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的初恋日记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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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也没人关心。下了一整夜，又被晾了一整天，湿漉漉的地面很快就干了。

发生车祸后，救护人员来到现场，照亮的灯光像是黑暗里的一搓火，把车祸现场烧的触目惊心。

林鹤芝跟着众人站在一旁，他瞥见了那躺在担架上的小孩，满面的鲜血，满身的鲜血。

他忍不住往前，却被人挡住。林鹤芝后退，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从他身前经过，他嗅到了泛着潮湿泥腥的空气里浓烈的血气。

林鹤芝嘴唇微抖，“小孩”两个字，似一阵风飘散在了救护车的警笛声中。

宝珍醒来是在三日后，他是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身体各处都疼得厉害，脑袋里关于车祸的记忆都没了，浑浑噩噩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护士发现他醒了，叫来了他的主治医生。他神情呆呆木木，接受着医生的检查。

之后几天，都是这样，受伤的身体靠睡眠来止疼，睡不着了，便干瞪着眼，望着天花板。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觉得比在家里好。至少受伤的身体里的他是自由的，在家里，在妈妈身边，他谨小慎微，害怕自己的出神都会惹得母亲不愉快。

身体一天天康复，他丢失的记忆，好似也在慢慢恢复。

他记起来了，那天雨夜，方荷拉着他的手，把他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她说她要带他回去。

他第一次拒绝，他告诉方荷，外面雨下太大，不会安全。

可方荷只是打了他一巴掌，并且严厉指责他，不要忤逆。

他捧着被扇巴掌的半边脸，神思惶惶，最终还是跟着方荷上了车。

方荷一路疾行，暴雨连绵，湿滑的山路，好几次转弯都差点打滑。他心惊肉跳，提醒方荷不要开太快，可方荷却不听，她像是疯了，两眼发红，嘴里喊着，为什么。

接着，车子就没有缘由的冲了出去，来不及刹车，直接撞在了山墙上。

记忆就像是第二次车祸现场，又让宝珍身临其境感受了一边当时的痛苦。

他躺在小床上，医院的窗外是辽阔的天空，白云似棉絮，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快要跌落人的眼里。

宝珍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方荷，问她是不是讨厌自己，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问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可他却又沉默了，他不敢问，怕真的问出了口，方荷会告诉他，只是讨厌他。

他心里，好像慢慢破了一个洞，洞口边缘都是破损，怎么修补都修不好，渗透出来的液体，把他完好的地方也一点点弄坏弄腐。

外面太阳这般好，但他却走不出去。

过来看望宝珍的人不多，家中的长辈们来了一次后，就没人了。

从接受教育开始，他一直都是在家中由家庭教师授课，平时空闲，方荷也不让他出去。

他就像方荷手里的一个木偶人，方荷的意愿主导了他的一切。方荷希望他成为一个废物，如今，他也如方荷所希望的，成为了个小废物。

宝珍想着想着，不免觉得哀伤，身体疼，心里疼，还不如睡觉。

等他醒来，天暗了。

他的身体在床上扭了扭，他的左腿小腿骨折，左右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可以说现在是个完全不能动弹的废物。

而此刻这个废物，想要上厕所。

护士不在病房内，宝珍按不到呼叫铃，便哑着嗓子叫了两声。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回应，他有些难受，陷在小床里，像是沉入了渡人过黄泉路的河道中，死气沉沉，冷肃悚然。

突然，门被敲响，宝珍听到门外的声音，“林先生，我们这里已经过了探望的时间了，您不能进去。”

“我就进去看一眼。”是熟悉的声音，宝珍稍微提起了些精神。

接着不知道门外又说了什么，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门外是光，门内是暗，光影交叠，宝珍看到他落在墙壁上，长长的影子。

“你怎么来了？”宝珍动不得，只能伸长脖子，有些高兴。

林鹤芝早听闻他伤的严重，如今看到昨夜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变成了这个小木乃伊的样子。他心里压了一口气，沉沉闷闷问：“怎么样？还好吗？疼不疼？”

一连问了三个，归结到一起都是一个意思，关心。

宝珍憋了几秒，没回答，而是小声的忐忑的问：“我想上厕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林鹤芝愣了愣，抿了一下嘴唇，侧身先把壁灯开了。

灯光充盈在眼前，宝珍眯起眼，茶褐色的眼球动了动，满眼都是羞涩。

林鹤芝拖着他的腰，小心翼翼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股子的药水味，宝珍被绷带绑着的手直挺挺着，整个人像是一条被速冻过的青花鱼。

到了厕所，林鹤芝把宝珍轻轻放下，替他褪去裤子，又怕他单脚站不稳，扶着他的肩膀，头则瞥向一边。

宝珍憋了很久，实在是没发顾虑其他。

厕所里响起汩汩水声，宝珍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打了个哆嗦，算是尿完了。

到这个时候，宝珍才觉得害羞，僵在原地，不敢动。

林鹤芝倒是面不改色，从旁抽了两张纸帮宝珍擦拭干净，又拉起裤子，妥妥帖帖穿好。

宝珍与他对视上，林鹤芝的手绕过宝珍的肩膀，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来。

宝珍还是看着他，轻声道：“不怎么样、特别不好、疼到只能睡觉。”

他说了三句话，都是回答林鹤芝刚才问的。

林鹤芝都听明白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却又听宝珍说：“不过你来看望我，我还是很开心的，感觉伤口都不疼了。”

林鹤芝把他放在床上，边上没有椅子，他便蹲在床边，同宝珍平视，“那我常来看望你。”

宝珍想了想，说不用了。

林鹤芝讶异，宝珍告诉他，“我明天就要转院了，去国外治疗。”

“哪个医院？我看看我那里有没有熟人。”

宝珍说不清楚，但告诉林鹤芝应该是去美国。

林鹤芝点点头，他伸手，手指顺着宝珍额前落下的几缕发拨弄，指腹点在宝珍的眉毛上面，揉了揉。

宝珍在林鹤芝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孩，如今，小孩两字前又加上了可怜，成了一个可怜的小孩。

林鹤芝从未见过有哪种母亲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他觉得匪夷所思，又心痛不已。

他看着宝珍那张瘦的快没人型的小脸，在无肉的脸颊上，又碰了两下。

用一种祈祷的口吻，希望宝珍的身体快点好起来，又许诺等宝珍身体康复，便带宝珍出去玩。

之后又听宝珍说了些话，聊得很散很开，大部分都是他出去旅行时有趣的事。

不过宝珍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没多久便觉得疲惫了。再加上这个时候，护士敲门，林鹤芝便摸摸宝珍的发鬓，说要离开了。

宝珍有些困，但还是不忘记和他说晚安呀，林叔叔。

林鹤芝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着静默的空气，温和道：“晚安，宝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