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杜伯禹听见窗外的鸟雀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瞧见卫恕平和白湘灵都已醒了过来,笑着朝二人搭话。卫恕平不怎么搭理他倒是常事了,可今日连白湘灵都像是没什么精神,敷衍地回了他几句话就算了。
他仔细一看,二人面上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待到陶三九也转醒,阳光也从山谷中透进了村子,照得天地间暖洋洋的。卫恕平觉得时候不错了,收拾了行李便要告辞,陶三九知道三人急着上路,倒也不做挽留。
只是临行前,卫恕平却无端问了句话:“我知陶兄是好心人,可否送我们几里路?”
陶三九彼时正在翻晒草药,抬眼瞧了他,卫恕平仍是一脸平静,谁也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这陶三九似乎也真是个好心人,只让他们等自己一会儿,在里屋照顾好了那小六,便翻出一个布包系在身上,随手抽了根竹棍拿在手里,又走了出来。
白湘灵瞧瞧往里打量,看见屋中那小六仍是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与昨日没什么两样,可她瞧着这孩子心里更是不舒服起来。
她本想白日里问卫恕平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道士并不怎么搭理她,只伸出一只手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像是怕被谁听见。
陶三九领着他们穿过村子进了山林,朝卫恕平问道:“小哥,你们往哪边去?”
“到北方去。”
得了这话,陶三九便领着他们山林深处走,大概走了三里路,便抬着竹棍指了指前方道:“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是,走个两日左右,出了这片林子就有大点的镇子了。”
他说完收了竹棍,说着自己还有今天的活计要做,就只送到这里。他抬脚正要往回走,就被卫恕平硬生生拉住了手臂,不得不停了步子。
陶三九不明白卫恕平的动作,被人用这种方式强留下来也有些恼,嘴上倒是笑了起来:“怎么,小哥难道还舍不得我?”
卫恕平却没跟陶三九说笑,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瞳一撇,一阵寒意直涌上来,直射到陶三九身上,令后者再没那么从容,差点打了个寒颤。
他眼光虽冷,嘴角却少见地扬了起来,一字一顿道:“走下去就行,有这么容易?‘他’这会儿就跟在后边吧。”
陶三九一听他说这话,就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立马就要甩开卫恕平的手逃掉。
白湘灵见状不好,也不顾卫恕平究竟抓得够不够紧,反身一转到陶三九身后,抓起他一只胳膊,就抬腿压到了陶三九背上。她腿上一使力气,便令陶三九跪坐下来,头直直顶着泥地动弹不得了。
杜伯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但心里隐隐料到没好事,赶紧藏到了卫恕平身后,一双手搭在他肩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猜得倒没错,原本大晴的天忽然间变得昏暗不已,四周原本茂盛的树顿时枯萎凋谢,从枝头纷纷散落下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铺得满地都是落叶。
这诡谲的景象却还没有就此结束,来时路上忽然响起了缓而沉的脚步声,不是双足,因为那声音如马蹄声一样杂乱。果然,待得声音近些,脚步声中又夹杂了几声粗声喘气,听来是畜类。
白湘灵心里正打鼓,却发觉腿下压着的陶三九忽然颤抖起来,嘴里还低声喃喃道:“来了,来了……”
恐怕是真来个厉害角色,她印象中卫恕平临战从未如此严峻过,只有先前提及巴蛇那一次他才有过类似的神情。
最后一片落叶终于着了地,白湘灵瞧见一只身姿矫健的野牛渐渐走近,可待它真的靠过来,白湘灵才发觉那并不是牛。它只有脑门上生着一只眼睛,尾巴更是蛇尾的模样,盘旋在身后,生着光滑的鳞片,与野牛一身须毛丝毫不搭调。
偏偏就是生着这样古怪模样的东西,现在离他们已不远了。
杜伯禹平生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景,手里紧紧抓着卫恕平的肩膀,却不知不觉中被后者掰开了手。卫恕平取下了身后一直背着的剑,一握剑柄,便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
他小声对杜伯禹道:“一会儿看见了什么都别害怕,躲在树后面,不会有事。”
这是他头一回对杜伯禹如此关切照顾,杜伯禹心中感动之情简直要溢了出来,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应声找了颗大树躲了起来。
随后卫恕平手中掐诀,金光顿时从剑身上亮起,划出几道栅栏挡在他与白湘灵身前。杜伯禹在树后见到这情形,差点忍不住叫好,只觉得简直比洛阳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个神鬼志异精彩了不知多少倍。
他跟着白湘灵与卫恕平,可不就是为了看这个?这事情若落到他身上自然恼人,可只是旁观,其中乐趣就不知有多少了。
可临战的二人却想不到他如此又喜又怕,白湘灵将陶三九拎了起来,才瞧见这人脸上神色复杂,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她自然想得到这妖怪和陶三九有联系,不悦道:“这蛮牛究竟是你从哪里招惹来的?该不会他就是那个小六吧。”
陶三九闭着嘴不说话,倒是卫恕平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光里有些欣慰:“你倒是学聪明了,我还当你昨夜什么都不明白。”
说到昨夜白湘灵就气不打一处来,恼道:“下回有妖怪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大半夜咬我的手,谁能想得到你是在说‘妖’啊!”
卫恕平呛了回去:“你半夜不睡还大字不识一个,除了这法子我也想不出别的了。若是不想被咬,你倒不如快些认字。”说罢眼见那妖物走近,他手中法诀一翻,七星剑就打起飞旋来。
白湘灵也心知这妖怪不简单,卫恕平一人对付恐怕要废些功夫,可碍于杜伯禹还看着,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出手。卫恕平猜到她的顾虑,蓦地朗声道:“杜伯禹,你可知你这湘灵妹妹修的是什么术法?”
这一句话惊出了白湘灵一身冷汗,不知这死道士发什么疯,直直盯着他看。卫恕平装作瞧不见,又续道:“她修的正是那弥罗门的化形术,现下就要给你看真本事了。”
杜伯禹本就一直在后面瞧着两人,一听这话不仅不害怕,倒激动了起来。原来自己日日跟待在一起却浑然不知,他一边自叹糊涂,一边高声对白湘灵道:“湘灵妹妹,先前大哥没能看出你的本事,真是对不住!你小心着些!”
光听这一番话,白湘灵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但卫恕平口头上给自己打了掩护,她也顾不得许多,抬手将陶三九扔给了杜伯禹看着,纵身一跃化作兽形,朝那妖牛直奔了过去。
卫恕平担心她吃了亏,口中念叨了几句,七星剑直追上了白湘灵,如游龙似的护在她身边。
她近到妖牛身边才顿觉这牛的身形竟如此之大,而且身法并不比她弱色,无论她想从哪个方向扑到妖牛身上,都会被他躲过去。她一个不慎,差点被妖牛的蛇尾给拍着,飞剑立时有了反应,侧过剑身旋即一扫,将那蛇尾斩下一段。
妖牛虽吃痛,但并未慢下来,一边周旋着戏弄白湘灵,一边笑道:“没想到给我碰上了……我昨夜就恨不得生吞了你……”
他这话说得古怪,白湘灵却抽不出余力反问他。她光要躲开牛蹄免得给妖牛踏着,已快费劲浑身解数了。她发觉这妖牛似乎还没认真,只要妖牛一吐息,金光的剑气便会弱去一分,若非她天生神力,沾了妖牛吐出来的气怕也会力量枯竭。
卫恕平眼见白湘灵落了下风,心里虽着急,但也察觉七星剑力量愈发弱了。他明白过来什么,连忙收势,七星剑便飞回他身侧。他掐出一个手印来,便如乘风一般,仅用了片刻就到了白湘灵身侧。
这电光火石间,白湘灵瞪大了圆眼,正想要叫喊卫恕平莫要对着那妖牛近身,却见卫恕平眼疾手快,一张符纸拍到那蛮牛头上,在那妖牛的角几乎要刺进他胸膛时,脚尖凌空一点,身体顿时与蛮牛拉开十尺。
白湘灵唯恐妖牛伤了卫恕平性命,趁着空档一口咬上了蛮牛的脖子,虽是下一刻就被甩了下来,但却实实在在重伤了那妖牛。她一被甩下,就连忙挡在卫恕平身前,一心想要庇护身后人。
她心里责怪卫恕平如今做事比她还要莽撞,他不过有一俱脆弱得一碰就碎的肉身,竟跑到这位置来冒险。
心里正急,白湘灵忽然听到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分明不轻不重,却似有颠倒天地的力量。
紧要关头她不敢回头,奇怪的事却来了,眼前的妖牛也听到了那声音,像是头疼欲裂一般,倒在地上想尽办法欲把那符纸取下来。可这符纸好像紧紧粘在了妖牛的头上,任他怎么翻滚也弄不下来。
白湘灵这才有胆子往后看了一眼,身后卫恕平阖着眼,一手掐诀,一手摇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铜铃。
她不敢等待,立刻扑到那妖牛的肚子上撕咬起来,因为这铃声,妖牛竟无半点反抗之力,当场给白湘灵的利齿开了膛破了肚。这不破倒也罢,一阵古怪的邪气从他独自里钻了出来,四散开来,附近的树木丛林竟又干枯了一大片。
卫恕平暗道不好,睁眼朝杜伯禹高声道:“接三清铃!”说完铜铃脱手一挥,抛出老远一截,直直落到了杜伯禹跟前。
杜伯禹听了他的话,放开了原本揪着的陶三九,赶紧接住了那铜铃。这铜铃已脱了卫恕平的手,铃舌仍在不断摇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四散的邪气一近杜伯禹的身便霎时消得无影无踪。
白湘灵见这妖牛还不死透,咬得他周身见骨后才停下,虽然又染了一身血,可那妖牛总算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心里正高兴,转身向卫恕平邀功,却见卫恕平脸色奇差,平日里挺直的背此刻屈了下来,整个人都要缩到一起。
她连忙化作人形,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
卫恕平摇了摇头不说话,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身躯一晃,整个人便倒在了她身上。
白湘灵急着拍了拍他的背:“卫恕平,卫恕平!”
可她的呼唤没得到任何回复,停下来仔细一看,卫恕平已整个人昏了过去,半点知觉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