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宁听见了,她站在原地,屏幕突然黑屏,沈宴宁看了一眼别开眼睛。
席静时醒过来,看着她,目光投向手机,眼神在沈宴宁身上来回扫视,用一种判断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
“水烧好了。”
沈宴宁率先说道,她走到柜子旁边,取出一次性杯子,接了些凉水又加了刚才烧好的热水,转头把药放进盖子里一并递给她。
“温度刚好。”
看着席静把药吃下,算了算时间,半个小时之后席静该休息了。
*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外面的休息区坐着。
姜末给她发了几条信息还没来得及回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连接上充电器,过了一会屏幕亮起显示正在充电。
喝完滚烫的热水,又在周围转了一会,回来的时候,信息从屏幕里涌出。
她一条一条回复,基本上都是姜末的信息,其他的一两条就是学校专业群的信息。
姜末给她发了一张成绩单,每科都是刚好够及格,并且带了一句话:【幸好专业老师最近结婚心情好,给我及格。】
她说本来自己的分数就在不及格的边缘来回徘徊,最后统计成绩的时候,专业老师慈悲心肠,把平时分数往上调了一些,这才够到及格的线。
其他的话就是平时的生活,还有放假学校要求去当志愿者或者是福利院看望老人,最后写一份报告,要是没有这些事情她就来找沈宴宁了。
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她又下线了。
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沈宴宁点开看,却是当时建的那个“有福同享,有难我退群”的群聊发了信息,正是很久没见的谈景。
他发了一张照片,里面他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站在阳光下都弯下腰的照片。
【我感觉我都黑了,但是在他们里面我还是最白的。】
附加一个戴墨镜的黄脸表情包。
姜末很快在里面回复:【这个我知道,小白脸是吧?】
两人一来二去又开始斗嘴。
沈宴宁习惯性点开那个头像,又退出来。
每次点进个人资料的时候她没有点进去过,从前她也习惯去点他的朋友圈,想看他发了些什么,如今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再点进去了。
关掉手机后,她想起,陈泽阳前两天和她发过信息问自己问要不要出去吃饭,同行的还有雷登和几个朋友。
沈宴宁委婉拒绝他,说放假她不方便出来。
既然被拒绝了,陈泽阳也没有再去邀请她,对方邀请的时候,沈宴宁并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很亲近,除了和姜末认识之外,并没有可以说的共同话题。
——
回到病房时,床上的窗帘已经拉上,沈宴宁拉上门和孙宏说先回去了,席静已经睡着了。
孙宏让她等一下自己,这么晚了也没吃饭,想带着沈宴宁出去吃一顿饭再回家。
沈宴宁说在医院大门口处等他,孙宏说行。
去了一家庆岭特色餐厅里,里面都是庆岭这边的必吃美食,孙宏点了几个菜和沈宴宁等着。
在等菜期间,孙宏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连续喝了几杯茶后,他才开口。
“宁宁,妈妈的病持续了大半年了,当时没告诉你她的病情是因为你还小,现在你也长大了,懂事了,爸爸想了又想还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
沈宴宁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当时诊断下来虽然是白血病,但是并不是急性,医生说有痊愈的可能,半年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化疗越做越多,她身体也抵抗不住。”
说着,孙宏哽咽起来。
菜上桌,他也不说这些了。
“吃饭了,就不说这些晦气的话了,快吃吧,他们家是招牌菜。”
吃完饭,孙宏要回医院照顾席静,想着先把沈宴宁送回去,沈宴宁则说她自己走回去,顺便消食了。
孙宏一听发动车子,调了个头,临走前让沈宴宁路上注意安全。
她查了路线,并不远,走回去应该花不了多久的时间。
走在路上,想起孙宏说的话,她一度觉得是席静让孙宏这样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但是她是一早就看到了席静床头挂着的牌子,也知道是白血病。
她深知,席静的点子最多,随便糊弄一下就能让别人信以为真。
孙宏说席静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她简直觉得是扯淡,什么病入膏肓,不都是她一次次自己作出来的。
为了控制,几乎是偏执的控制让沈宴宁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孙宏说的她一直是认为这就是席静最新的点子。
一个疯掉的人,说的话哪里能相信?
—
回去之后,沈宴宁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开始要换衣服了,气温逐渐下降。
让她不由想到,和周陆嘉正是冬天相识。
并没有春去夏来,冬去春来,他们早已分开。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冬了,不像崇昔那样大雪封路。
听她舍友说道,庆岭的冬天不是很冷,雪不会下,下了也是奇观但也不会持续很久。
沈宴宁说挺好,她不喜欢冬天。
*
后面的一个月,席静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孙宏说得那样糟糕,肉眼可见她在慢慢恢复。
这个年也没有好好过,只是吃了一碗饺子,看了联欢晚会,后面的时间又是化疗,抽血无尽地重复。
冬天过去,二月下旬返校。
自从孙静文退学之后,那个床位就空出来了,辅导员说暂时没有新同学入住,于是原先孙静文的床铺上面放着三人的行李,为宿舍省出了很大的空间。
下学期的生活和上学期没有区别,稍微有区别的是,沈宴宁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日子一天天一天天过去,回头去看树上的春芽已经绽开,印在地上的影子预示了夏天的到来。
沈宴宁这学期回去的次数多了些,其中有几次都是她自己回去的,在医院照顾席静,等周末下午再回学校。
来来回回她们两个在病房里话基本上没说几句。
大二下学期,席静出院,医生嘱咐是要定期到医院检查,不能错过时间。
大包小包运进后备箱,关上门从医院地下车库出来。
这天很阴,风中都是灰尘的味道,天上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面前的路,孙宏打开了前照灯并没有缓解眼前被蒙起的灰。
事故很快发生,被追尾了。但不是他们,是他们后面紧跟的车。
两辆车各自停靠一处人少的地方,下车前,孙宏先安抚车里的两个人,席静吓得不轻,刚出院又遭遇了这些,她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沈宴宁拽着安全带手都不松开,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抚后妻女,这才下车查看车尾的损坏情况。
追尾的那一车人也下来了,表达歉意之后,对方诚恳表达了歉意,并且主动掏出修理费和医药费,说是现在就可以去医院做检查。
孙宏把车子里里外外看了一眼,幸好没事,只是把车尾的漆给蹭掉了。
他抬起头,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他挥了挥眼前的雾气,眯起眼睛,绞尽脑汁在脑海里寻找有用的信息。
孙宏一拍大腿,指着面前人。
“你是宁宁之前的高中同学吧?”
沈宴宁费力睁开眼睛,孙宏大半个身体把面前都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到。
接着,席静也醒过来了,她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她解开安全带,拍了拍前面座椅的后背,问席静:“妈,你没事吧?”
久久没得到席静的答复,沈宴宁又坐回去,抬眼朝着后视镜看去,衣服轻微的摩擦声和打火机“刺啦”的声音,席静点燃一支烟坐在车里吸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陆陆续续抽了三四根烟,直到孙宏回来。
看着外面的天气,阴霾已经渐渐散去,路面上漂浮的雾也渐渐散去。
孙宏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他下意识往烟匣子里看了眼,果然看到了烟灰和几团卫生纸,席静赶在孙宏上车前把烟味散掉,孙宏敏锐的嗅觉还是闻出了烟味,只不过也没说什么。
车在马路上缓缓行驶着,才发现,路上的车辆比平时多很多,今天也限号,真不知道哪里多了这么多辆。
孙宏握着方向盘手心冒出了汗,要是大雾再晚一会消散,指不定还要出多少交通事故。
他回头看了眼沈宴宁,启动车子。
“你猜刚才是谁?”
沈宴宁正盯着手刹旁边放着的卫生纸发呆,孙宏问的这句话她是一点都没听见,回过神来,孙宏又说了一遍。
“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你瞧你爹这个记性真好呀。”
说了半天,沈宴宁也没从孙宏口中猜出是谁把他们追尾了。
孙宏见她迟迟不说话,于是给了个提示:“呃,那次,咱们在江都那次。”
听这个提示,沈宴宁瞬间想起来。
就去过一次江都,也就在江都见到过一个人,她问:“陈泽阳吗?”
孙宏笑道:“这么准,一猜都能猜到啊。”
沈宴宁:江都就见了一个人,还能是谁.席昊吗……
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问完这个就低头看手机,接着,孙宏又说:“他和他父亲说,周末请咱们吃饭,宁宁周天要去学校做兼职,咱们两个.”
一直没说话的席静突然搭腔,她伸了一个懒腰,拧开放在手旁小匣子里的矿泉水,对着嘴就灌了下去。
“去啊,咱们三个人都去,毕竟是道歉。”
说完,她还特意转过头看着沈宴宁又问了一遍:“你说呢?”
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通知沈宴宁必须去。
她把手机扔到旁边,随手从车座后面拉了一条毛毯盖在身上,重新系上安全带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象,没一会她闭上眼睛,呼吸匀称。
周末就是后天,沈宴宁早就想好当天怎么去说了,她和孙宏提前打过招呼了,礼拜天有兼职要去上班,直接让孙宏把她送到学校就行了。
至于席静会不会故技重施她并不在乎,这样一来二去的折腾,只能说席静的命还是很大的,只不过身上的器官都遭罪,席静自己也明白她的身体能够她糟蹋多久。
*
和沈宴宁想的一样,周天快到中午,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走人,一道很细小,很轻的声音让沈宴宁从房间里走出来。
果然,席静刚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
这把钥匙就只有席静有,可以在房间里把门锁上,也能在房间外把门锁上。
孙宏在上班,家里就席静和自己,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看到沈宴宁出来,她没有之前那样的理直气壮,而是偷偷摸摸把钥匙藏在身后,却不慎掉下来。
沈宴宁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也许一两岁的小孩都知道她藏了什么,又干了什么。
她站在门口,席静也不藏了,她明确要求沈宴宁今天必须去,最后还可以坐陈泽阳父亲的车回学校。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人家真的会让她坐一样。
沈宴宁出声:“你还没好吗?”
“什么?”
席静被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皱着眉一脸不悦。
“你的病。”
她言简意赅,语气随意。
这句话给了席静重重一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扑倒在一边的展柜上,她一手扶着展柜把手,一边捶着胸口,还没等她缓过来,就推着行李从房间走出来。
席静挺直身体,沈宴宁真的很不明白,席静的嘴除了会诋毁自己,骂自己,出言威胁和要求命令自己,长着这张嘴到底有什么用处。
“你敢?”
沈宴宁似乎没听到这句,而是朝四处张望,她指了指擦得透亮的窗户和放在玄关处的座机,好笑地问。
“妈,你这次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啊,座机线也没拔,窗户也没拿胶带封上,你现在是打算只堵门吗?”
席静听着她的话,眉头依旧没松开,而是拧着眉。
“哦,是因为楼层太高了吗?”
沈宴宁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想着,手指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一双无神的双眼望着地面,她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好主意,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保不准在七楼还是八楼会有一截电线,耶稣在世都救不了我。”
她轻飘飘一笑:“要试试吗?”
很明了,席静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威胁,现在全部都放在自己身上。
她和沈宴宁一样,很讨厌被威胁。
“你在威胁我?”
沈宴宁毫不掩饰:“我是在威胁你。”
席静咬着后槽牙,胸口越来越痛,她跑到吧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一杯,两杯,三杯.根本就不够喝的。
席静歇斯底里地尖叫,把手上的杯子怒砸在地上,语气不可置信中还带着愤怒。
她有什么资格愤怒。
“你敢威胁我?!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你不报恩就不说了,你还敢来威胁我?!真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跟你爸一样——”
沈宴宁毫无征兆地冲进席静房间,翻箱倒柜,盒子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放在桌子上的马克杯被她一把掀翻在地上。
席静跑进房间,沈宴宁从床垫下拿出一样东西,她想让沈宴宁放下那件东西,手脚不听使唤了,连嘴巴也一样。
沈宴宁手上拿着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里面正是她和席昊的照片。
自从见到沈申的小孩,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小孩,但是席静又很快明白,她必须及时止损,因为她自己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孩是那个该死的婊子和她那个窝囊废前夫的小孩。
抱着席昊的照片一次又一次大哭,可仍然没有用。
席静觉得她必须得停止了,她把关于席昊的所有都收起来,她想要把那一段生活断掉,可是整晚她都梦见席昊,问她为什么要丢下自己。
惊恐不安的她只能把照片这个唯一个摆在床头的收起来,可没曾想到能被沈宴宁找出来。
她把相片举到席静面前,沈宴宁让她认真仔细地看。
“你敢对着这张照片说,你敢说你养我?你敢说你在一刻,哪怕是在一刹那间你把我当你的孩子,哪怕就一秒钟,一秒钟!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照片离席静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席静慌得垂下眼睛。
沈宴宁不留给她喘息的机会,因为曾经,她也是这样对自己。
“你一次次阻止我,又一次次将我赶走。我喜欢的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
沈宴宁拿走照片,看着满地的物品,无声地笑了笑。
“我爸走了,你就以你的方式对我,你害怕我和我爸一样离开,你锁了门,用胶带糊了窗户,切断了电源和电话线。我想要去眠厦发展,我想要更好的未来,你不让我去,你就捆着我,用你那多么不值钱的命来要挟我。弟弟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你为人母都不愿意说实话。”
“别老是搬出我爸,为了那个阿姨,他甚至一句道歉都没有,我和他不一样。”
沈宴宁说,她走出房间,推着行李走到玄关处。
“妈,如果你不想失去我,就请你不要再用这些了,我会安安静静地走你想让我走的路,我不想走的你就是刀架到我脖子上也不可能。我去学校了,再见。”
“这是最后一次了,妈。”
她从地上捡起钥匙,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