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拍一段时间以后,剧组将灯光调整到了较暗的程度,现场几乎无人言语,秘密商议的氛围感特别足。
曹平的导戏风格自成一派,严格中带着一些轻松,环境和氛围相辅相成,演员演起来并不费劲。
禾黍盯着微微出神,接着便被接二连三的重物摔地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放下游戏机,朝外面走,踩着软软的草,看见剧组的人都往一处围了上去,并伴随着唏嘘声。
“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进入人群中,往地上一看,才发现是一架数码摄像机掉到了地上,还有一架无人机。
有人将它们拿了起来,借着灯光,他看见无人机破碎不堪,摄像机屏幕全碎了。
许一帆惊魂未定,“有只东西飞过来,吓死我了。”
顾燕云捏着剧本,道:“那好像是只猫头鹰吧?”
禾黍蹙眉,就听见李冰说,“本来用无人机航拍来着,可能飞得有点高了被猫头鹰撞了一下,无人机掉下来的时候,刚好砸到了摄像机。”
导演道:“我现在正在打电话,叫送过来一台摄像机,无人机后面车里倒还有一台备用的。”
“没人受伤吧?”禾黍目光扫过众人,眼神特意在陆檐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问。
此起彼伏的没有,陆檐问导演道:“大概多久会送过来?”
“……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了,”导演拨通电话,和那边一通说,两分钟后,挂掉电话,对众人道,“拍摄先缓一缓,大家先休息,禾总,饿不饿,我叫个外卖吧?”
“不饿。”禾黍道,“不必太麻烦。”
出事了,他还哪里有心情吃饭。
“意外总是防不胜防啊。”曹平忧愁道,“看来今天得在这里待很久了,禾总不困吗?去我房车上休息会儿吧。”
禾黍道:“不困。”
曹平看向禾黍,投资方一向不能怠慢,更何况还是紫荆花样这样好说话的资方,他打招呼叫来一个小孩儿,让那个小孩儿给禾黍拿了些吃的喝的,然后和禾黍说了一些话,就走开了。
食物和水,禾黍并没有在意,李冰和他说些拍摄的事情,也走了。
梁清然蹙着眉左看看右看看,觉得陆檐和禾黍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怎么又不说话了?
明明下午坐了一辆车过来的。
陆檐缓缓扭过头,看着他,这小孩儿跟了他没多久,说话挺有意思,总是怼他,心思却不坏,也没有娱乐圈里的那些花花肠子。
他抬手拍了拍梁清然的头,道:“还不走?”
“……哦。”梁清然觉得他的好奇心变强了,再一想,又觉得很无聊,于是把手里陆檐喝到一半的水递给他,转身走了。
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陆檐的情绪从教授洛枳的状态中抽离,恢复到原来的吊儿郎当,他瞥扫了眼旁边桌子上放的食物,从中拿了瓶酸奶,晃晃,向禾黍询问意见:“拿瓶你的酸奶,可以吗金主?”
曹平离开前明明说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食物,陆檐竟然还要向他询问意见?
禾黍笑了笑,道:“你想喝就拿,还用得着来问我?”
陆檐笑笑,拧开喝了一口,拧上瓶盖时,问:“聊会儿?”
禾黍本来是想等陆檐拍完,邀请他去看看星星的,可没想过,要与陆檐聊天儿,他担心陆檐会问出类似于在车上时,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犹豫了。
原本的恍惚感,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树林间杂乱的人影和模糊的声音传过来,回避依恋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不想聊,甚至在那零点几秒钟的时间里,想掉头就走,但陆檐的声音透着真挚,又使他动摇。
“想聊什么?”他决定留下来。
“嗯……”
陆檐思考了会儿,向四周看了眼,导演走了,但这里依然有一些人在,他虽然不确定要与禾黍聊什么,但他知道,无论聊什么,他都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他在周围寻觅了一个地方,是一个被些许树林遮掩的空地,那里的视野并不隐蔽,是一个即使站在一起聊天也不用担心会造谣的地方。
陆檐抬手指向那里,道:“去那儿吧。”
禾黍转过身,看向那里。
一棵柳树的枝叶垂坠下来,在夜里驻足。
他回看了眼陆檐,道:“走吧。”
走过去站在树下,就听陆檐问:“什么时候留起的长发?”
“六年前。”
“你喜欢长发?”陆檐喝了口酸奶,转过来问。
禾黍并没有回视他,视线穿过浓浓的夜色,看向远方的一片虚空,道:“只是懒得剪而已。”
陆檐笑了笑,换了一只手拿酸奶,另一只手抬起,将禾黍披散在肩头的栗色发丝轻搭在手里,一种很轻盈柔软的感觉。
他缓缓抬起眼,注视着禾黍的侧脸,然后将发丝在指尖缠绕。
陆檐沉下声来,带着哄骗的意味:“把头发剪了吧,短发更适合你。”
禾黍这才看向他。
陆檐,他的眼神像夜晚深沉湖面上粼粼的月光,透过眼镜传递过来的感觉,却是异样的动人。
禾黍有些失神,他微张着唇,又迅速抿在一起,找回理智,道:“再说吧,”他接着转移话题,“下午梁清然和你说了什么吗?感觉你挺惊讶的。”
“原来你一直在看我啊,禾黍。”陆檐用禾黍的发梢,触碰了一下他的脸,笑道,“隔着那么远,都能看见我的表情,你今天来剧组是专门来看我的啊。”
尖锐的发梢触碰到禾黍的脸,他偏头躲了一下,就听见陆檐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着,似乎很开心。
禾黍从他手里夺回头发,狡辩道:“你想多了,《暴风眼》都快拍完了,作为投资方当然要过来看看了。”
陆檐哼笑一声,压根就不相信他说的话。
片刻之后,他渐渐收敛了笑意,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很亮眼。
他想起了在A 附近双子塔看到的星星,虽然那天晚上只看见了零星的几颗,却依然让他铭记了这么久,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那条街那间灯红酒绿的酒吧,已经被拆除了,红姐走了,杜莎也走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身边站着的这个人,又在告诉他,十年前在A 一起度过的日子,是真实的。
他突然回答起了禾黍的问题,“梁清然下午告诉我,《仙道问路》明天下午会举行首映礼,导演让我参加,首映礼结束后,还有一段采访。”
“三个月之前才刚刚杀青,这么快就上映了?”禾黍有点诧异。
“嗯。”陆檐转过来看着他,“现在都讲究快节奏嘛,都拍完了,后期剪辑完成,拿到龙标再拿到排片,只是时间问题,三个月已经很长了。”
“也就只有你,肯老老实实地走流程选演员。”陆檐道。
禾黍饶有兴趣地歪头,挑眉,问陆檐:“那我是做错了?”
陆檐笑了笑,“没有,你做了一个非常非常正确的决定。”
禾黍也笑了。
他的嗓子虽然已经被摧毁,但低声沉笑所发出的声音依旧让人动容。
不可否认,陆檐的确带给了他轻松愉悦的氛围,并且是无人可替代的感觉。
“戴眼镜演戏还习惯吗?”他问。
陆檐抬起手摘了眼镜,“还好,你要不要试试?没有度数。”
禾黍瞥扫他一眼,视线落在那支透明眼镜上。
他还在思考,陆檐却动手,将这副眼镜戴在了他脸上。
曲起的指背,轻触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痒意。
眼前像隔了一层屏幕,他看见陆檐往后退了一步,侧面的头发被风吹起,肆意张扬,端详了他一眼,抿唇笑道:“眼镜一戴倒蛮有偶像剧男主的感觉,禾黍。”
禾黍笑笑,抬手抚了一下柳枝,“那漂亮吗?”
陆檐愣了一下,表情空白几秒,问:“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夸你漂亮吗?”
从双子塔下来的电梯里,禾黍是这么告诉他的。
禾黍斜睨着他,脱口而出,“是你的话可以。”
陆檐:“……”
禾黍反应过来有点诧异,急忙补救,“我随口一说。”
陆檐用一种尖锐的眼神瞥扫他一眼,旋即便移开了视线,过了会儿,道:“以前没有口是心非的习惯啊。”
“……”
一切都在黑暗之中默许,心照不宣的情绪,他们谁都清楚。
禾黍再没有说话,抬手摘了眼镜 还给陆檐。
陆檐伸手接过去戴上 夜色愈发的深沉,轻柔的风就拂在陆檐脸上,禾黍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不想走了,回家也是一个人,猫……
呀。
他忘记家里还有只猫了。
禾黍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收回手机,对陆檐道。
他说着便向前迈步,刚迈出一步,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禾黍回过头,就听陆檐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禾黍抬脚和陆檐一起往前走,穿过茂密的林间,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
几十秒后,陆檐问:“你明天还过来吗?”
“不了吧,看起来拍得挺顺利的,资方也不能老往剧组跑啊,李冰也在,我就不过来了。”
陆檐点点头。
找到导演,禾黍和导演他们包括李冰打了招呼就发车离开了。
回到家,猫窝在沙发上睡觉,听见他回来了,就立即向他跑过来了。
禾黍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猫就喵喵叫着。
禾黍看了眼猫碗,里面的猫粮都被吃完了,他抱着它上楼,洗了澡,就让它在卧室的窝里睡了。
他却睡不着,翻过来覆过去,脑子里,只有陆檐的一张脸——在那棵柳树下,用指尖玩弄他头发时,沉如水的样子。
他的头发有那么好玩吗?
禾黍将自己的头发,缠绕起来,凑到鼻下嗅了嗅,洗发水的清香味。
等等,他在干什么。
禾黍放开了头发,翻过身,把被子盖过了头,他觉得一定是受了陆檐的蛊惑,才会这样神经兮兮。
这个人和林拓恋爱过,这些勾引人的花招,一定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林拓就是这样的人。
提起林拓,他又想起来陆檐和林拓恋爱过的事实了,他问过陆檐为什么喜欢林拓,而陆檐的回答是不知道。
《酒城》举办的杀青宴上,陆檐和林拓恋爱的词条就上了热搜,他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难过。
后来,陆檐在公众场合嘲笑他,他与陆檐决裂,到最后只觉得麻木。
他渐渐地空了。
但陆檐又真诚地向他道了歉。
禾黍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睁开眼,忽然之间觉得他的回避依恋,已无药可救。
想要陆檐,又不想真正和他走在一起,那样,陆檐会干涉他的人生,并且,他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任何感情。
他父母对他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次日,《仙道问路》首映礼,陆檐的采访视频上了热搜,禾黍工作之余,打开手机就看见了微博的这条新闻推送,犹豫再三,才点了进去。
画面中,陆檐坐在剧组的海报前,手里拿着几家媒体的麦,从容地应对媒体的各种问题。
从出道至今的十年时间里,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媒体,不仅不会把真实情况相告,有时候还会把记者绕进去。
比如,记者询问他有没有怀念拍摄《仙道问路》时,他笑了起来,道:“才过去三个月,说怀念有点早了吧。”
记者愣了一下,又问:“是有点,玄幻和现代都市一直都是你的舒适圈,科幻片《暴风眼》目前正在紧张地拍摄中,就目前而言,再度回归科幻,有没有新的感悟?”
陆檐戴着美瞳,眼珠显得非常漆黑,他弯着的眼睛里,是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坦然。
他笑起来,吊儿郎当地说:“没有什么新的感悟,只是台词实在难背,有时候为了记住这些词,我需要把词默写出来。”
“你之前说接演这部戏是为了拿影帝,”又一名记者问,“那么现在你还抱有这样的期待吗?”
“当然。”
“你和禾黍时隔八年重逢,在你的印象里,他是否和以前有所变化呢?”
这人跳出了采访大纲,问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陆檐早就料到这群记者,不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沨淼必争”的风毕竟太大了。他主动接演紫荆花样的片子,还是最不受市场欢迎的科幻片,本身就给了娱记们、网友、粉丝无限的幻想空间。
即使他在机场亲口承认过,接下这部科幻是为了拿一座影帝。
即使,他是讲了真话。
《你的名字》上映之后,他几乎每次都要面临记者们有关于禾黍的问题,此时此刻,记者们再度问起,让他有种恍惚感。
他收敛了一下眸子,细长的睫毛就被温暖的光,打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绒光。
生硬的帅气中,有种温和的意味。
现场一片惊呼。
很快,他抬起头,应付自如,淡淡一笑,道:“他留了长头发算吗?”
记者们笑了起来,一人道:“那漂亮吗?禾黍娱乐圈最美顶流的位置,可是至今无人撼动啊。”
陆檐想起来禾黍退圈后登上热搜的一张照片。
伦敦街头,一个雪夜,整个城市都被纷纷的大雪覆盖,灯光变得深沉。
禾黍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靠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墙壁上,仰着头,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的指间夹着一支烟,栗色的长发,迎风斜飞,烟雾朦胧后的一张脸,轮廓鲜明,
那一刻,他身上的颓丧、叛逆、迷人,全数被放大。
下一秒,他好像发现有人偷拍了,转过了头。
茫然而空洞的眼神,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白色的烟雾在雪夜里袅袅地飘动着。
这张照片,在当时的国内引起了轰动,不少人去拍摄的地点找禾黍,可都没有找到。
陆檐拍完《地球往事》便去了伦敦,语言不通,只会几句英文的他,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故地重游,刻舟求剑了很久,连禾黍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陆檐笑了笑,忆往昔的眼神,但仍保持着理智,道:“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