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止戈将梅花饼给了王富贵,就径自去了书房。zhongqiuzuowen书房在正院东南角,与正房斜对着,朝北的窗子打开,就能看到正房。
此时还是傍晚,天色还亮着,一眼就能看见正房前头跪着个丫鬟,萧止戈习武耳力好,隐约还能听见那丫鬟的啜泣声和求饶声。这应该就是王富贵说的那个惹了安长卿不快的丫鬟。
萧止戈对这丫鬟并没什么兴趣,从前他镇守雁州,回邺京的时间本就不多。后来被召回,也是多半在城外大营。王府里都是王富贵在打理。府里这些丫鬟的长相姓名他都未必记得全。
他其实更想看看安长卿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丫鬟。
属下搜集来的消息里,安长卿和他的胞妹安娴钰都随了生母的软和脾性,因此在相府这些年,过得十分艰难,连相府的丫鬟婆子都可以任意欺凌克扣他们母子。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想把人娶回来。至少在王府里,能保他衣食无忧不受刁难。
萧止戈正看着,就见管家王富贵捧着盒子进了正院的门。
安长卿原本正在屋里整理自己带来的书籍。虽说是“嫁”到王府,但是嫡母李夫人说他到底是男子,不兴嫁女儿那一套,府里一切都是从简,就更不可能给他陪嫁的嫁妆。所以他带过来的东西,除了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场面物什外,剩下的便是几箱子书。
安长卿正和安福收拾着,就听见丫鬟通传,说王管家来了。
王管家弓着腰,手里捧着那一盒梅花饼,神情比之前更加恭敬,连语气都谦卑了许多:“王妃,这是王爷命老奴给您送来的。”
其实不过是一盒点心,让个丫鬟或者小厮来送就可以。但是王富贵人老成精,从自家王爷的举动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再想到自己上午的怠慢,王富贵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连忙就把东西亲自送过来了。
安长卿有些疑惑的接过盒子,精致的木头盒子打开,就见里面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上摆着八个梅花形状的糕点,白色的皮裹着淡粉的馅,看起来十分精致可口。
“这是王爷叫你送来的?”安长卿眨眨眼,看着手里精巧别致的点心,怎么也跟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北战王联系不到一块去。
“是,这是三味斋的招牌点心梅花饼。想是王爷回府时特意给您买的。”王富贵陪着笑道。
“有劳王管家跑一趟了。”安长卿想象了一番萧止戈去点心铺子给自己买点心的样子,却发现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个场面,不过瞅瞅手上的点心,昨晚加今早上那点郁气又散了,连脸色也红润几分。
“王爷现在在哪?”
王富贵道:“去了书房。”
安长卿想了想,便道:“我去书房看看。”
王管家想起外间还跪着的嫣红,连忙又道:“嫣红那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我已经叫人带下去了,明天牙婆就会过来,空下的缺儿王妃是从府里挑,还是再叫牙婆带几个伶俐的过来?”
“叫牙婆带几个小子过来吧。”
得了吩咐,王富贵便退了下去,连带着把门口跪着求饶的嫣红也拖了下去。嫣红犹自挣扎着不肯离开,哭得梨花带雨道:“干爹、干爹,你让我去见见王爷,王爷不会这么狠心的……”
王富贵早看清了形势,虽然也有些不落忍,但是想到自己下午从旁的下人那里听到的话,知道这是个心大的主,也不敢再纵容她,拉长了脸厉声道:“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说完便朝拖人的小厮比划了一下,小厮立即会意,拿手去捂住嫣红的嘴。
却不料嫣红发狠咬了他一口,挣脱钳制,提着裙子飞快往东南角的书房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哭叫着:“王爷救我,王爷救救嫣红……”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么梨花带雨地哭跑了一路,娇娇弱弱地就扑倒在萧止戈的书房门前。和着抽噎的哭声,若是个怜香惜玉的,这时候肯定就要赶忙出来将人扶起顺便询问安抚一番了。
但她遇见的却是萧止戈。
萧止戈甚至连眉眼都未动一下,面无表情地瞧着抽抽噎噎的嫣红,对呆愣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厮叱道:“还不把人拖下去,绑好了,别再让人跑出来冲撞了王妃。”
小厮连连应是,冒着冷汗手脚飞快将人再次捂住嘴拖了下去。
端着一碗面走过来的安长卿远远看见这一幕,精致的眉眼舒展开,心想这碗面倒是没白做。
他自小在相府看人脸色长大,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思想。因此听说萧止戈在书房后,特地去小厨房做了一碗龙须面,算是对梅花饼的回礼,同时也好有个借口让萧止戈跟自己回正房去。否则夫夫两人继续这么分居下去,日后绝不会只有一个嫣红。
安长卿端着面到书房的时候,萧止戈又坐回了窗边,手里拿着一卷兵书在读。安长卿让安福出去,自己端着面放在萧止戈面前,低声问道:“长卿是做了什么让王爷不快的事情吗?”
萧止戈耳朵微动,放下书转身看他,“未曾。”
“那王爷是不喜欢长卿?”
萧止戈顿了顿才道:“不是。”
“那王爷昨晚为何不愿与我同房?”安长卿抬眼直视他,眼眶蓦然红了。他其实没想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上辈子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和磨难也没有哭过,现在却不过追问了两句,鼻子就酸涩起来,委屈得不行。
安长卿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哭腔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又强娶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一个男人就很想嫁给你么?”
萧止戈见他红了眼睛,难得手足无措起来,只是他并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是拧着眉沉声道:“我知道你不愿,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日后……若是日后你确实不愿待在王府里,我可以放你离开。”
安长卿也不知道他说得哪个日后,只听到他说放他离开,脑子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眼眶里打着转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满脸都是泪痕:“你还说不是不喜欢我。我想着好好跟你过日子,你却想着赶我走……”
“也不用等日后了,你不如现在就送我回去!”安长卿又气又难受,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鬓角发丝凌乱黏在脸颊上。他抽噎两声,索性端起面碗就扔到了窗外去:“我这么讨王爷嫌,想来王爷也不愿吃我做的面!”
萧止戈面露懊恼,却眼尖地看见他手指上的燎泡,一把捉住了他的手,硬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安长卿气性还没消,只觉得这人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是瞎了眼才会这么自作多情,还想好好跟他过。现在骤然又被他握住了手,又气又恼道:“不劳王爷操心!”
萧止戈叹息一声,小心避开他的手展臂将人抱进怀里,冷硬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无奈:“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只是什么,他却没有再说。
他本意是想把人放到自己羽翼下护着,多少能过得好些。只是快成亲时,才听说安长卿因为不满婚事反抗安知恪,被强行喂了软筋散关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或许安长卿并不需要这样一厢情愿的保护。对于如今的安长卿来说,他大概只是个声名狼藉、又强娶了他的陌生人罢了。
只是成了亲,让他再把人放走,他又狠不下心。只能自己远着些,免得吓到他。他虽然从不奢望安长卿会喜欢自己,却也不希望从他眼里看到如其他人一般的畏惧。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圆房?”反正也闹开了,安长卿索性豁出了脸皮,仰着脸质问道:“你知道那些下人怎么说我的吗?她们说我是个男人,空有王妃头衔,但没了王爷的宠爱,恐怕日后连通房丫头都不如……”通房丫头好歹还能盼着肚子争点气呢。
萧止戈果然又不出声了,拧着眉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说才能把人哄住。他当然不是不想圆房,只是不想他迫于他的权势委曲求全,到了日后又后悔而已。
安长卿见他不说话,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溢了出来,他本来就生得好看,这么一哭一闹,鬓发凌乱,眼尾飞红,两颊沾泪的模样,更叫人心生怜惜。萧止戈只觉得心里微疼,低头几乎想将他脸上泪珠亲吻干净。将将触到,又克制地停住,叹息着重复道:“没有不喜欢你。谁再敢嚼舌根,我替你出气。”
可怜北战王这二十年征战沙场智勇双全,却从来没有哄过人,唯一的柔情都给了怀里的小王妃。但显然正在生气的王妃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住。
安长卿许是冷静一些了,吸吸鼻子,一脸质疑:“真的?”
萧止戈松了口气,点头:“一言九鼎。”
安长卿睨着他,混乱的思绪终于清明起来,他重新提要求:“那你跟我回正房睡。”
萧止戈深吸一口气:“好。”大不了以后每日多练几遍拳。
“正院的丫鬟全都要换成小厮。我不喜欢丫鬟伺候。”
“都听你的。”
安长卿满意了,终于不再闹腾,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
感受到怀里依偎过来的身体,萧止戈隐忍又克制地闭了闭眼,才捉起安长卿受伤的那只手:“这是怎么回事?”
安长卿蜷了蜷手指,没太当回事,道:“煮面时不小心烫到了。”他天生皮肤细嫩,做多少粗活累活都这样。这次也不过是不小心在锅上蹭了一下,手指立刻起了燎泡,他本来是想回去再上点药,没想到萧止戈这么眼尖地看到了。
“别碰,我给你上药。”萧止戈却十分在意,两道剑眉深深拢起,将他按坐在窗边,又拿了烛台和银针金疮药过来。将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才捧着他手,小心轻柔地挑破燎泡,再给他倒上药粉。
他处理得很仔细,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他。这么一个面容冷峻的将军,此时捧着他的手,却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安长卿垂眸看着,鼻子毫无预兆地又酸了起来。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和妹妹,还从来没有谁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他。
萧止戈却以为他是疼得,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起来,板着一张脸不太熟练地哄他:“马上就不疼了。”
安长卿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明天我再重新给你下一碗面吧?”
萧止戈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必,这种粗活交给下人去做,你好好养伤。”
安长卿盯着自己那根被妥善包扎起来的手指:“…………”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