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宁第二天离开。
姜末回来之后,沈宴宁就已经睡下了。
她半夜感觉沈宴宁似乎起来了一趟,干什么去了姜末始终不知道,去厕所时看到垃圾桶里面有沾了血的纸。
在沈宴宁临走之前,姜末给她了几本书,说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一看,拿着袋子装好,送沈宴宁到了车站。
一早上她都没有精气神,感觉晕乎乎的,站都站不稳。
昨晚她感觉鼻腔里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等她反应过来,光脚跑到卫生间里,这动静不大,还是把睡意很浅的姜末惊醒。
她半撑在床上,睡意朦胧,姜末眯着眼睛看到沈宴宁惊惶失措跑进卫生间,她以为沈宴宁是半夜被憋醒了。
于是她又躺回去,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很低,问她:“你被憋醒了?”
在卫生间的沈宴宁捂住鼻子,打开水龙头不停清洗着,她含糊不清回了姜末句什么话,听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才抽了几张纸巾开始堵鼻子。
纸巾比不上蔓延极快的鲜血,沈宴宁刚把一个鼻子的血止住,堵住另一个鼻子的纸巾变得鲜红。
所幸这一次没有上次那样,用了几张纸就将血堵住了。
沈宴宁出来时,姜末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小鼾,睡得正甜。
她轻手轻脚坐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和上次一样的时,她的手指又被水泡肿了,十指并拢摩擦着,感觉指纹都被泡发了。
沈宴宁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这一次次的鼻血只能让她认为是温度太高了导致的流鼻血。
——
沈宴宁回到家,家里没有人。
她走过席静的卧室,发现里面乱咕隆咚一团,衣服全都扔在床上,地上,到处都是的,看来是去逛街了。
放下包,拿着睡衣去了卫生间打算洗一洗,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份早饭垫垫肚子,以防一会洗澡时饿得头晕。
打开淋浴头,从头顶直灌而下。她抹了把脸,将淋在脸上的水抹掉。
沈宴宁双手垂在身侧,看着某处一直在发懵。
好像昨天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说完她感觉很多天才过去,但是等她打开手机,看到昨天的信息和未接来电,才恍惚间想起,就是在昨天。
他们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洗漱完毕后,她回到房间,刚坐到床上,一眼就能看到放在枕边的小鲨鱼玩偶。
沈宴宁呆呆看着,连席静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等脑中的一根弦断掉,她慢吞吞站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里席静大包小包堆在桌子上,看到沈宴宁走过来,她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递过去。
“换季了,看你上次穿得哪像个女生,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打扮自己。”
沈宴宁接过后当着她的面打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条裙子。
见她没说话,席静以为是沈宴宁很满意,她扬唇说道:“你就不要穿那些闷得不透风的衣服了,好歹是大姑娘了……”
沈宴宁的思绪没在这里,她只看着这条裙子,很漂亮,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渴望想得到的,但是这条裙子现在就在她手里,沈宴宁一点都不喜欢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和席静说了声违心的“谢谢”后,拿着盒子回到了房间里。
*
打开电脑,原本关掉的志愿的页面突然跳了出来,沈宴宁以为是她临走之前没关掉,她移动鼠标到右上角的叉号上,顿时,她手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她视线下移,直到她清楚地看到那行字时,沈宴宁扭头看向门口,席静正好从门口经过。
沈宴宁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如果没有提交,她完全有能力去修改。
手里握着鼠标,她往下移动,点击。
第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没有,第三次……
网页拥挤……
沈宴宁突然站起,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把剪刀,把那条裙子从盒子里拿出来。
这条裙子的样子才完完全全展露在她面前,这是条一字肩连衣裙,没有过多的装饰,她把裙子拿出来时放在一边的腰带也掉了出来。
腰间的那一颗小钻石晃得她睁不开眼,明明是那么小的一颗。
沈宴宁不留恋一点,举起剪刀就刺进裙子里。
裙子的面料很柔软,沈宴宁刚拿起来的时候料子就被手上的这把剪刀勾住,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面料扯开的声音刺耳,很快听见响声的席静就赶过来。
看到沈宴宁接过裙子她就知道已经事成一半了,只要沈宴宁穿上这条裙子,她就必须去庆岭。
这条裙子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买来的,这两天她就打算带着沈宴宁去庆岭那边学校和院长见上一面。
她拉下脸把名额从老太太那里要回来了。
她赶过来,只看见落满一地的布料碎片和沈宴宁那一双像枯井般的双目。
席静这一刻只觉得是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冲进来就是给沈宴宁一巴掌,而是过于冷静地问她。
“你把它剪掉了?”
沈宴宁漠然看着她,扬了扬手里的剪刀,接着往地上一扔,刀尖和地面碰撞到摩擦声仅是一瞬,但是这声却在席静的脑袋里回响很久很久,像是大钟敲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许久。
席静正要进来,沈宴宁抬脚把掉在地上的剪刀踢到门口,阻止了席静的要进来的脚步。
“太不像话了,简直太不像话了!”
席静气得在原地狂叫,沈宴宁对她发狂的动作根本不理会。
“有什么像不像话的,你当初不是也是把我的所有都剪掉了吗?我的所、有。”
她着重强调了这两个字,沈宴宁眼神极度复杂,她挽起胳膊,露出两条胳膊,席静根本不明白她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一个为自己孩子铺路的母亲而已。
嘴唇哆嗦了半天,她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现在把我的志愿更改了,是想让我去庆岭,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仅不会去庆岭,我还要去比眠厦更远、更远的地方!”
霎时,席静的眉心一跳,她大步跨进来,不由分说地甩了沈宴宁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她是卯足了所有的力气。
沈宴宁身后就是坚硬了桌角,席静这一巴掌让她直直撞了上去,腰间的痛楚只是仅仅让她的眉头在一瞬皱了皱。
“真他妈的,操!!和你爸一个样子!一个个都想方设法从我这里逃走,要不是我争取了你的抚养权,你现在——”
沈宴宁打断她的话,厌恶地盯着席静,那眼神就是在看一条恶心,蠕动着地虫子。
“请你,不要再说了!”
沈宴宁攥紧手,低着头,用脚把面前的碎片踢到一边去,接着她抬起头。
席静认为沈宴宁变了,眼神,语气,神态全部都不一样了。
之前的那个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女儿,现在已经敢顶撞她,无视她,甚至要求她闭嘴,这么无理的要求,竟是沈宴宁提出来的。
“你要我的抚养权不就是为了那些抚养金吗?”
她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如果不是后面遇上孙宏了,她肯定还是会用自己去换那些抚养金的。肯定。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不说,一直不说。
席静不说话,看着她。
沈宴宁笑了一下,很淡很淡的,连嘴角都没有翘起。
“和我爸离婚之后,你把我关在房间里,多少天?我那一阵子根本不敢在黑暗中走路,我晚上连灯都不敢关掉,你在孙叔叔面前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想请问,你到底是给我打造一个什么样的人设?后来,去弟弟的墓地里,你不让我进去看他,你是怕什么?害怕我把所有都告诉弟弟?我一个人冒着近乎四十度的高温自己走回来。”
女生翘了翘嘴,这一次她是笑着说的。
“我为什么要去眠厦,我就是要逃掉!我待在你身边,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母亲的关爱,一刻、都没有,一刻都没有!你把我生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以后还有一个赚钱一个花的,我就是那个赚钱的。”
席静瞳孔放大,一早她就知道沈宴宁心里的算盘在啪啪响着。
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逃掉,绝对不能。
必须,要有一个办法,一个绝妙的办法,就算是在耍心机又怎么样,又怎么样……
席静想着,开始诡异地笑起来,咬着手指甲,摇摇晃晃转身就走,临走之前,她站在门口,幽幽地说:“你能从这个家走出去,我算你有本事。”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就离开了。
——
席静说到做到,她的办法堪称是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一个。
那晚,她就在卫生间里割腕。
故意放出很多的鲜血让沈宴宁看到,然后拼命挤出鲜血,但其实伤口很小,她就在慢慢撕扯着。
沈宴宁晚上出来喝水时,就如席静算好的那一式一样,打开冰箱取出水,自然而然就能看到她躺在地上,鲜血直流。
沈宴宁腿一下就发软了,攀着桌角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这一刻,地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沈宴宁,就只是看着,很平静,很平静。
然后,她扯出一抹笑容。
沈宴宁的恐惧是从心里直直冒上来的。
疯.
疯……
疯婆子。
*
孙宏提前回来了,原本是明天,他下午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宴宁就坐在走廊上,任凭他怎么问,沈宴宁一句话都不说。
席静在除了沈宴宁之外的病房里对她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眠厦,一辈子都不可能。
检查情况出来之后,医生凝重地把孙宏叫到出去,在阳台的走廊下,一台空调就对着孙宏的脑袋吹,原本在炽热的炎日下身上已经被烫灼,现在却感觉身上的温度降到了零度。
医生问孙宏知不知道席静生病过,孙宏如实交代之前席静因为心理问题看的医生。
“之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
医生摇头,孙宏后面的话顿住没再说下去。
“血液病。”
“什么?”
“你看。”
“血液病分为很多种,贫血,白细胞造血功能短缺再就是白血病。”
“而家属是属于白血病的。”
医生拿出打印出来的几页病历给孙宏解释,薄薄的几页纸,医生说完,又问他:“家属是不是经常有,自残的行为?”
孙宏听后毫不犹豫摇头,和医生说:“她一般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如果是在情绪失控下才会,但是这种情况只有一两次。”
“这种病痊愈的概率只有20%。”
听到这个回答,孙宏倒吸一口气,怎么才.20%?
“但是病人不是急性白血病,还有治疗的机会。”
即使这样说,孙宏还是坐立不安。
医生最后嘱咐道;“一定不能再让她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孙宏连连点头称是。
*
医生走后,孙宏返回,坐在长椅上的沈宴宁还是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般,但是近看她是睁着眼睛的,就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宁,医生说妈妈住两天医院就好了,别担心。”
孙宏以为她坐在门口这么久是因为担心席静,担心是一部分,还有另一部分。
席静这么疯狂的举动,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不清楚她是怎么割开的,怎么一动不动等着自己来,怎么能在最后笑出……
沈宴宁闭上眼睛,想把这一切都从脑海里赶出去,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些东西像是扎根了。
她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就往厕所的方向冲过去。
趴在马桶边沿疯狂干呕。
沈宴宁跌跌撞撞跑进去厕所门都没有关,等她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后,伸手把门拉上。
她坐在小小的隔间里,鼻血,又流了下来。
*
她回去后,正好碰到孙宏从病房里出来,两个人就下楼去吃饭了。
到了一家川菜店,走进去点了几个菜。
孙宏看到沈宴宁,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不经意问了句是不是太热了,沈宴宁没回答,低着头看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爸。”
孙宏听到急忙应了声:“怎么了?”
沈宴宁低眸 ,手指碰着杯壁,有节奏地拍打着。
“我想去眠厦读大学,你会支持我吗?”
孙宏一愣,他不知道沈宴宁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是说成绩过了,为什么不去上?”
孙宏笑着说,朝沈宴宁竖起的大拇指:“我就说宁宁很厉害的,眠厦的分数线高,咱们还考上了,既然考上了,为什么不去上?”
听他这么说,沈宴宁的手指停下,抬头望向他。
“那如果有人阻止我去上呢?”
孙宏随后双手假装成“刀刃”在空中来回比画道:“谁阻挡我女儿上学,我就先咔嚓他!”
气势上来了,眼神也必须到位。
看着孙宏这样,沈宴宁弯弯嘴角,低头喝茶。
菜很快上桌,孙宏只点了一道呛口味道重的菜,其余的就是清淡的凉菜和酸酸甜甜的糖醋里脊麻婆豆腐这些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沈宴宁不会吃辣,一会擦擦嘴,偏偏席静喜欢又麻又辣的饭菜,所以一桌子上的菜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吃了一半,孙宏想了想还是有必要给沈宴宁提几句,将碗里的米饭全都吃完,他喝了两口水顺了顺。
“宁宁,关于上大学的事情,爸爸还是支持你的,长大了要有主见,不要妄自下判断和寥寥草草就接受。”
——
回去,沈申让沈宴宁回家睡觉,席静住院就要大半个月,医院的床很硬,睡上去格外不舒服,孙宏说沈宴宁正是成长的年龄,照顾人的事情还是落在当爸的身上。
临走之前,孙宏让沈宴宁烧点热水,晚上用来喝药用。
沈宴宁拿起烧水壶离开。
看沈宴宁的身影消失,孙宏把绿色的窗帘拉上。
席静躺了一会,刚才醒过来。
“我就是不小心划到自己的,你别担心。”
孙宏没说话,一双眼睛看着她,席静被他这么一看,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嗯,我知道,那个人对你的伤害太大了,我作为你的丈夫,家人却一直没有和他好好说,让你受委屈。”
听孙宏这么说,席静人一下就精神了,她抬头,略带震惊看着他。
“你这一趟旅游也不顺心,遇到那个人也是倒霉,早知道我就应该跟你一块去的。”
孙宏抱着席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孙宏怀里,席静得到足够的安心,孙不知道,其实席静告诉他的话里,少了一段。
在那里遇到沈申一家,包括那个小孩子。
已经会走路的,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葡萄般。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是在商场碰见的,小孩走丢了,正好遇到了买衣服的席静,他稚嫩的手拉住席静的小拇指,晃了晃。
席静当即吓得甩开了小孩,等回过神之后,她连忙把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拉起来。
被推倒后还不哭,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席静。
“阿姨,能送我回家吗?”
小孩子口齿不清,说话迷迷糊糊地,席静还是努力听完。
说完,小孩傻乎乎对着她笑了起来。
席静看到后,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她紧紧拉着小孩的手,问他。
“爸爸妈妈呢,你家在哪里呢?”
“……”
小孩不说话。
她等了又等,终于把两个人等来。
刘若橙发福了,两年前她还是一个清秀的姑娘,现在的她一身名牌,佩戴的都是价值不菲的饰品。
沈申还是那个样,窝囊。
看到席静时,两人同时一惊。
“你怎么——”
席静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厉声说道:“这么小个孩子都看不了,你当的是什么妈?”
说罢,她蹲下,整了整小孩的衣领示意他走。
等小孩走近,刘若橙连忙把他抱进怀里,又警惕盯着席静。
“谢谢你了,如果要钱的话,你直接给我一个数字,我到时候打到你卡上。”
她的话就像是在施舍那个要饭的一样。
“拿着你的破钱赶紧滚吧。”
她声音很轻,语气和说平常话没有什么区别,是害怕吓到小孩。
临走前,小孩朝她挥了挥手,依旧咧着嘴笑。
看他们离开,席静瘫坐在商场的休息椅子上。
她不安地捶着胸口,想要安抚什么东西似的。
恍惚间,她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席昊,他张开嘴,说了一句话,没有声音,席静根据他的嘴型判断出了这句话。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
——
沈宴宁端着热水壶回来后,听到帘子后面传出的一句话。
祈求,哭诉。
“我失去了昊昊,我不能失去宴宁啊,帮帮我吧。”
沈宴宁站在门口,和来开窗帘的孙宏对上眼。
孙宏朝她笑笑,走出去,他以为沈宴宁是有话要和席静讲。
安静的房间,以及席静手中那把锋利的匕首。
“去眠厦吗?”
沈宴宁闭上眼睛,咬着下唇,直到咬出鲜血。
“我不去了,妈,我听你的,我去庆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