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韵时,到此为止吧。”
“我相信二妹妹。”
这两句话让崔韵时晃了下神。
崔韵时被人用怀疑和鄙夷的目光打量时,他听之任之。
谢燕拾马上被她逼得即将穿帮时,他出言阻止。
他偏向谁,看重谁,一目了然。
她心里对谢流忱的那点信任和亲近立刻消失。
谢燕拾的那些谎言,崔韵时轻易就能拆穿,她不信谢燕拾私下对谢流忱的说辞完美到能让他深信不疑。
更何况她已经证明了谢燕拾在说谎,谢流忱仍然站在谢燕拾那一边。
他可以看着妹妹污蔑她,却不能看着她揭穿他妹妹,让妹妹陷入难堪的境地。
谢流忱对众人道:“二妹妹年纪尚小,也是因为表姐而心急,才说错了话,以至引起这些误会,她并无它意,请诸位见谅。”
这毕竟是谢流忱的家事,众人都不好说什么,只能说几句场面话。
“如此便好,谢公子快带妹妹和夫人去休息吧,你看崔夫人的伤口还在流血,这才是最紧要的。”
谢流忱点头,众人便散了,他看向崔韵时:“夫人,方才我已让人请了大夫来,就候在外头,你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又重新称呼她为夫人了。
崔韵时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抬头回望着他。
他显然也注意到她不加掩饰的视线,但是没有避开,就这样和她长久对视着。
崔韵时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歉疚、尴尬,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崔韵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可是崔夫人必须有礼有节地回答:“夫君看顾二妹妹便好,我这里不必夫君费心。”
她带着芳洲转身就走。
芳洲眼看出口明明就在谢流忱身后十几步,她小心地问:“夫人,我们从东边那个出口走吗?”
“嗯,我们不与他们同路。”
东边的出口要穿过大半个园子,途中她们又遇上了谢经霜一行人。
她们一群十几个人浩浩荡荡,没有注意到崔韵时。
谢经霜被娘和丫鬟们簇拥着,刻意地提高声音,好叫每个围绕着她的人都听到:“反正我没有欺负她。”
“哎哟小祖宗,我们知道你是个坦荡人,敢作敢当,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好了,你刚才跟人争执一场,让娘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娘,你看,我手都红了,那弓上的雕饰握着一点都不舒服。”
崔韵时停步,看着这群人远去。
她忽然走了回头路,在快要回到她们和谢流忱分别的地方时才停下。
她对芳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隐在暗处观察谢流忱三人。
谢燕拾正拿着帕子抹眼泪,谢流忱和元若都在安慰她。
谢燕拾用帕子按住眼睛,忽然扑哧一笑:“你们以为我哭了吗?”
“我才不会为崔韵时哭。”
“本来我心里很难受,在人前丢脸了。可是长兄这样维护我,我觉得好过多了。”
“有长兄护着我,我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她用力地跳了两下,表示自己的洒脱和不在意。
“长兄,我们去赏花吧。”
“好。”
跨过门槛时,谢燕拾很有兴致地提起裙角跳了过去,还没落地就被谢流忱扶了一把。
“这里有很多尖锐的碎石,你仔细脚疼。”
崔韵时用帕子紧紧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看着他们欢欢喜喜地远去。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谢燕拾和谢经霜都好好的。
全都好好的。
——
回忆往事费不了什么功夫。
崔韵时看着桌上被谢经霜泼出来的茶,那一小滩茶水逐渐漫延到她手边。
她面色不变,不再如六年前那般与谢经霜言语针锋。
她转而给了一旁面色尴尬的福康郡主台阶下:“郡主,表妹身体不适,不慎打翻了茶杯,还是先带她回去休息一阵子吧。”
福康郡主今日本想拜托崔韵时为女儿说和亲事,但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女儿这么折腾,她带着女儿赶紧走了。
屋内静下来,崔韵时靠在软椅上,紧绷的双肩慢慢卸了力。
自六年前谢经霜闹出的那件事之后,她对谢流忱的个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是一把玉做的锋刃,看着温润无害,但是如果对他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设防地伸出手,保管被这把刀割得鲜血淋漓。
即便他下一刻就要害得你颜面尽失无地自容,上一刻也照旧与你言笑晏晏,笑得真心又温和。
至于他心中对此是否有任何触动,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的眼睛里肯定没有触动,还能坦荡荡地和她对视。
这何尝不是一种蔑视,因为他知道,她不能把他和他妹妹怎么样,她只能在他面前做个合格的崔夫人,用言语周全着自己那可怜的颜面。
但她摸索出的一切规则在他的二妹妹面前便全不作数,谢流忱为谢燕拾破的例,改的原则数不胜数。
这条毒蛇若有真心,大概全在自己妹妹身上。
那场宴会之后,谢燕拾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地被传了开来。
妹妹不怀好意地挑拨构陷自己长嫂这种流言总归不好听。
京城里这么多官宦人家,总有人家中也有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子,但没人像谢燕拾一样闹得这么难看。
人人津津乐道着这事,感慨小姑子这么能造作,谢家要家宅不宁了。
那一年冬日雪灾,为了让妹妹恢复名声,谢流忱让妹妹联合一些贵女捐款给灾民,又给流民施粥施药,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谢燕拾变卖手头的首饰华服,以及庄子铺面才凑齐的钱款。
如此才能显出谢燕拾的大义,和那些在灾年仍旧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人不一样,她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连自己的外貌都无心顾惜的大善之人。
当然,事后谢流忱将这六万两补贴给了她,长兄看不得妹妹受苦,接济她一下,再合理不过。
而衣着朴素的谢燕拾靠着这六万两,树立起了自己识大体的名声,连圣上都夸赞了她几句,顿时有不少人巴结上来。
谢燕拾一时风头无两。
她每日都笑得格外开怀,今日去大理寺少卿之女办的赏花宴,明日去安国公郊外的庄子上游湖。
崔韵时心想,谢燕拾说得没错,有她的好哥哥护着,她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他们只管践踏别人的自尊,伤别人的心就是了。
——
福康郡主拉着女儿匆匆地出了松声院,抬手示意跟着她们的丫鬟下去,才开始埋怨谢经霜:“你这个脾气真是要好好挑个温顺的夫君,将来顺着你让着你,不然你们妻夫迟早要大打出手打出人命。”
“我脾气不好怕什么,我有娘疼呢,像崔韵时那样才糟,什么后天勤学奋发,都比不上娘胎里的造化。”
谢经霜满不在乎道:“你看她受我这一场气她能如何,还不是要笑脸迎人,任我奚落。”
“你这样做,我今晚都没脸待在谢家,和姐姐说几句掏心话了。”
“娘,怎么就没脸了,我骂的是崔韵时,又不是骂表兄骂姨母。”
“可你骂了你表兄的妻子,夫妻本是一体,他就算对妻子不上心,也不会允许别人羞辱他的妻子,因为羞辱她就等于是在羞辱谢流忱。”
“那娘你就更可以放心了,表兄今晚根本不会回来,我早听下人说了,他去陪燕拾表妹了,压根顾不上崔韵时,今日是她的生辰,表兄都不来,他怎么会管她的事呢。”
谢经霜没有和母亲明说的是,就算表兄为了自己的颜面而计较她对崔韵时的态度,她也可以让燕拾表妹出面,轻松解决这事。
看在谢燕拾的面子上,谢流忱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六年前她因为一把弓和崔韵时争吵就是如此。
其实在她去找崔韵时的麻烦前,是谢燕拾先找到了谢经霜,提议要和她打个赌,赌她在表兄心里的分量远胜于崔韵时这个新婚妻子。
最后的结果她和谢燕拾都很满意。
谢燕拾确定了谢流忱对她的看重,谢经霜则得到了谢燕拾作为赌注的一套珍贵的鎏金累丝点翠头面。
表兄果然更心疼燕拾表妹,为了燕拾表妹开心,让崔韵时受委屈算什么呢。
而且事后表兄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个赌约,也知道了她们是故意挑事,给崔韵时难堪。
但是表兄没有责怪她们,只是告诉她们做事前要思虑周全,今日的事她做得不漂亮,他若没有参加这个宴会,谢燕拾就更难以收场。
谢经霜很疑惑:“表兄,你既然不喜欢崔韵时,为什么还要娶她?”
谢流忱失笑:“谁说我不喜欢她,世上不是所有喜欢都是一个模样的。”
谢经霜不明白什么叫世上不是所有喜欢都是一个模样的,但如果谢流忱对崔韵时的态度也叫喜欢,那什么样子才叫厌恶。
喜欢一个人当然是想对方一切都好。
谢燕拾则说了一句更让谢经霜费解的话。
她说:“表兄娶崔韵时,当然是为了我好啊。”
谢经霜出神地想着往事。
看着女儿这不着调的模样,谢夫人重重叹气。
她拿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办法,心里更加坚定要找一个脾性好极、能任由女儿揉搓的女婿。
就像崔韵时一样,外貌出色,知书达理,学问也是顶尖的,但家世不济,别无出路,才必须哄着夫君和婆母开心,哪怕受再多的气也得笑脸迎人,把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她这么想着,松了口气,庆幸女儿投生到她的肚子里,才不用过和崔韵时一样的日子,外边光亮,内里尽是苦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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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