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铮有个癖好。
他不喜欢关灯。
因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欣赏她的神情变化。
程娇也从不睁眼。
她没有兴趣去观察他的表情,更害怕面对这如噩梦的时刻,只要看不见,她依然可以自欺欺人。
此时,她猝然睁眼,毫无预兆地撞进那双直视自己的黑眸。
就像黑洞一样深不见底。
她不由生了寒意。
他不是在吃那个名字的醋,只是她侵犯了主宰者的威严。
从他们开始这段关系,他就是主导者、掌控者,所有规则由他定制,而她只有服从的份,连背叛的权利也没有。
哪怕想也不能。
今夜的海风发了狂,不停地拍打着窗,突然落下的倾盆大雨要把玻璃震碎。
程娇觉得自己要死了。
不是被温铮掐死,而是被他折磨死。
她能明显感觉到最后,他兴致尽失,却依然不肯放过她。
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个名字,甚至没有一句交流。
她痛得想哭,但没哭,忍不住动了手,男女力量的悬殊让她败下阵来,第二天醒来疼得下不了床。
檀香净化了糜乱的气味,现场也早早被收拾,连同她脱下的浴袍都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
罪魁祸首已经离开。
仿佛昨晚的一切真的不曾发生。
唯有身上青青紫紫的颜色是他作恶的痕迹,就连暴露在衣服外的脖子也不可避免。
程娇猛地拿起他的剃须刀砸向浴室镜。
砰——
镜子里的画面碎了。
上班要迟到了。
她一口喝完温牛奶,拿起黄油吐司,火急火燎地出门。
打车从沙洲到鹭岛,要经过最跨海大桥,而这个时间点是早高峰。
程娇催促道:“师傅能不能快点,我上班要迟到了。”
师傅哎哟了声,“这动都动不了,你们有钱人也真是奇怪,还挤早高峰?沙洲到鹭岛不是可以坐渡轮和磁悬浮吗?”
程娇:“我没钱。”
师傅笑笑,“被父母扣零花钱了?”
他一点也没怀疑程娇的身份。
毕竟脸蛋和衣服这些东西都可以做假,但富养出来的仪态和气质是不会骗人的。
程娇沉默了片刻,“69号路口下高架。”
于是,师傅大跌眼镜地看她骑一辆共享滑板车绝尘而去。
即使赶成这样,她仍是迟到了,还不幸地撞上从会议室出来的林语珊。
她才想起,倒霉的今天还有晨会。
女上司脾气不太好,对下属要求苛刻,训起话来更不留情面,组里的人几乎都挨过骂,前几天一位资历比她老的同事才被喷得狗血淋头,这会儿程娇也未能幸免。
她顶着周围灼热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接受训斥,直到傅一恒把林语珊叫走。
彭婷和另一位同事立马过来安慰她。
“没事没事,就是一个项目被二组抢走了,珊姐很生气,刚刚和对方battle了半天,你正好撞上抢口了。”
“是,你别多想,也就那么点……倒霉而已。”
程娇摇摇头,仍然面无表情,“没事。”
彭婷由衷佩服,“你心态真好。”
程娇还能露出个笑,“这没什么。”
相比于她所经历得,这真的太不值得一提了。
很快,林语珊发飙的声音从傅一恒办公室传出来。
这果然是一位很彪悍的上司,连上级都敢吼。
“你知道我跟了这项目多久,花了多少精力,你现在一句话就让我把项目给二组做,凭什么?”林语珊把文件砸在傅一恒桌上。
傅一恒:“不是我决定的。”
林语珊怒气腾腾地问道:“不是你是谁?”
傅一恒看着她,没说话。
林语珊从怒火里捡回了一丝理智,“杜总?”
她想起前阵子听到的一些关于他和二组组长的绯闻,不屑地冷笑了声。
傅一恒见她明白就不多说了,“还有,别大清早就吼人好么?和炮仗似的,吼别人就算了,还吼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林语珊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前没见你帮谁说过话。”
傅一恒露出无奈,“是你吵到我脑壳了,再说她要是关系户,不该是你那位的吗?”
林语珊呵了声,转身走人。
重重的关门声震得傅一恒的笔掉了,“靠,门得罪你了?”
***
程娇来到工位,又开始问同组的同事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工作。
大家很乐意给她布置任务。
虽然都是很低级的工作。
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Excel与PPT上,以及各种随机的行政工作。
高级分析师一个听上去很光鲜的工作,其实干的和拧螺丝没什么区别的体力活。
但她并不嫌弃。
来了不久,她就发现自己同事多是非富即贵的人。
连实习生的座驾都是百万豪车。
而这其中又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上市公司老板或者公司高管子女的镀金派,能力一般,领导看了都皱眉,自然不会给太多工作;另一类是握着优质项目的资源派,各大团队疯抢着要,都当宝贝供起来了,肯定也轮不到dirtywork。
她这种既没有背景,又没有资源的,就是最底层打工的,还不够资格去嫌这嫌那,甚至还要努力去抢这些被人嫌弃的dirtywork。
当然,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为打工这么拼命。
曾经的程家是鹭岛的财阀家族,她受家里宠爱,爸爸一直都鼓励她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学习不想工作也没事,反正家里有钱,还有他和哥哥两个男人养她。
谁能想到家里会出事,花钱如流水的大小姐竟然有天连学费都付不起。
过去二十年只会挥霍的她,面对现状完全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赚钱,也没有人教过她这件事。
为了谋生,她发过传单,当过家教,干过服务员,不止一次被人骗,还差点被人卖。
毕业那段时间,不记得投了多少简历,面试了多少家企业,最终被一家小事务所录取。
后来走了大运,做成了一个IPO项目,这才有这家头部券商的敲门砖。
为此,她得到了一点喘气的机会。
但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到了这儿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即便有跟过IPO经验的她,到这儿仍是个分析师。
以前在她眼里最不值一提的人脉和关系,原来是行走社会的根基,甚至是阶级跨越的壁垒。
很多道理她当初不懂的,现在都明白了。
而她并不知道早上的事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她所以为的。
在茶水间,她听到了几位女生的说话声。
“我都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要以前早和林语珊对干了。”
“错,以前谁敢这样指着她骂?”
“我听说那位不是很照顾这位便宜妹妹么,都替她还债了,怎么还过得这么惨?”
“他怎么可能替程家还债?还妹妹,没当仇人都是他大度了。”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闺蜜说在会所看到她给人端酒,我当时还不信,还说她早和亲戚出国了。”
……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程娇没有愤怒、没有难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只剩下微末的苦涩。
突然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她们,“都没事做了?上班时间在这里聊天?”
是林语珊过来了,那些人看到她就躲,生怕步程娇的后尘。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程娇才过去。
谁想其中一名女生同样是等林语珊走了才敢回来拿东西,程娇还没来得及回避,对方就转头与她对上了。
相较于程娇微不可察的窘色,那女生明显更惊慌,尤其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干笑着企图缓解尴尬。
程娇也笑了下,努力表现得自然且友好。
对方却露出更大的惊恐,这回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以至于程娇不得不反省自己曾经犯得无数浑中,是否有一件对这位同事造成了心理阴影。
她端着咖啡回来,见彭婷一直在偷偷瞟她。
她忍不住问:“有事?”
彭婷犹豫了一会,还是悄悄凑上去,“我就是有点好奇,那个……”
她看着程娇那美得不能直视的脸,“你哥哥是……那位吗?”
那位在金融圈贵不可言的人物。
这是彭婷的好奇,恐怕也是现在所有人的好奇,只是别人没有彭婷与她熟,也没有彭婷的胆子。
程娇虽然没有和大家说过自己是程伟德的女儿,但也没刻意隐瞒,鹭岛谁不知道几年前程氏集团董事长病逝,总裁失踪,程家人逃得逃,坐牢得坐牢,集团被拆解,唯一剩下的她,从风光无两的大小姐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程娇勾了下耳边的碎发,“你觉得?”
彭婷的确困惑,“珊姐家里和他有来往,她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
程娇手一顿,“他们认识吗?”
彭婷惊讶,“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
靠关系进来的。
程娇读懂了她的意思。
但她很快就否认了。
如果真是,她不该是这种待遇。
再说温铮可没这闲情逸致做这种事。
虽然这么想,但程娇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
为什么到哪都不能摆脱他的影子。
***
虽然早上除了点意外,但这天还算平静地度过了。
一直到傍晚,她都没收到温铮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鹭岛。
她从不问他行程,他也不会与她汇报。
一般到这个点,他不找她,大概率今晚不会找她了。
那真是太好了,或许他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
可没想到人刚走出大楼,就看见他那辆车牌只有一个数字7的银色豪车。
程娇心紧了下,但立马转念想,他从来没在公共场合找过她,今天也没给她来过电话,再想到他和林语珊认识,便直接视而不见地走开。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大小姐。”
程娇驻足回头,见一穿着商务正装,一身精英打扮的男人走过来,恭敬地说道:“温先生让我来接你。”
这是温铮的总助,温肖。
程娇皱眉,不想过去,但碍于温铮那车牌太显目了,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她小幅度挣扎了下,还是跟着温肖走到车边。
对方躬身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未料到本尊坐在里头,他今天穿了件深色大衣,衬得人格外深沉,尤其他不笑时,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绝,与他平日在人前温和儒雅的气质并不太一样。
而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程娇看了眼留出来的空位,“你不会是专程来接我的吧?”
温铮气定神闲地将文件放下,并关了阅读灯,“除了你这位大小姐,还有谁敢让我等一小时?”
程娇顿了下,“你没告诉我。”
温铮:“你可以当做一个惊喜。”
对他,实在惊喜不起来。
只是她作为服从者并没有权利阻止他在她生活里肆意侵犯。
更不能把自己的介意表露出来。
因为她越介意,他越来劲。
程娇缄默不言,低头坐了进去。
靠近他时,便闻到清冷的木质沉香,亦是昨晚萦绕在她鼻腔的气味。
混着汗水的浸透,与炙热的贯穿。
她不动声色地放轻了呼吸,避免吸入更多他的味道。
温铮低头看了眼腕表,也没有久等的不耐烦,语气单纯的疑惑,“我记得你应该5点下班?”
程娇闭上眼,一副不愿多看他一眼的样子,“现在是夏时令。”
温铮又问:“吃过了吗?”
程娇:“吃过了。”
温铮让温肖开车。
还是回鹭岛天城。
车内的广播正在播报一起本市发生的抢击案。
在程娇进来后,温肖调到了音乐台。
舒缓的钢琴曲能让人放松心情,正常情况下,她坐上他的车就睡,但今天她心烦意乱,根本熬不出睡意。
她望着长龙似的车队,忽然想起今早计程车师傅的话,不知道这位董事长是否挤过高峰?
没成想,温肖把二人放在港口了。
他们搭上了一艘游艇,直接抵达沙洲。
比走高架整整少了一半的路程。
果然有钱人是不挤早晚高峰的。
其实她以前也不挤。
学院离家里远,就直接在边上买套房。
一进门,程娇闻到了一股浓香的鸡汤味。
温铮把大衣脱下,挽着衣袖,走进厨房,洗手后打开冰箱。
原本空荡荡的冰箱,多了些新鲜的食材。
程娇冷眼看着一切,看着他娴熟地洗菜,切菜,下锅,翻炒,再把炖锅里的金汤花胶鸡盛出来。
餐桌上很快摆上了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吃饭。”
他没戳破她的谎言,而她也没打算再为难自己的胃。
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面对面坐下。
他的厨艺依然令人无法恭维,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敢给别人做饭。
程娇第一次吃的时候,怀疑他在食物里下了毒,这么多年了,也没一点长进。
桌上卖相最好的大概是那一锅鸡汤了。
料很足,正是秋日的滋补品。
不明白他是脑袋抽了还是什么别有居心,一个大男人会想到煲这个。
食材新鲜,但对她来说味道太淡了。
程娇起身去开冰箱,“我的辣椒油呢?”
温铮:“扔了。”
程娇皱了下眉。
温铮缓缓地说道:“我以为干干净净地上-床是对彼此的尊重,包括口腔没有异味,如果我是你,就该提前一天禁烟禁酒禁重口味饮食。”
程娇觉得可笑要死,“是不是还得焚香沐浴才能进你的房间?”
温铮平静地注视着她,“如果你把从前学的礼仪忘了,我可以再为你请个老师。”
神经病吧。
吃个饭还上纲上线。
倒胃口。
程娇终于忍无可忍地丢下筷子,直接离桌。
但她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对方的食欲,他还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再来找她,也没再提之前的不愉快。
洗澡,上-床,这是他们之间固定的步骤。
他们不是正常男女关系,自然省去了谈情说爱的过程。
她看着他点香的动作,诡异地想起刚刚饭桌的那句话。
真的是每次都焚香沐浴。
在沉香的作用下,程娇身体的疼痛记忆很快就被唤醒了。
尤其当对方覆下时,她几乎条件反射地痉挛,但她没有开口求他放过。
哪怕再疼也不想示弱。
温铮拇指推平她紧皱起来的眉头,“程娇,你这样子让我觉得在强迫你。”
程娇抽气连连,浓密的睫毛沾着汗珠,似蝶翅在振动,她用笑掩饰痛苦,“不是吗?”
温铮一双深幽的眼睛盯住她,“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程娇轻笑,“是,不是你逼良为女昌,是逼妹妹和哥哥乱亻仑……”
温铮猝然起了身。
程娇:“还做吗?不做我回去了。”
温铮回眸,望她的目光冷硬似钢针,浑身的气压极低。
程娇见他没再说话的意思,光着身体下床,走进卫生间。
没多久,她穿戴整齐地出来,没想到温铮堵在门口。
刚刚还兴致缺缺的人,此时望着那碎裂的镜子,饶有兴趣地品味道,“所以你生气了吗?如果是以前的你,应该会把剃须刀直接扔我身上吧?”
程娇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刚想绕过他,就被他推了下。
她一反抗,对方便屈膝顶住了她的腿,将她牢牢按在墙上,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犹如侍奉神明一般虔诚地亲了亲,“砸坏我的东西就想这么走了吗?”
“所以呢?”
“你知道怎么赔的。”
他将她的头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