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人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安长卿又是气闷又是委屈,还有一丝丝的惶恐。maixi9
他废了这么多心思,甚至厚着脸皮主动去就山了,结果却还是拐回了上一世的轨迹——萧止戈仍然没有与他圆房,去了书房睡。
按照上一世的发展,隔天这事就会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相府三少爷不过是个摆设,新婚第一晚就遭了北战王的厌弃。就连王府的下人,也敢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说些风凉话。
安长卿从前是不在乎的,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萧止戈头也不回离开的情形心里就难受起来。一会儿想着会不会这一世萧止戈根本就不喜欢他,全是他自作多情;一会儿又想着,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他上一世对萧止戈的辜负。上一世萧止戈那么纵容他,他却视而不见。等到他醒悟过来,萧止戈却又不喜欢他了。
更怕即使重来一世,他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最终他还是会中毒痛苦而死,而萧止戈也还是会成为万人唾骂的暴君,握着他的玉佩在栖凤宫孤独死去。
干瞪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半夜的梦,前世的事情如走马灯轮番上演,安长卿仿佛又回到上一世临死前,五脏六腑都被搅弄成一团,疼得恨不得就这么死了干脆。
等清早安福进来叫人时,才发现他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涔涔的。面色泛着蜡黄,眼睛红肿,眼下还有两团青黑,憔悴的不成样子。
“少爷?”安福显然也知道昨晚的事情,担忧地唤了他一声:“王爷叫人来传话,说今日不必去宫中。”
“知道了,”安长卿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道:“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安福得了吩咐,忙下去准备。安长卿又坐了一会儿,才往浴房去。浴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两个丫鬟捧着衣物侍立在一旁。安长卿不习惯有人伺候,便挥手叫她们出去。
等没了人,他才轻叹一口气,解开衣裳,泡进了热水里。
暖呼呼的热水泡了一会儿,胀痛的头脑才清明一些。安长卿仔细把自己拾掇整齐,又换上了干净衣袍,才回了正房。丫鬟捧了汗巾来给他擦干头发,又用红珊瑚嵌宝发冠将长发束好。安长卿凝视着镜子里的人,虽然比先前精神许多,但还是能一眼瞧出来憔悴。
等会儿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编排出多少话来。
整了整衣襟,安长卿起身,只带了安福往书房去寻萧止戈,却不料书房里只有老管家王富贵,萧止戈根本不见人影。
“王爷不在府里?”
王富贵恭敬的弯着腰回话,“王爷一大早就去了城外大营。”
安长卿暗暗着恼,萧止戈绝对是故意的。哪有人新婚第二天清早就去军营点卯的?
“王爷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王富贵:“未说。”
老管家态度不冷不热,安长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能无功而返。不料带着安福穿过垂花拱门时,就听见另一边有个清脆的声音说:“你们听说没?王爷今儿一大早就去城外大营了。”
另一个声音立刻接道:“听说了,王爷昨晚也是在书房睡的。你们是没看到早上王妃那张脸……吓得我们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要我说,你们怕什么。”先前那个声音又接着说道:“王妃明摆着不得王爷欢心,不过就是顶着个空衔罢了。而且他还是个男人,连生个孩子傍身都不行……”
“要我说啊,还不如我们这些丫鬟呢,日日服侍王爷,说不定哪日就能得了王爷青眼,再生个孩子母凭子贵……”
说着说着,里头就笑成了一团。
安长卿听完面色如常。倒是安福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音道:“大胆!主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另一边正笑闹的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噤声跪成一排,忐忑地用眼风去瞥安长卿。
安长卿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视线扫过一排丫鬟,淡声道:“抬起头来。”
跪成一排的丫鬟们抬起脸,个个都是正鲜嫩的年纪,身段窈窕,相貌标致,嫩得能掐出水来。其中有个穿水红掐腰棉褙子、嫩绿裙子的丫鬟出落得格外标致,一双眸子明亮水润,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安长卿微微笑了笑,知道方才起头的就是这个丫头。时间隔得太久,上一世的许多琐事其实他都记不太清了。但是在门口听到那把黄鹂一般的脆嗓时,他却记起了一个人。
萧止戈身边的一等丫鬟,嫣红。
上一世,他跟萧止戈不和的传言也是她最先传出来的,这丫鬟见他不得宠,没少在他面前拿腔作调使脸色。那时他与萧止戈不睦,在王府里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倒是这丫鬟虽然没爬上萧止戈的床,却嫁给了王府总管王富贵的干儿子,在王府里如鱼得水。后来萧止戈和太子争储位,这丫鬟还收了安家的银子,偷摸传了不少王府的消息出去。
安长卿细细打量着她,一时没出声。
嫣红被他看着,一时有些发虚,但是转眼又想起他并不受宠,自己是王爷的人,要打要杀也该是王爷做主。胆子便又大了几分,压着嗓子做出几分委屈姿态来:“不知道奴婢们做错了什么?”
安长卿瞧着她未语泪先流,做派不像个丫鬟,倒像个争宠耍计的姨娘,显然是仗着自己是萧止戈的丫鬟,料定自己不敢发落他。
嘴唇勾了勾,安长卿没有理会她,而是对安福道:“去请王总管来。”
安福虽然不解,动作却不慢,片刻后便请了王总管过来。
王总管本名王富贵,五十来岁年纪,荣长脸精瘦身材,揣着手步子不紧不慢,一如安长卿上一世见过的模样。他是萧止戈身边的老人,萧止戈出宫开府后,王府内务便都是在他在打理。对萧止戈倒是忠心耿耿。但是人便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琢磨着萧止戈对这个王妃并不看重,对安长卿便也怠慢起来。
便是如嫣红这般的丫鬟欺负到王妃头上,只要没闹出来,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做不知道。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安长卿既然知晓了萧止戈的情意,也打算跟萧止戈好好过下去。自然就得把北战王妃的架子端起来,把规矩立好了。不然不止自己丢人,传出去了,萧止戈也要跟着丢人。
“不知王妃叫老奴来有何吩咐?”王富贵行了礼,面上没有丝毫错处,但一举一动间却透着股敷衍劲儿。
安长卿也不恼,撩起衣摆在安福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开口:“下人妄议主子,不知道王府是个什么章程?”
王富贵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跪着的嫣红,试探道:“王妃这是……”
“若是王府没有定规矩,那就我来定了。”安长卿抬手打断他的话,凤眸微挑,似了然的看着他:“下人妄议主子,该掌嘴三十,再发卖出去。其他人是从犯我也不多追究,罚到外院做些粗活就罢了。就领头这个,王管家罚过,直接发卖出去吧,”
王富贵表情一僵,迟疑着道:“这……还是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
“王总管是觉着王爷不在,我连发落个下人的权力都没有?”安长卿声音陡然转冷,目光沉沉凝着他。
“老奴不敢,”王富贵连忙跪下,趴伏在地解释道:“只是这几个丫鬟都是伺候王爷惯了的。要是换了,怕是王爷用不顺手……”
“你只管发落了。王爷那边我来解释。”安长卿说完,不给他辩驳的余地,便唤了安福,起身回了正院。
王富贵瞧着他的背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是。”
待人一走,嫣红就扑了过来,梨花带雨道:“干爹,我不要被发卖出去……”
王富贵揣着手睨她一眼,良久才道:“你且安分点,等王爷回来,我自会替你周全。”
***
萧止戈一早就去了城外大营。昨晚他一.夜未睡。今天天不亮就策马出了府。只是人虽然不在府里,一颗心却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就连练兵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在大营里消磨到下午,眼看着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萧止戈才换下铠甲,准备回府。
正巧辅国将军赵樾入营,两人迎面撞上,赵樾皮笑肉不笑地问候一句,“王爷新婚第二日竟也如此勤勉,不多陪陪王妃?”
萧止戈蹙眉,瞥他一眼,并不理会,轻夹马腹,径自往外走。
赵樾却不依不饶,一副要看笑话的姿态,“莫不是王妃让王爷不尽兴?正巧我新得了几个美人儿,赶明儿给王爷送到府上去?”
同为十二将军之一,赵樾与萧止戈向来不对付。
大邺开国至今,分一京十二州六十四郡,设赵、褚、薛、师、夏侯、申屠六位柱国大将军,每大将军督管二州;每一州又置一将军,共十二人。
赵樾的祖父赵信崇便是六位柱国大将军之一。
赵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皇后又是赵太后的外甥女,因此赵家历来是太子萧祁桉一派。太子与萧止戈不睦,加上萧止戈本身战功卓著,位列十二将军之首。因此与太子亲近的赵樾与他别苗头已久,但凡寻着机会就要冷嘲热讽一番。
放在平日里萧止戈或许就懒得同他计较,但是今日他心情格外不好,两道剑眉不悦地拢起,冷冷看向赵樾。
赵樾笑得越发肆意:“怎么?还是王爷不喜欢美人?喜欢健壮些的男人?我听说王妃可是位标致的美——”
话未及说完,一杆双尖五龙乌金.枪凌空飞来插在了赵樾面前,枪.身嗡鸣,震颤不休。
萧止戈策马上前,拔出入地三寸的乌金枪,沉声警告:“长.枪无眼,赵将军慎言。”
言罢策马而去,尥起的马蹄又扬了赵樾一头一脸的灰尘。
出了大营,马蹄踏过宽阔官道入了邺京城内。邺京城东直门连着长乐街,长乐街两侧是东西坊市,东边是衣食住行,西边是秦楼楚馆、茶馆酒肆。
邺京没有宵禁,天色还未黑,西坊市便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萧止戈策马走过,周围便静了一静,待他走远,复又热闹起来。他习以为常,在经过一家糕点铺子时,迟疑着停了下来。糕点铺子叫三味斋,里头的各式点心在邺京是一绝。每天都有不少达官显贵遣下人来买。
略想了想,萧止戈便策马上前。铺子前排队的人见他过来,立刻让开一条路,萧止戈也不在意,对伙计道:“梅花饼一盒。”他隐约记得,副将曾经说过三味斋的梅花饼滋味最好,家里的夫人最爱吃。但凡惹了夫人生气,买一盒梅花饼回去,一准能哄好。
伙计把梅花饼装在盒子里,战战兢兢地递给他。也不敢开口要钱,陪着笑道:“王爷可还要点别的?”
萧止戈掏出一锭碎银扔给他,也不答话,又策马走了。
等回了府,管家王富贵便迎了上来,萧止戈顺手将梅花饼递给他:“给王妃送过去。”
王富贵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表情。只是萧止戈情绪甚少外露,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只能把肚内的话又改了改,谨慎道:“我这就叫人送去。还有早上王妃去过书房寻您。”
萧止戈眼神微闪:“王妃……可好?”
王富贵垂头回道:“今日嫣红那几个丫头,做事不仔细,惹了王妃不快,王妃要将她们发卖出去……”
萧止戈淡淡“嗯”了一声。
王富贵见他似乎并不准备说什么,到底忍不住道:“嫣红几个伺候您也有许多年了,就这么发卖了,怕是不太合适……”
“不过是几个丫鬟。”萧止戈扫他一眼,眉宇间威严俨然:“听王妃的便是。”
王富贵心里一跳,不得不重新评估了一番安长卿的位置,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诺诺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