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矩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林闲闲从地上打弯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拿起地上的被子抖了抖,才重新替他盖上。
正要走,忽然想到要是他再掉下来怎么办。
于是叹了口气,从房间别处搬来几张长靠背椅子,抵在床沿,又从自己房里取来两个哑铃,安置在椅腿处,防止椅子被推倒。
做完这一切,关上壁灯,方矩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
刚躺下,还没来得及闭眼,只听隔壁传来比之前更大的动静,其中混合着木椅坍塌声,以及人砸在地上的闷声,似乎还有……
方矩脑子一懵,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那是林闲闲吃痛的闷哼。
林家的别墅是很隔音的,如果他在这边听到的是闷哼,那么房间那头的林闲闲无疑摔得很重。
这次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脚就跑去隔壁房里,按开顶灯。
光亮的一瞬间,方矩看见地上倒塌的长椅,还有缩在床边地上痛苦摁着腰的林闲闲。
他冲过去,一把将椅子挪开,手顺着林闲闲摁住的地方摸过去,“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我看看。”
林闲闲根本说不出话,方矩手一碰到他的腰,他就像被针扎似地颤栗不停。
方矩蹙眉,目光落在一旁的哑铃上。
那是六角哑铃,横杠两端是两个六棱柱,平时方矩用来练俯卧撑,优点是不会滚动,缺点……方矩像疼在自己身上似地吸了口凉气,视线才再次落回哑铃,唯一的缺点就是砸脚的时候特别痛!
方矩有些慌了。
林闲闲现在根本没法动,方矩手摁住的地方应该就是他掉下来砸在哑铃上的位置。
方矩能感受到林闲闲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他想去打120,但林闲闲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方矩的胳膊,他听到林闲闲咬牙低声对他说:“不要去医院,不要吵醒爸爸他们。”
“好好好,我不叫他们。”方矩急得满头汗,“你别说话,先松开我,我去拿两个冰袋过来。”
林闲闲手劲稍微松了点,方矩连忙抽出手,去冰箱下层取出七个冰袋,堆在林闲闲侧躺的身体背后,两人同时嘶了口气——疼痛是林闲闲的,方矩只是因为能想象出有多痛,于是也跟着感同身受。
这样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方矩才感觉林闲闲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这种情况应该立即联系医生,但林闲闲不让他打120,而他这周唯一忤逆林闲闲的机会已经被用掉——白天去电影院之前,两人经过蛋糕店,方矩无情拒绝了林闲闲进去考察糕点行业发展现状的想法。
林闲闲慢慢扭过头,两人这才第一次看清对方视线。
方矩吓了一跳,林闲闲眼里红得跟渗血似的,睫毛濡湿,眼角仍有泪痕。
方矩照顾林闲闲这么久,还没见他哭过,看来孩子是真摔疼了。
即便这样,他也没哭出声,方矩又不免觉得心疼,伸手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掠到耳后,手掌贴在冰凉的额头上,“你觉得怎么样?我现在可以把你抱到床上吗?”
林闲闲点点头。
方矩非常小心地避开腰上那处,手脚极轻地环着他的背和膝弯,把他从地上挪回床上,又泄愤似的将那个六角哑铃踢出十步远。
方矩又取了新的冰袋,按在他受伤的位置。
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愧疚道:“小闲,我本来是用它来顶椅子,不是故意要伤你,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你不要自责,是我睡觉不小心。”
林闲闲趴在床上,头朝向另一边,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和平时一样乖巧,听不出异样。
然而,方矩现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每次他觉得没有异样,隔会儿就会收到系统发来的‘异样’通知,简直怀疑人生!
虽然知道这会儿不是提这茬的好时机,但方矩是一个求知欲非常旺盛的(前)博士生,因此还是没忍住,“小闲,你能跟我说说,白天……就是咱们在车上的时候,我有说什么话让你不开心吗?”
方矩很怕林闲闲说‘不能’,一旦他这么回答,方矩就是生理性地无法继续追问,而这个问题可能再也得不到解答——这是数学家方矩绝对不能忍受的!
林闲闲把脑袋转过来,看着他,只“唔?”了一声。
“就是……”方矩组织了语言,“就是从电影院出来之后,在车上的时候。我后来想了想,你那会好像不大开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林闲闲双手交叠垫在枕头里,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小孩听床头故事,他说:“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男生,所以才要搬走避嫌吗?”
“啊?”方矩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我以为你不习惯跟男生住在一起,怕你感觉不舒服,才要搬走的。我其实是很想在这边照顾你,帮你盖被子的。”
——毕竟盖一次被子,系统就会奖励一次情感积分,说不定就能早点还完债,早点获得自由!
林闲闲眼里有光闪过,“真的?”
方矩习惯性伸手摸他的头,伸到一半又觉得这样会不会冒犯,想了一下,如果这会儿收回去岂不欲盖弥彰。
正在这时,林闲闲突然反手将方矩的手抓了过去,按在自己脸和枕头中间。软乎乎的触感在方矩神经末梢敲了一下,他愣了一瞬,很快作势将另一只手抚在他头上,替他顺毛,“你没有不舒服就好,这样吧,我还是搬来你这边,像你这样又踢被子又堕床,太让人不放心。”
“好。”
林闲闲微微抬头,把脸换了朝向,继续枕着方矩的手。
或许是错觉,方矩察觉手心里的脸颊肌肉向外鼓起一公分,颧骨向上微耸,那似乎是在笑。
这晚,由于林闲闲在松手之前便睡了过去,方矩又没能将手抽出来,只好趴在床边,手被林闲闲压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方矩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从林闲闲床上醒来的!
他猛地坐起,飞快回忆昨晚的事。
凭着对个人记忆力的自信,他确定昨晚睡着之前还在地上。
怎么回事?!
林闲闲被他的动静弄醒了,慢吞吞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话还不太清楚,咕哝着:“方矩哥哥,你起得好早。”
方矩刚想说什么,话还没出来,先摸了摸自己的嘴,心里嘀咕:看来江教授说得对,睡觉之前应该喝一点水,都干破皮了。
林闲闲往他嘴上看了看,“怎么了?”
“没什么,”方矩一笑,“这阵子入秋,天气干燥,水喝太少,嘴唇有点干。”
说着,他又摸了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寻不到这种怪异的由来,只好下床灌了自己一整瓶水。
喝完水,才觉得神清气爽。一回身,看见林闲闲下半身盖在被窝里,正在穿学生制服的衬衣。
方矩本来想提醒他,最近不用去学校,也不需要换校服,但忽然注意到什么,走到床边,皱眉往他腰上看了看,“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
林闲闲扣纽扣的手顿了顿,一只手伸下去攥住衬衣下摆,抬起头对着方矩绽放一个早安微笑,“没事,现在没什么感觉,不要看了。”
林闲闲大概以为方矩会像正常剧情里那样坚持,至少也会说‘不行你得给我看一眼’、‘看一眼才放心’这样的话,然而方矩只是摸着他的头,“好,我不看,但是痛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忍。”
林闲闲目光里出现一秒的怔忡,旋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继续低头扣扣子。
扣到一半,估计自己也想起来现在不用上学,于是又将衣服脱了,随手从床头拿件纯白T恤穿上,却没有下床,坐在床上看方矩收拾地上被撞倒的长椅。
感受到林闲闲的目光,方矩背对着他,说:“你怎么还不下来洗漱?再过一个小时,钢琴老师就要来了。”
“哦。”林闲闲答应,只是没有动作。
方矩扶起凳子,就要去掀他的被子。
林闲闲猜到他要做什么,眼里露出慌张的神色,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
方矩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条腿已经跪到床上,手刚伸出来,只听林闲闲慌乱中沙哑喊了一句‘不要’,然而方矩的手已经碰到了被子,捉弄的兴致正高,根本来不及收手。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绷断了,方矩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黑,浑身力气泄洪似的被抽干,他整个人往前扑去,直接抱着半坐的林闲闲栽进枕头里。
朦胧中,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违背主人要求,这是遭了‘天谴’!
方矩心里委屈巴巴——但凡小闲早五秒钟说‘不要’,他那作恶的爪子也能收回来了。
可是眼下他意识模糊,只能隐约感觉小闲被自己按在床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自己吓到?
下一秒,方矩所有的知觉都像退潮般被海浪裹挟着离去,而后一头栽进了深不见底的幽潭,耳畔残余微弱的混杂着惊慌与关切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