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 第1章 第 1 章

端午时节，陵州的街道旁随处都能闻到粽子香，午后太阳高高挂起，路边零星开着的几家店铺也已经插上半边挡板预备提前收工。

自四月初从京中出发，太子一行人既要在每处关隘留下踪迹，又得时时刻刻警惕刺客，故而花上足足两月才到达目的地。

“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下官已收到昌平王来信，陈家小娘子约莫还有半月才会进城。”

翠云楼天字包厢内，陵州知府韩松正一脸谄媚地为座首青年斟茶。

可惜回应他的仅有太子的无视。

韩松登时慌乱不已，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不知殿下此次前来，可是另有要事？”

太子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孤只是想接亲途中顺便看看这陵州的风土人情，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韩大人不妨讲来听听。”

韩松暗自叫苦，昌平王幼女入京待嫁之事原本和自己扯不上一点关系，可面前这位太子殿下非要坚持亲自来陵州迎亲，害得他无缘无故地担上这接待之责。

“多亏了陛下圣明，近年来陵州一直风调雨顺，殿下您若是有意体验风俗，不如等接到陈家小娘子后多留一月，也可在此与佳人共度七夕。”

见太子饶有兴趣地听着，韩松又说：“以往在七夕之夜小女郎们都会精心打扮后前往河边，她们会将心愿写在纸条上系在花枝上向织女乞求姻缘。

儿郎们也会在这一天参加各种比赛展示自己的才华以赢得女郎们的芳心，此外还有放天灯、挂鹊桥，热闹非凡。”

“韩卿，孤听闻江南女子个个温柔似水，此话可当真？”

“那是自然，殿下您身份尊贵，这江南的女子自是任您挑选。”

玄衣青年嘴角微扬，似是很满意这个回答，然而他的眼神却越发深邃。

眼前的情形让韩松心中更加不安，扮猪吃老虎的人物他一把年纪可没少见，太子今日突袭进城难保不是来故意找茬，于是他恭顺低垂的脑袋里只能飞速运转着应对之策。

可太子并未给他回答的机会，只说了句“孤乏了”就将满屋的仆从连带着韩松都赶出房。

“刘福快快让人将隔壁的丹禾、珑婉两位娘子邀来，今晚的席面少不得这二位，再让红婆多挑几个鲜嫩雏子过来，对了你打听到殿下今晚欲下榻在何处了没？”

逃出生天的韩松马不停蹄地朝门外手下招手，他暂时还摸不准里头那位主子，只能按照以往接待贵客的份例翻上几级来准备。

“回老爷，小的从贵人手下打听到那位不愿往咱们安排的园子里去，说是要住客栈呢。”

“这如何使得，不把人安排在眼皮子底下终归不妥，万一殿下在那鱼龙混杂的客栈出了事，京中必会让本官来背这个谋害储君的黑锅。”

“老爷莫急今晚若是贵人尽了兴，再吃醉酒说不准会就此歇下，翠云楼怎么着也有您半个产业，今日既已清了场又派人守卫在楼外，此地也算是固若金汤。”

韩松被手下一番劝说终于冷静下来，太子在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身边的确比客栈安全。

“说的对，怎么也得把人劝留在这里，你现在就去打点好翠云楼的人，今晚必须得把殿下钓住好好吹枕风。”

——

实际上闻人瑨对美色的兴趣并不大，但既然这地方官员敢把台子搭在这儿，他也没理由拒绝一场好戏。

距离夕食还有一个时辰，这些日子在马车内久坐实在累人，因不愿在憋闷的包厢内继续装死，于是太子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来时他粗略看过，这占地百亩的百翠楼修建得确实有几分意趣，脚下所处的这座会客专用的广厦旁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莳花，有不少都是京中很难体会出美感的品种。

例如扶桑这类原本在温房内只会让人觉得假模假样的艳丽大花，一旦生长在露天的阳光之下竟也变得生动起来。

大概是这里花匠只会在意植株的根茎是否健康，而不会精心看护每一朵花，以至那一整棵树上的花因为开放度的不同，反倒让人一下子能观赏到扶桑从花苞到枯萎阶段所有精彩的姿态。

当然两地之间的景致不可就此比较，毕竟京城的花匠们更会利用空间布局，他们能将每一颗植株都恰到好处的融进亭台楼阁之中，但此地的花却种得太杂太密，太子顺着青砖小道一路往前时已经看得有些眼花。

夏木葳蕤，郁郁葱葱的绿荫之下，闻人瑨逐渐迷失了方向，他顺着园中水流经过的位置最终拐到了一处水榭。

正要推门时，微风动竹帘起，透过半掩的门太子看见茶室的竹榻上，正趴着一个行状无忌的妙龄女子。

此时闻人瑨已对韩松另眼相看，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来合他眼缘的美人，足以说明韩松远比想象的更加奸滑。

“有趣。”

本想单纯地欣赏这份静谧的太子，并没料到那女子正打算出门。

暖阳披肩，身姿妖娆的美人意外地配上了张极矛盾的纯真面庞，一双杏眼清澈透亮，殷红水润的花瓣唇在发呆时微微嘟起。

“你是谁？”不等太子开口，那女子先声夺人，她慌忙穿好鞋，很不客气地伸手指着偷看自己的男人。

“我是楼里的客人，你是花娘吗，为何独自躲在此处？”太子并未计较她的放肆。

“我才没有躲呢，过了小石桥后这里已经不是百翠楼了，是你走错了地方。”女子微微蹙眉义正言辞地反驳道，随后她还不忘补充一句，“颐园是不接客的，客人若想寻欢还请速速回前头去。”

“颐园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太子倚着门框一步不移，他生来尊贵因此并不习惯被人拒绝。

“我…总之我不用接待客人，此处是翠云楼的花娘受调教和养老的颐园，一贯不准外人来的。”

除了当初教她识字的柳先生，宝月从没和男人说过话，见人不肯听话离开，她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小娘子莫怕在下并非故意为难只是误入此地，如今想回翠云楼已是不能，还请略施援手。”闻人瑨看出她的紧张，体贴地后退了一大步。

二人所在的水榭实际上是前楼后园的分界处，寻常人几乎不可能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林围墙拐到这，太子算是误闯误入的第一个。

宝月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实在看不出半分坏人的样子，于是勉强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郎君，我只知道一条小路，你愿不愿跟我…一起爬墙？”

十二岁起宝月就被母亲禁止去百翠楼，所以她这几年都是靠“不走寻常路”才勉强溜进去的。

“爬墙？”太子重复了一遍，他这辈子还没有尝试过如此有失体统的事情，不过这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

“郎君莫怕，那墙头很矮的我都能爬你自然不在话下。”见他迟疑，宝月还贴心地安慰了一句。

看到美人双眼弯弯，娇俏的梨涡也竖起陷阱，闻人瑨决定放下成见随她一探究竟。

“多谢娘子了，请吧。”

很快二人便一前一后往宝月带领的方向行进。

“小娘子不去前楼是因还在受教吗？”

“不是说了嘛我不接客，只有红妈妈采买来的女孩子才做花娘，我娘是楼里的教习娘子，她说要让我出去嫁人做妻呢。”

嫁人？一个在花楼里长大的小娘子竟然要嫁人。靠她这身好颜色，做名动四方的花魁也使得，怎么非要想不开去配个贱民。

太子对此并不理解。

“你为何不想做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那哪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呀，我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过嫁人我也不喜欢，要是能一直留在楼里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很美吗？太子再次陷入怀疑。再好的取悦本事学来又有何用，这小娘子笑一笑，还有什么男人不肯拜倒在脚下。

“娘子过谦了，依我看，以你的美貌当花魁绰绰有余。”

“真的吗？郎君可不要骗人，若我挂牌你真的愿意花钱吗？”

宝月头一次被人奉承，心里十分受用，她咧着嘴斜过身，大胆地朝身后的男人伸出一双软绵绵的手心。

“乐意至极。”太子边说边解开腰间金丝绣成的荷包，一整个递了过去。

“这么多！像郎君这般富贵俊朗的男子都被迷倒了，看来我很有潜力呀！今晚必须去问问红妈妈愿不愿意栽培我！”

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矮墙面前。

“咦，我的石墩子怎么被撤走了？”

宝月左找右找始终没看到从前那块垫脚的石墩，灰心之际她望着身后的高大身影突然灵机一动道，“郎君郎君，你快过来，把我举起来。”

这是要把他当梯子用？

太子还没受过这样的使唤，他正要开口拒绝，可小娘子已经把他的手搭在了那截细软腰肢上。

美色误人，夫子诚不欺我。闻人瑨在心里默默念叨完，下一瞬小娘子就被他安稳地抱坐在了矮墙之上。

刺眼的阳光照得美人一身玉骨冰肌闪闪发光，太子喉结一滚，随后轻轻一跃便出现在了墙的另一侧。

“跳下来，我接着你。”他张开双臂，微仰着头看向面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