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操场的禾黍,他兜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响了起来。
禾黍垂下头,看清楚来电显示之后,眼睫轻颤了一下,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是蜂翅一样薄长。
是陆檐打过来的电话。
昨晚互相存储了彼此的电话号码,今天就收到了陆檐的电话。
禾黍因为那一份融合焦虑而有些害怕接到电话——即使,昨晚已经下定决心,把陆檐视为一个朋友了。
他足足盯着亮着的屏幕,迟疑了三秒,才接了起来。
陆檐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低沉,不经意间的询问,道:“你还不回来?吃饭了。”
“……你先吃,我回来还得费些时间。”禾黍说,他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接着,他听见了打火机的声音,“噗”的一声,陆檐又抽烟了。
只听陆檐含着烟,不清不楚地说:“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赶紧回来,我等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禾黍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同时,陆檐放松的语调,让他感到安心,他笑了笑,说:“行,马上。”
“挂了。”陆檐说。
禾黍离开p大,先回家放了吉他,随后,带着陆檐去了一家羊肉粉店。
店面不大,老板是个四十来岁有着啤酒肚的男人,坐在巷道边上,摇着蒲扇,见两个少年走过来,他热情地朝他们一笑,手朝后面一指,“两位小哥想吃点什么呀?”说着把菜单交给他们,“看看点什么?”
禾黍扫了眼菜单,抬头看陆檐,“招牌羊肉粉不错,要是不想吃,麻辣米线也不错,你也可以看着点其他的。”
陆檐对食物并不挑剔,羊肉粉即招牌,那么他随意大手一挥,道:“那就羊肉粉吧。”
禾黍对老板说道:“两碗羊肉粉吧。”
老板朝后厨喊了一声,他们俩要的食物很快被端上来,陆檐用筷子挑高了些,看了两眼,才吃进去。
“还挺好吃的。”他吃了一口,然后把碗里的葱花香菜都挑了出来,放在了餐巾纸上,一边挑一边问禾黍,“你练得怎么样?”
“还好,”禾黍说,他看向餐巾纸上的葱花香菜,然后看着陆檐,不是说吃饭不挑么,但他没有过问,“你呢,你那剧本研究得怎么样?”
“和你差不多。”陆檐挑干净了,才大口吃起来,咽下去一口,解释道,“我不吃葱花和香菜,那个味道就和你不喜欢烟味一样,让我恶心。”
禾黍笑了笑,这个比喻倒是很恰当。
他用筷子搅了搅粉,扫了眼陆檐的黑色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松软。
黑色的头发,好像很适合陆檐。
他看着他的头发和脸,虽然陆檐的脸看着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望而却步的凌厉感,但是有这样一头发丝的衬托,好像……
禾黍认真道:“你的头发染回来,看着还是很乖的。”
禾黍说得一本正经,陆檐却眯着眼睛,抬起头,是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顿了顿才沉声说:“你要不要见识一下我不乖的一面?很疯狂哦。”
禾黍勾唇一笑,平静道:“我很期待。”
他不相信,一个执着为梦想拼搏的人会有多么疯狂的举动。
陆檐斜飞的眉梢,轻轻一挑,道:“放心,你哥们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就等着见识吧,我会用实际行动,来向你证明我的疯狂。”
知道他在开玩笑,禾黍配合道:“好啊。”
陆檐邪笑,垂眸,看着他碗里的羊肉粉,提醒道:“吃吧,一会儿凉了。”
禾黍“哦”了一声,这才吃起来。
他们像是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似的,这碗很快吃完,又叫了一碗,第二碗上桌的时候,就听陆檐接着问,“你那节目什么时候开录,我能去吗?”
“当观众啊?”除了这个,禾黍想不出别的理由。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陆檐说得很认真,“其实,我是想提前看看娱乐圈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奇么。”
禾黍想了想,节目录制的时候,的确需要观众,就答应下来了,“好,到时候通知你。”
陆檐:“嗯。”
吃完饭,两个人往回走,暮色降临了,天光一点点暗淡下来,傍晚,这里比早晨更加吵闹,随处可见的小摊位,小摊位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价格低廉,夜市前有人忙碌了起来,在一片看起来油汪汪的地面上,搬出了自家的小摊。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头顶响着,禾黍站在台阶下,看见陆檐在超市门口的冰柜里,拿了两支巧乐兹甜筒出来,把其中一支分给了他。
褐色的包装纸,它的颜色,和巧克力有些相似。
禾黍轻皱了一下眉,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是拿在手里,冰凉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神经。
炎热褪去,他撕开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里,咬了一口。
只听见,陆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平静地说:“我以为你们富家公子不会吃这种东西,也不会去什么小店里消费。”
禾黍很轻地笑声:“富家公子也是人呐。”
陆檐咬了一口雪糕,仰头看了眼树荫里的灯光,道:“你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哦……”他想起一件事,沉声道:“我搬进A 之后,老板娘告诉我,有个大学生要搬进来,那天你刚来,她还说忘记了,你被老板娘骗了。”
“我知道。”禾黍淡淡道。
这下轮到陆檐惊讶了,“你知道还住进来,就不怕她再骗你?”
那时,禾黍身无分文,能够有一间房免费住,已经很庆幸了。
禾黍抬起眼,只能看着陆檐,周围霓虹的映照下,他面无表情,浓长平缓的眉梢,宽阔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也看不出来任何的感情波动,漫长的岁月里,他似乎习惯了被欺骗,也习惯了原谅。
他没讲话,只是对陆檐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想,陆檐应该明白他的困境,那天他都告诉他了。
陆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也从来没有见过像禾黍这样,平静到甚至有些绝望,又在绝望中努力挣扎活着的人。
他明明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陆檐想起了那天,禾黍在房间门口说的话。
“没钱么,不走了。”
还有:
“我可没这么说啊,被老板娘听见了,该怪罪我不厚道了,你是不是想害我呀。”
联想到电梯里,禾黍异样的神情,他猜测禾黍的家庭似乎并不美好,这只是导致他性格养成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吧。
虽然陆檐很好奇其他原因,却总归没有问出来,几天的相处,他明白禾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忍揭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正如,禾黍始终没有问过他的事情一样。
他们对彼此的边界感很强,都知道没有熟悉到,足以坦诚相见的程度。
但,陆檐知道,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禾黍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沉默着,和陆檐一起往前走着。
他们身形身高都非常相似,一个穿着黑色的短袖和花色大裤衩,一个穿着米色衬衫和米色的长裤,两个帅哥走在一起,总是很吸睛,一路人吸引了很多的目光。
陆檐吃完冰淇淋,扔了垃圾,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边走边感慨,“A 还做未成年人的生意啊,这么久了,就没被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禾黍回答。
他手里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他朝前走,陆檐又在他耳边说话了,“你来这里这么久了,韩宁艾米尔他们都认识?”
“只是认识,并没有多熟悉。”禾黍说,“提醒你,这些人,你一个都不要去招惹,纸醉金迷的世界有时候很梦幻美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残忍到无法想象的。”
即使在说着这样一份事实真相,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他看着前面的道路,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转过头,对陆檐道:“为了演戏其实也不至于那么拼,你可以来问我,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的话。”
陆檐不走了,面对着禾黍,心虚地转了一下眼珠,其实,他刚才那一大堆的话,就是在铺垫这个。
没想到,禾黍竟然意识到了。
真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檐哼哼了两声,继续朝前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就多谢了。”
禾黍对于陆檐对他的碰撞有些不适,但还是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回到家,禾黍就背了吉他下到了地下工作,叫陆檐不要等他了,陆檐抱着剧本在研究,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等他凌晨回来的时候,陆檐早就呼呼大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洗漱,穿着睡衣走到床边,拉开被子,躺了下去。
睡觉前,他扭过头,在黑暗里,看着陆檐。
他的枕头边,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张,那应该是剧本。
希望他真的如愿以偿吧。
彻底睡过去之前,禾黍的脑中忽地记起,今天早上吃完早餐时,陆檐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
这个人,他漆黑而细长的睫毛,在黎明的光亮里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火苗在靠近脸的位置徒然跃出,白色的烟雾袅袅,短暂地吸食过后,陆檐微微仰起头,右手指间抽出了唇间的香烟。
是满足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却释放着一种天然的散漫与魅力。
好像……是挺帅。
禾黍就这样慢慢睡过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可以用一天来形容,白天,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业,晚上下班之后,禾黍会在洗完澡之后,和陆檐一起坐在沙发上讨论一些事物,例如:大老板、秘书、陪酒女、罪犯、警察、以及毒品。
这些无一例外,禾黍都了解一二,陆檐无数次对禾黍的身份产生怀疑,也无数次没有问出来。
禾黍讲着讲着,陆檐记着笔记,记着记着,就睡着了。
禾黍扭过头去看他,少年稚嫩的脸上,眉心拧在了一起,黑色的短袖松散地穿在身上,看得出来,他睡得很不踏实,即使睡着了,脸看着也很凶。
为梦想吗?
他们都是为了心中的幻梦,拼搏的人,禾黍看着他,视线渐渐移到了天花板上,身体整个向后仰,靠着沙发,一只手背放在了额头上。
睫毛刷过手背,有点痒。
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看见了一个站在舞台上歌唱的女人。
她穿着漂亮的粉色礼服,披散着卷曲的头发,享受着台下的万千掌声。突然,余光里,出现了一颗白色的尖锐东西,像子弹一样,穿透眼前的玻璃,正中她的眉心。
一片血红。
禾黍受到惊吓,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很长时间,没有忆往昔了。
禾黍没有对她回忆多久,回过神来,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的他,俯身过去,拍了拍陆檐的肩膀,叫他到床上睡。
韩宁隔了好几天,把钱送到了A ,禾黍很谨慎地将它们分几次存进了银行,杜莎有时候会过来找禾黍喝酒,禾黍都拒绝了。之前说过要请陆檐喝果酒,这个愿望,也很快实现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陆檐的伤彻底好了,五天之后,禾黍收到了《明日之星》节目组谢君豪的录制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