亲亲热热了那么久,猛然间发现两人之间仿佛存在隔阂了。他神经迟缓,还想找人问问,谢浪闻已经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此行是去往鬼市,前边有专人带路的人,宋秋在马车中坐下,被谢浪闻恐怖的神色吓了一跳。他差点想要跳下车去,唯恐公子当年不慎稳重时嗜杀成性的毛病又犯了。
如此近的距离,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哆哆嗦嗦的开口:“公子,你今日怎么不和平姑娘说话了?”
谢浪闻冷笑一声:“以后不许再提她的名字。”
宋秋不敢再多说,一路熬到了鬼市。鬼市今日照旧人流如织,客商来往个不停,其中几个和道门有关联的铺面格外红火些。
谢浪闻飞身疾行,喉咙里发出轻蔑的冷笑:“那老不死的东西回来了。”
宋秋讶然:“伤的那么重,居然还没死?”
谢浪闻回眸:“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那老东西坏事做绝,还能活那么久,真是晦气。”
道门之中远不如往常平静,柳如是面色苍白,窝在圈椅之中,懒懒的翻着一本书,身后的简行册别腿靠在飘花窗上,愉快的笑:“你这赌术无人能赢,今天却要真正的输给我了。”
“那可未必。”柳如是抬眼看向门外,果然一阵动静传来,清俊无双的男人和带着斗笠的宋秋凌空一跃,刚好降落在堂中。
谢浪闻眸中怒气涌动,长眉竖起,冷冷看向上首的柳如是,周身杀气尽显,仿佛一招一式之间,他便可取下他的命来,
此人来者不善,简行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做出笑脸:“谢阁主莫要生气,柳门主这次猜到了你会来,特地给你准备了你想要的东西。”
谢浪闻面色不变,扬眉冷笑一声:“这破烂道门之中没有什么是本阁主个感兴趣的东西,唯有杀了这老东西,能让本阁主感到几丝快意!”
柳如是气的面色发红,他不知道这年轻人哪来的那么大的杀气,从椅子上挣扎起来,他寻遍名医,但是谢浪闻当日的杀意太重,他一身的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他凝视着年轻人,二人对视片刻,简行册朝着空中拍了两下手,身后立刻有道仆端着梨花香案上来。
道仆慢慢走至谢浪闻面前,隐隐能看见香案之中,隐隐放着极小的一张纸,谢浪闻心中一动,一把拿起那张旧纸。
纸上居然是平霓的画像,和他初到西塔寺时发现的平霓的画像一模一样。他心神触动,有些不自然的移过眼神,只因那张从西塔寺得到的小像一直贴身放在他胸口衣袋里。
昨日,他怒极,几次三番想要把那张画像拿出去丢掉,可最后却还是选择将她小心放在胸口之处。
好像别无它法。
他目光细细看去——手中这张画像似乎更加陈旧些,他瞬间猜出他身上这张画像应当是某人交给清无的临摹。
“这是简门主尚在宫中时候的事情了,太后的宫殿戒备森严,简门主只闯进去一次,于极隐秘之处发现了这张画像。谢阁主不会认不出吧,画像上的女子和你那天拼死保护的女子一模一样。”
柳如是淡淡一笑,他自以为拿捏了这男人,谢浪闻却目光一寒,将那画像亲飘飘的丢回香案之中:“这画像与我何干?”
柳如是一惊:“你不是爱这画像上的女子吗?”
谢浪闻眸中戾气闪过:“我何时说过?”
“这女子和我有什么干系?”他舔了舔嘴唇,回忆起这些天的种种,怒意渐重:“世间的情情爱爱,那都是愚者所追求的,我怎么会去追求那种肮脏不堪的东西。”
他神情认真到可怕,却也失落到了极致。
像是被心爱之人抛弃在路边,对所有的东西都嗤之以鼻的宠物。
柳如是不信前几日还为那女子硬生生挡下雷霆一击的男人,居然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他神情闪过错愕。
道仆慢慢退后,那张小像上女孩的面容越来越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一直追随。心中闪过钝痛,他终于发现,这场荒唐的情爱,从来都是他在一厢情愿,从来都是他割舍不下。
离开了他,女孩恐怕还要自在些。
他本不是感伤的人,他与她的情爱,却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不是他昨日怒极,也不会发现这荒唐的真相。
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是真的。
他心脏抽痛,脸色惨白,转身回了药阁。药阁阁楼风光依旧好,但是那抹倩影已经不见,恐怕永远不会来了,他摇了摇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一醉方休,索性一连几日都没有离开鬼市,待在阁楼之中没日没夜的饮酒,困倦了便和衣睡去。
他尚在梦中,手中却捏着酒盏仅仅不放,大概做了好梦,他面上挂着浅浅笑意,没过一会又皱眉,他梦中有女孩的笑脸,梦中的他高兴的看了一会,心脏却犹如针刺一般酸痛,他喘息着醒来,眼前却只剩空洞。
药阁之下传来动静,宋秋上来通传,他没好气的走下楼去,看了一眼顿时被气笑了,柳如是那老东西居然不知死活,派人将那张画像带来。
简行册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笑的一脸暧昧:“柳门主说谢阁主肯定需要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