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湘灵跑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早该跑的,卫恕平分明早就不戒备她了,她还傻愣愣地跟着他一路,以为这死道士没了自己会死在半路上。
其实他死不死都跟自己没相干,卫恕平回他的三霄宫,自己回自己的白家村,最好他们别再见面了,省得他还想抓了自己去邀功。
可她又没跑远,变回了白鼬躲在树洞里,因为她还担心卫恕平会杀梁银月,这冥顽不灵的道士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她和梁银月交情虽不深,但见死不救绝非她的作风,若是这道士真要对梁银月下手,她说什么也要拦下来。
这时她不禁庆幸起自己的天生神力来,反正左右她也死不了,就是一不留神被卫恕平再度捉住了,下一回也只是没那么好跑掉罢了,凭她的才智总能想着办法的。
白湘灵躲得远远的,看着杜伯禹从外边跑回了客店,差点撞上正要出门的卫恕平。
卫恕平今日久违地戴上了斗笠。
杜伯禹横冲直撞着已到了这帽檐跟前,幸好连忙刹了脚步,才扶着卫恕平大声喘起气来,好不容易缓过来,对着后者道:“你瞧见湘灵妹妹没?我今早去她房间叫人,怎么叫都没回应,我觉得蹊跷就开了门,谁知里面竟是空的!刚才我去镇子里找人,也都说没见过她那样的,这可怎生是好……”
卫恕平听来却不意外,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言下之意是要他振作些:“你忘了她会术法?担心她做什么,还能给人害了不成。”
白湘灵听了直恼,虽然道理是没错,她可不至于随便给谁害了,但卫恕平这话说得刻薄,令她心里很是不快。现在不是他担心自己给文弱书生轻薄的时候了?这事还没过去几日,好像已被他忘了个干净。
杜伯禹却没这么多心思,听卫恕平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搔了搔头道:“恕平你说的是,可她能去哪里呢?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走丢了就糟了。”
卫恕平顿了顿:“不是走丢。反正也是闹脾气,随她去吧。”
杜伯禹听了这话总算明白了一些,敢情这两人是吵了架,白湘灵给气跑了?这少年夫妻就是容易起争执,而且老婆都跑了,没想到卫恕平还能这般冷静。
可他既然都这么说,想必不会有大问题,大概就是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杜伯禹这么一想,也就不再追问,跟着卫恕平一起上街采买去了。
这却真惹火了白湘灵,她心里又狠狠骂了几句卫恕平是个没良心的死道士,甚至对杜伯禹的不追问也起了怨气。
她早看出这人嘴上妹妹叫得亲,其实心里比起她更喜欢那冷冰冰的道士,可谁知他竟能因为卫恕平几句话对自己的下落都无所谓了。
老实说,她躲起来偷看,本来心里还存着一种念头,若是卫恕平和杜伯禹都着了急,对着她的名字哭天喊地的话,卫恕平给她道个歉也不是不能回去,没想到竟是这样结果。
杜伯禹倒也罢了,卫恕平难道都不肯抓她回去那个三霄宫了吗?
大为光火的白湘灵决心再也不理二人了,跳上了旁边的树,踩着云梯似的到了树顶。她原是想散散心,免得被两个臭男人气出了毛病,但从高处一往,她瞧见了在集市间行走的梁银月。
白湘灵一看到梁银月,心里就涌上一个念头,既然这梁姑娘本就是妖,她也是妖,那两个妖之间应该没什么好避讳的,她们才是同类。
她也许该给梁银月通个气,让她防着些卫恕平,省得这好心的女子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被卫恕平斩于七星剑下。
这么说来,梁银月知道她是妖么?她想应该也是看出来了的,不说见过的其他妖都能认得出她,只说梁银月无端将衣服送给第一次见面的人本就奇怪得很,若是因为认出了她的真身,那也就合情合理了。
她一有这个念头,便从树上窜了下来,往集市跑了过去。
*
这白日里春风和煦,三两枝桃花探进别家窗内,更有街上孩童拉着纸鸢跑动,好一派怡人景致,若不是白湘灵遇上了恼人的事,她本也该醉在这绿柳燕啼之中了。
可她现下是白鼬的模样,却不能给行人瞧见她这白大仙,她知道自己对人而言近乎鬼神,只要旁人一看了她就当作是送好运的,立刻就要大声叫喊。
她只能躲在屋角,看到人走了,又躲进下一个屋角。这街道并不长,可她这样却废去了不少工夫,甚至等着行人走过时,还有一只白粉蝶停在了她的鼻头上,差点惹得她打了喷嚏。
白湘灵只得挥着爪子将那蝴蝶赶走,它漂亮虽漂亮,可却不聪明,差些就要坏她的事,若是它能听懂人话,她左右也得说上它几句的。
好不容易到了集市上,她却发现梁银月早已没了身影,难道是她过来用了太长时间,女子已买好东西回客店了?那可就不好了,要混进客店可没混进集市这么容易,集市上人来人往都不注意她,客店里则要冷清得多,很快就会遭人发现的。
白湘灵正急得打转,忽然听见集市里一阵嘈杂,行人纷纷让道,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险些给人踩上一脚。她赶紧侧身一翻,滚进了一旁侧倒的水缸里,那水缸里的水虽然倒出了不少,可最里边仍有一些,她一进去就湿了一半的身子。
她也顾不得抱怨,探了半个头出去,只见街上忽然走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旁边还跟着个貌似田鼠的丑陋男人,像是那大汉的跟班。
这二人简直是说书人嘴里的恶棍活了过来,只将地头蛇三个字写在了脸上一般贼眉鼠眼,她还当那都是瞎编的,谁知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顺着给这二人让道的路,她一路望过去,谁知尽头处却看见了她方才一直在找的梁银月。
好消息是挺好,梁银月还未回客店,可坏消息就要坏得多了,恐怕梁银月又给俩恶棍找上门了。
她想起先前自己答应过要替梁银月出头,可现下在这水缸里不好动身,唯恐惊着路人,她只得先静观其变。虽然她还不知梁银月究竟是个什么妖怪,可想来两个普通地头蛇而已,若非梁银月不便出手,没有理由斗不过的。
那两个恶棍见了梁银月却并不像白湘灵想象中那样做出一副欺男霸女的样子来,反倒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整了整衣冠,才挺直了背走到梁银月身边,简直比卫恕平平日的模样还要克己复礼。
梁银月自然也看到了二人,面上一副惊惧之色,往后缩了缩。那两个恶棍生怕吓着了她,恭恭敬敬地往后退了几步,她才减轻了些疑虑,不再往后退了。
满脸横肉的大汉先开了口:“怎么样,银月娘子这些日子想好吗?肯不肯跟老子……咳,肯不肯跟我过日子。”
这话一出,梁银月几乎要落下冷汗来。旁边路人虽不敢高声说话,也低声交头接耳起来,说那无赖不过癞蛤蟆一只,还想吃起天鹅肉来,就是真娶了回去怕也无福消受。
见梁银月低下头不说话,身形竟微微发起抖来,那田鼠般的男人只道不好。他倒比那大汉聪明不少,也懂得审时度势,挡在了大汉面前,干咳两声道:“你也莫要害怕,肯不肯只由你一句话。我大哥是老实人,就是不肯也绝不会欺辱于你。”
显然他那大哥并不是这样想的,男人刚说完,大汉就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这兄弟,一手狠狠将他拨开,只道:“他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这话了?老子还没开口呢。”
男子自然不敢招惹他这大哥,可奈何大哥空有一身力气,却没长太多脑子,他只得挤眉弄眼道:“道理总是这道理,我代大哥讲出来罢了。银月娘子总该知道我大哥一贯笨嘴拙舌的,好话也说得难听了,你只要知道他的真心就行。”
他以笨嘴拙舌贬自己大哥,其实反倒是用小错遮大丑,毕竟镇上无人不知这无赖是何等作风,就是他这弟弟编出花来,也没人会说他半句好。
梁银月脸色更难看,声音微颤道:“多谢何大哥和何二哥的好意,可我还未有成婚的打算,现下只想在客店里好好做事……”
这无赖其实名叫何大忠,听了这话不仅没像他弟弟何二孝说得一般释然,反而大怒,叫嚣道:“又是因为祝原那厮是不是?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瞧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撒得不是泡好尿,让你去做工肯定没怀好心!”
何大忠识的字还不如白湘灵多,说话也是粗俗不堪,旁人听了只觉得脏了耳朵,有些凑热闹的父母已伸手捂住了孩子的耳朵,生怕自家孩子像学童谣一般把这浑话学了去。
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何二孝知道梁银月听了这话只会对何大忠更心生恶感,忙想说几句话替何大忠找补,谁知他刚张了嘴,那何大忠就对他露了凶恶的眼神瞪他,好像只要他说了什么话这兄弟就没法做了。
何二孝实在拿他这混世魔王一般的哥哥没法子,心里对梁银月固然同情,可这大哥毕竟是他的亲大哥,他也只得住了嘴。
现下莫说梁银月害怕,连白湘灵在一旁看着都快沉不住气,这姓何的不光欺人太甚,简直都不是个东西,他竟还有脸骂别人猪狗不如呢!
猪和狗她在白家村见得多了,就是那日日来招惹鸡鸭的恶犬也没有他这般惹人生厌,他凭什么这么骂人?她只等这无赖再说上两句,就要上前咬他个满脸疮。
梁银月却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是开口辩驳:“和原哥没半点关系,他只是可怜我而已,你千万莫要动他。”
何大忠鼻子里哼哼道:“你眼光太差,就喜欢那些个小白脸,哪知真正的好男人是什么样的。他那细胳膊细腿能保护得了你?”
梁银月实在厌烦他的做派,也知道跟这人怎么也解释不清,对方不过对她胡搅蛮缠罢了,一心只想快些摆脱这局面。
白湘灵也忍到了极点,若非不想引起骚乱,她早就出手了。可她身躯刚一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住了前爪。
“光天化日之下纠缠人家姑娘,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装傻,你……你就不嫌自己无耻么!”
白湘灵朝声音的主人瞧了一眼,彻底心如死灰,很不幸,这唯一出头的人竟是她的熟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熟人……正是那杜大少爷杜伯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