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素色床帐内依稀可见一道削瘦的身影,如瀑的长发耷拉在肩膀上,凌乱的发丝黏在两颊和白皙的脖颈处,乌黑的睫毛无力地垂下,一忽闪一忽闪的,可怜极了。
她是承国公的嫡长孙女——萧蘅芜,再尊贵的身份也掩盖不住她虚弱的身子,眼下如往日发病时一般伏在床前大口大口喘气,娇艳的粉唇也惨白一片。
萧蘅芜蛾眉紧蹙,有气无力娇声道:“水......”
阿娘怀她时出了意外,七个月就生下了她,当下太医就断言,只怕这位小姐活不过二十,于是她成了京都赫赫有名的病西施,拖到十九也未曾议亲。
方才萧蘅芜的嫡亲妹妹——三小姐萧蘅玥才来闹了一通,气得萧蘅芜当下就心悸起来,捂着胸口半天起不来,把萧蘅玥吓得不轻,嘀咕了两句跟她没关系就跑了。
一旁的圆脸侍女朱紫心疼不已,放下手中的杯子,便熟门熟路拍打着萧蘅芜纤瘦的背部,为她着顺气,眼眸里满是心疼。
朱紫气鼓鼓道:“这三小姐也是的,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府里什么时候亏待过她?偏要同您攀比,您可是嫡长女待遇好些那是应该的。她一个做妹妹的,竟也好意思跟体弱多病的长姐计较,这进宫的事儿是国公爷定的,她有本事怎得不去国公爷处闹?也就您好性子,她才来的,真真是不懂事。”
萧蘅芜这才缓过来一会儿,轻咳了几声,眼角边湿润润的不大舒服,她用帕子沾了沾,眼底满是委屈:“谁说不是呢?也就是我性子好,若是旁人哪里能容得下她。这又摔又闹的,得亏青丛通报了一声,屋里值钱的都收起来了,若不然......”
“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就......”
萧蘅芜:“唉......”
此刻,主仆俩全然忘了刚刚青兰是怎么阴阳怪气三小姐,萧蘅芜又是怎么装病吓人,还派青丛去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处委屈告状的。
“药怎么还没来?”萧蘅芜蓦然想起今儿的药还没送来,顿时紧张了,她睁大那双水辘辘的眼眸,“朱紫,你说是不是阿玥生我的气,动了什么手脚?还是旁人觉得我今年十九了还没嫁出去,故意停了我的药,不许青兰煮药?”
挽着双丫髻的侍女青兰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疾步匆匆,差点撞上扫洒的婆媳。
“青兰姑娘,慢着点。”那婆子惊呼一声。
青兰“欸”了一声,脚下速度不减,眼睛却明显机警了不少。
看门的婆子眼瞅着青兰端着药碗,赶忙为她推开门:“青兰姑娘回来了,咱们小姐在屋里正等着呢。刚刚三小姐来了一趟,可是把咱们小姐气着了,这三小姐真是不懂事。那圣旨又不是咱们小姐下的,活该她进宫。”
当今陛下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三小姐这样娇纵的,合该去宫里醒醒神才是,省得总来欺负大小姐。
青兰心中一惊,这三小姐不会来打她们小姐的主意吧?
当今新帝乃先帝同母幼弟,虽得两代君主喜爱,但其常年镇守边关,喜怒无常,更是坑杀战俘数十万,朝野上下无一不惧之畏之怕之。
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小姐哭的梨花带雨,皙白的小手捂着胸口似乎是喘不过气来。
趁着娇娇软软的小姐缓气儿的功夫,青兰瞅准机会,端着药碗凑过去,轻声哄着:“小姐放心,这药是青兰亲手熬的,眼睛都不敢眨。小姐快趁热喝。”
“真的嘛?”萧蘅芜泪眼婆娑问。
青兰点头:“真的真的,这药得趁热喝才管用,小姐快用吧。”
打从看过那这些酸秀才写的话本子,小姐信以为真,很多事情都多了些防备。早几年小姐性子软被旁人欺负也只是忍着让着,也就是这几年看了话本子才学会保护自己,生怕有谁会像话本里那些毒妇一般毒害她,就连药都要派自己的心腹去熬才放心喝。
萧蘅芜眼眸微垂,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自怨自艾着:“我就是想多活几年而已。”兄妹几人,为何只有她身子不好呢?
“小姐别相信那庸医的话,您定然是长命百岁的。”
“就是啊,小姐先喝药,可不能再动怒了。”
青兰、朱紫一唱一和,可算是稳住情绪不稳定的萧蘅芜了。
喝完药,萧蘅芜整个人都乏力得很,眼皮都有些睁不开,她索性也不挣扎,倚着枕头就睡着了。
乌黑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映衬出那张格外娇弱惨白的脸颊,她的唇色几乎淡的看不出,楚楚可怜四个字形容萧蘅芜再合适不过了。
青兰为她盖好被子。
望着萧蘅芜乖巧白嫩的小脸,俩人心中只觉沉重,小姐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殊不知,萧蘅芜在梦中迎来续命的机缘。
“改命......祟气......陛下......”
青兰诧异:“小姐在说什么?”
“没听清。”
下一秒,萧蘅芜蓦然睁开了眼睛,吓了她俩一跳。
“小姐?”
萧蘅芜并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床帘上的穗穗。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片绯色桃林中,不见人影,却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人说她本该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去世,但眼下出现了一个转机,那就是当今陛下朱慎淮,其龙气可镇一切祟气。哪怕只是在他身边沾沾喜气,也足以让你的病好一些。
萧蘅芜恍惚了好一阵,凌乱的发丝黏在两颊和白皙的脖颈处,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发丝,才缓过神来。还来不及做什么,便觉胸腔处闷得紧,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前。
她抓起帕子捂着发白的唇,止不住地咳起来,越咳越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了一阵儿,纤弱无骨的柔荑几乎抓不稳帕子。
侍女青兰听到动静赶了来,慌忙来到床榻前为她顺气,眉眼间满是忧虑,带着哭腔:“小姐......”
萧蘅芜伏在床头歇了好一阵儿,才能够正常呼吸,心中如坠石般沉甸,她感觉这身子愈发衰败了。
祟气是什么?为何她身上会有?陛下、陛下就是当今天子朱慎淮吧。他真的能帮自己吗?喘不过气的感觉太难受了,尤其是心悸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死了一了百了,可真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想活着!
萧蘅芜缓了好一阵,摇曳的灯影映照出她纤弱的身子,她蓦然抓住青兰的手道:“青兰!”
青兰心疼地望着她:“小姐,奴婢这就去叫大夫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萧蘅芜那血管分明的手掌紧紧拽住。
青兰不明所以。
萧蘅芜瞥了眼帕子上的血迹,皙白的手上青筋毕露,她缓缓摇头,面色惨白如纸,双眸却神采奕奕:“不要去!我要进宫!我必须进宫!”只有进宫才有希望,左右她的身子骨也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失去了,不如进宫搏一搏。
青兰睁大了眼睛:“进宫......”
她心下一沉,三小姐来这果然是因为这事儿,尤其是小姐身子越来越差,国公爷会不会为了三小姐而把她们小姐推出去......
“是,进宫!”萧蘅芜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虚,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激动,可是真的太难了,濒死之人倏地听到救命的法子,哪里管什么真假,总要试一试的。
她这样娇气的性子,若是平时早就喊大夫了,可今儿却没有,她若想进宫就不能这样,她得表现出高高兴兴的模样来才行。
青兰带着哭腔:“小姐,三小姐是您的亲妹妹没错,可您、您也得为自己想想啊!平日里三小姐总因为世子、夫人偏爱您些说些怪话,您干嘛还要为她进宫呢!”
幽暗的烛火映衬着萧蘅芜那双仿若含着春水般的水眸,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少了血色而愈发楚楚,她摇摇头:“她是爱同我作对,可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不是阴阳怪气回去了吗?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最重要的是,她也想活命。
青兰还要再劝,萧蘅芜却摆摆手:“不必劝我,下去吧。明儿......我就去祖母处。”
当下萧蘅芜打定主意定要办成这事儿,理由嘛自然是心疼长辈们为难,也想让妹妹嫁得如意郎君,唔,可以再加一句她一早便对陛下有意,能有机会入宫侍奉自然是好的。她想的很好,可做起来却很难。
“不可,不可!”
“我儿糊涂啊!”
萧蘅芜才说明来意,国公夫人、世子夫人不约而同道。
阿芜打小身子弱,总被旁的几个孩子欺负,也就这两年才长出点刺来。其他几个府里的可都厉害得紧,她家这个娇弱善良的哪能讨到好?阿芜阿玥都是家里娇养长大的,若是可以哪个都不想送进宫,可偏偏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国公府定要有人入宫的,阿玥不说旁的总比阿芜身子好些。
“祖母,阿娘!”
萧蘅芜黑发如瀑垂在腰间,一截细腰仿佛不盈一握,她同世子夫人一般,生了张莹莹如玉的面颊,她轻轻咬着唇,乌黑的睫毛上沾满泪珠,楚楚可怜望着长辈们,周身皆是说不出的破碎感,让人不禁心底一软,无法拒绝她。
偏偏这回国公夫人、世子夫人都不肯应承,硬是狠下心来,扭过头去。
萧蘅芜手里捏着一方素色丝帕,那双水莹莹的眼眸中氤氲着泪珠,她抿了抿唇:“祖父,阿父......”
承国公垂下头,不接茬。
世子终究是疼爱长女,那双温情的眼眸中盛满了心疼,不等其他人说话,率先道:“阿芜,眼下才开春,还冷得紧。你身子不好,可得多穿些才是。青竹,快送大小姐回去。”
萧蘅芜抬眸望过去,泪眼盈盈:“阿芜只是......只是想为家中分忧,左右要有人去,不妨让女儿去。陛下英姿,阿芜也曾听闻,我、我是愿意入宫的。”
打从圣旨下来已经七天了,若萧蘅芜真有心思,那下圣旨的第一天就找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定是阿玥这孩子不懂事,去扰了阿芜,这孩子心软,就是来找他们做主了,也还是要给家里帮忙。可他们怎么舍得让阿芜去呢?
“阿芜啊,祖母知道你心肠软,是个好孩子。可你、可你都十九了啊......祖母实在放心不下。”承国公夫人抓着萧蘅芜的手,满目泪光,“你啊你啊平日里嘴上不肯吃亏,这心里却惦记着家里。陛下、陛下英武,但性子冷,不近女色,这么些年了府里还只有先帝赐下的几个通房,就这也是做冷板凳。”
世子夫人生得温婉,她捏着帕子是左右为难,但她也晓得,两个女儿总要有所取舍。她艰难道:“阿芜,娘......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也得想想自己啊,好孩子。”
她侧过身,用帕子擦拭着泪水。
承国公和世子等人长长叹了口气,若是先帝在,他们也不必如此为难,毕竟先帝仁厚可不比现在这位,动不动就要上刑,说句难听的就跟那暴君似的。
前些日子,竟连御史都给砍了,砍了也就罢了偏偏家眷也跟着受苦,男女老少通通流放西北。承国公府虽是权贵,可哪里敢违抗圣意呢?
承国公等人到底是不肯松口,可萧蘅芜打定了主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阿芜,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