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蘅芜站在正院门口,狠狠心从青兰撑着的油纸伞中退出,于朦胧小雨中跪在水洼处,淡黄色襦裙很快被浸湿。
青兰、朱紫心疼不已,随手把油纸伞立在一旁,两人一左一右跪在萧蘅芜身后。
三人的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浸湿。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大小姐快起来!”
“快给小姐撑伞啊。”
外头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屋里,国公爷、国公夫人匆匆忙出院门,入目的便是一道孱弱的身影在雨中发抖,哪怕有下人撑伞依旧是淋了满身雨水,眉眼、发丝上还带着水珠儿,好不狼狈。
承国公心尖一颤:“阿芜......”
他反手脱下大氅,步履匆匆来到萧蘅芜身侧,把大氅结结实实披在她身上。
“祖、祖父......”萧蘅芜抬起水眸,睫毛上的水珠一颤一颤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细软的嗓音中带着委屈的腔调:“祖父、祖母......儿没有说笑,是真的想要进宫,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府里,为了阿玥。请您成全阿芜。”
她袖下的手指冰凉一片,轻轻颤了几下,整个人又狼狈又可怜。
承国公夫人眼角湿润,上前揽住萧蘅芜,手掌爱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傻孩子。”
最后的最后,自然是萧蘅芜赢了,家里备着的东西又添了三层,生怕萧蘅芜受了委屈。
此番陛下召贵女入宫侍奉,允诺诸贵女可带两名贴身侍女,十六个匣子做陪嫁,只是名分未定,显然是要考察一番再选立皇后的。
承国公府定下人选后,便也向宫里递了名单。
承国公眼底划过黯然,感慨:“一入宫门深似海,阿芜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是啊。”承国公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满目泪光,“咱们阿芜打小就乖,还没学会走路就一碗一碗苦汤汁地喝,府里几个丫头欺负她她也不吭声,我瞧着就心疼。眼看着这几年长进些了,可她的身子却一日差过一日,这要是进了宫,得吃多少苦啊。”
世子夫人垂下眼帘,遮挡住眼底的泪水,嗓音带着颤:“谁叫我们阿芜太懂事了,她满心满眼都是咱们府里,却不想想自己。陛下、陛下那样的人物,喜欢的向来是知书达理又明媚大方的,我们阿芜进了宫能得圣上欢心吗?母亲,多给阿芜备些银钱,不说别的起码别让阿芜受罪。”
“夫人说的是。”世子想了想,决定提前打个预防针,“宫中圣手多,阿芜能入宫也算是个机缘,只是宫里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黄白之物,咱们可得给她多备些才是。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咱们也别盼着阿芜能得圣宠,只要她能在宫里安然度日即可。陛下、陛下这样的人物,咱们还是莫要强求。”
承国公夫妇包括几个儿子心中都有数,萧蘅芜可是为了府里才入宫侍奉那暴君的,京中女子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还不是被逼无奈。
而被他们惦记着的萧蘅芜,却是欢欢喜喜收拢着妆匣,还叫大厨房做了许多平日里不敢吃的饭菜,像是红烧肉、烤羊肉通通点了。
萧蘅芜打小就有弱症,心肺都不大好,饮食一直以清淡调养为主,像这种油水大的几乎没吃过几次。
“小姐......”青兰想劝。
萧蘅芜摆手却制止了她,语气欢快:“快要进宫了,总要松快几日吧?”
青兰叹了口气,没再劝说。
萧蘅芜过了过嘴瘾,身上却不大爽利了,夜里腹部一抽一抽的,可把青兰担心坏了。
......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
帝王正伏在案前处理公务。
大监站在殿外,捏着手里的入宫名单,琢磨着该怎么同陛下汇报。
名单定了下来,自是要呈上去给陛下过目,只是......
平日里总笑呵呵看上去好说话的大监难得沉下脸,这送进宫来的八位贵女,除了承国公府,其他几个府里送上来的可都不是嫡长女,这也就罢了偏偏有那么三四家呈上来的竟是旁支嫡女的名字,莫说陛下便是他心里都有些恼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来到帝王身侧,双手奉上:“陛下,入宫名单已经定下了。”
朱慎淮随手接过,瞥了几眼,垂下眼帘:“可有自愿的?”
“有的。”大监弓着身子,面上带了分欢喜,“承国公府本是定了嫡次孙女入宫,但其嫡长孙女仰慕陛下,自请入宫侍奉。为了让承国公等人同意,硬生生在雨天里跪在国公夫人门口求他们答应,这才如了愿。倒不是承国公不愿让她入宫,实在是这位大小姐身子娇弱,家中长辈放心不下,但谁能想到她竟对陛下情根深种,为求进宫愣是不顾自己的身子跪在国公爷院子里求他们答应。”
“哦?”朱慎淮有些诧异,“此女倒是胆大,叫什么名字?”
“萧蘅芜。”
朱慎淮顿了顿,道:“萧蘅芜......是个好名字。她的位分便定在婕妤吧。唔,蘋兰殿是个好地方,便赐给她吧。至于其他几人,除安平侯嫡女定为贵人,其他沦为才人即可,赐居储秀宫。”
大监恭敬道:“是!”
大监心下松了口气,得亏有这位萧主子在,不过萧主子也不算吃亏,这蘋兰殿可是历代宠妃居住的地方,一草一木都雅致非常,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倒是其他七位,啧,只得了贵人、才人位,还一同挤在储秀宫,以后乐子可大了去了。
被大监美言的萧蘅芜日子却过得不大好,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她又发病了,身子也愈发差劲。
咳血、浑身无力、削瘦、脸色惨白......
弱柳扶风也不过如此了。
饶是如此,萧蘅芜还是坚持下来了,到入宫那日她特意打了点胭脂,倒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显得有气色些。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萧蘅芜不愿看他们伤心,只道阿父阿母来送即可。就这,兄长们还是带着妹妹来送她,女眷们有心喜庆些,偏做不出这种姿态来,男子们也是个个脸色凝重。
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之别。
前些日子,萧蘅玥就想去看姐姐了,偏偏那日她摔门而出闹得有些难看,她虽迁怒姐姐,却没想让姐姐顶替。明明这几年姐姐疏远了她,不像儿时那般亲近了,为何还要帮她?
“姐姐......”萧蘅玥想不明白,直到这天,她眼巴巴望着萧蘅芜,想说点体己话也想问问清楚,手里的帕子快搅成浆糊了,她嘴巴动了动,艰难吐出一句话来:“不如我去......”
萧蘅芜有些诧异,却伸手掐了掐妹妹的脸颊,打断了她的话:“你啊,可别想太多,好好在家待着吧。姐姐我进宫可不是为了你,我是因为心中恋慕陛下,这才愿意入宫侍奉的。”
“姐姐......”
世子夫人瞥过脸去,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眼泪如同珠串般不断往下落。
面对阿娘、妹妹的垂泪,萧蘅芜水似得眼眸莹莹闪动,最终化作一个笑容来:“别为我伤心,我愿意进宫不过是想成全我自己罢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阿娘可得保重身子,劳烦婶婶、嫂嫂、妹妹们替我照顾阿娘了,不说了,你们快回去吧!”
说罢,萧蘅芜低咳了几声,苍白的面颊跟着泛起红晕来,倒显得康健了些。
家里备下的东西早就着人送到皇宫前由专人检查了,萧蘅芜只需要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即可。
青兰、朱紫都是承国公府的家奴,打小就侍奉在萧蘅芜身侧,有她们照料萧蘅芜,承国公等人也放心些。
萧蘅芜又冲着阿爹、叔伯、兄长们的方向盈盈福身,青兰在一旁轻轻扶着她。
没有人知道,萧蘅芜的后襟早就被冷汗踏浸湿了,不过几步路而已,她身上就出起了虚汗,就连捏着手中丝帕的皙白手掌也隐隐发抖。
萧蘅芜扭头看向雄宏巍峨的皇宫以及若隐若现的宫殿,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了,不管旁人怎么想,她心中都是欢喜的。
萧蘅芜坚定地面朝皇宫,如弱柳扶风一步一坚定地往里走着,青兰、朱紫紧跟其后。
送女入宫的还有其他几家显赫的人家。
皇宫口,几位待选宫妃少不得碰面,个个都美貌,只是除了萧蘅芜其他几位脸上见不到一丝喜意,眉眼间反倒带了些愁绪。
即便皇妃荣耀,但一想到自己要侍奉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暴君,谁能不慌呢?这时节,也没人有功夫同旁人说笑。
萧蘅芜瞥了她们几眼,只觉得陌生,这几位都不是家中嫡长女,估摸着是嫡次或嫡幼吧,总不能是旁支的。
这回萧蘅芜还真猜错了,有三位还真是旁支嫡女,这是硬生生让嫡系挑来的。
等了一阵儿,还没等来迎接的官宦,其他几位不禁有些着急,闲聊起来。她们几人都出身于京中显赫的家族,对彼此还算熟悉,唯独对萧蘅芜有些陌生,但一瞧她穿得厚实却依旧腰肢窈窈,清丽的面容中带着股病蔫,就大概晓得她是哪位了。
几人撇撇嘴,不约而同离这位病西施远一些,报团似得你一言我一语,倒显得萧蘅芜孤单了些。
萧蘅芜没注意到,就是注意到了只怕也不在意,她只站着就够累了哪里愿意费功夫同她们说些有的没的。
青兰、朱紫一左一右拽着萧蘅芜,萧蘅芜这才歇下劲儿来,好受许多。
阳光一晒,萧蘅芜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仿佛有暖流拂过,像是幼时阿娘的手心般温暖,浑身上下越来越舒坦,刚开始只是身上有些力气,慢慢的她身上暖洋洋的,一时间身上的病痛竟消去了大半。
萧蘅芜捏着帕子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欣喜若狂,这可真是立竿见影啊,陛下当真是真龙天子转世啊,若是早些知道她就是哭就是闹也要想法子入宫。
青兰轻轻扯了扯萧蘅芜的衣袖。
萧蘅芜一抬头,就瞧见一容貌昳丽的年轻女郎朝她走来,这女郎五官浓艳,带着一股勃勃生机。
“萧姐姐安好。”那女郎微微俯身,随后道,“家父安平侯,我名唤许容。”
萧蘅芜不禁怔愣了一下,有些羡慕地望着她:“许妹妹好。”
许容扬了扬唇,凑到萧蘅芜身侧,冷不丁道:“萧姐姐,你是为了救你妹妹才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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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