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柳春寻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做好表情管理,有没有露出太失望的神情,让别人抓住了把柄。她只记得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不是给为了这座奖杯拼尽全力的D&A,而是献给最终的胜利者,那十二个幸运的青年。追光逢迎着他们,鲜花拥护着他们,那座奖杯被他们高高举起,又紧紧握住,金光闪闪,直刺人的眼睛。
柳春寻心里知道,要论成绩,两个团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大家各有拥趸,也各有市场。真正决定奖项归属的,可能也就是评委会的一票之差。
但理智退潮,感性漫过大脑之后,她又陡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沮丧。柳春寻想要完成主线任务的心比任何人都强烈,这一次落败,也就意味着留给D&A的机会不多了。之后的留声机大赏要是再颗粒无收,柳春寻就得被迫面对终止织造的命运,而这是她最最不想看到的。
颁奖礼结束之后,成员们齐刷刷地裹着羽绒服,结伴走出了场馆。随着小新人认知度的提高,来蹲下班的人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粉丝们聚在一起举着应援手幅,蹦蹦跳跳地叫着心爱成员的名字:“Laurel啊,惠拉啊,看看这里吧!”
柳春寻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应了每一声呼唤,对她们挥挥手,又微微笑。新人赏的结果已经尘埃落定,粉丝们大部分也都知道了,其中有一两位朝着成员们的方向喊道:“孩子们,没关系!”“孩子们,爱你们!”
保姆车就停在远处,柳春寻两手插袋,闷着头向前走,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呼喊:“春寻啊,春寻啊,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只是能听到,而是听得清清楚楚。柳春寻感到有些惊奇,她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个披着棕色长发的女孩儿,个子不高,两只眼睛瞪得圆不溜秋,似乎正在等待柳春寻的回话。
于是Laurel小姐对她笑了笑,说:“嗯,听得见。”
“太好了。”那女孩被人群挤得脸皱皱巴巴的。一片嘈杂中,她努力地往前够了够,想让柳春寻听得再清楚点。
“春寻啊,不要伤心,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们都会一直支持D&A的,知道了吗?”
她说着又眼疾手快地,把一个护身符模样的小挂坠塞进了柳春寻手里:
“这是我妈妈去求的,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柳春寻低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串圆滚滚的玉珠,用彩线穿起来,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
她不是小孩子了,已经过了会宝贝这种东西的年纪。但或许是那个女孩的话太过于推心置腹,Laurel小姐居然从中意外地受到了一点儿触动。
来韩国的这段日子里,柳春寻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自己钻研出了一套排解情绪的法则。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只要吞进肚子里,迟早都会被胃酸消化。辛苦吗?也许吧。她一直是这样的人,所以也就一直做着这样的事。
但这是对的吗?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关进盒子里,这样做是对的吗?
时候不早了,经纪人哥哥在催她们抓紧上车。柳春寻被推着朝前走了几步,那串玉珠也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地荡了起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她此时才蓦然转头,想要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但她就像浮尘里的一颗沙,天上落下的一滴水,扑通一下,就悄无声息地汇进了大海里,再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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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柳春寻向公司告了假,坐上了从首尔飞往昌仁的飞机。那串玉珠也理所当然地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同她一起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由于是私人行程,柳春寻没有和经纪人一起,而是独自拖着行李箱,飞过了翻山跨海的数百公里。时近年节,昌仁机场里外都满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柳春寻戴着口罩,用围巾包住头脸,在人潮的缝隙里缓缓穿行。
她就这样来到机场外,然后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两年不见,昌仁好像什么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司机师傅照旧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叽叽喳喳地搭着话,柳春寻从车窗望出去,一座陌生但雄伟的尖塔状建筑矗立在城市中央,傍晚昏黄的太阳吊在地平线上,如同一颗涨得鼓鼓囊囊的蛋黄,被塔尖一戳,就不可自抑地崩裂开来,流下一道潺潺的金河。
“那是什么?”她回头问司机。
“嗯?”司机师傅分神看了一眼,登时有些兴奋地夸耀起来,“那是咱们昌仁两个月前才正式建成的新地标,足足有四百多米,全省最高!”
“原来如此,”柳春寻点点头,“您登上去过吗?”
“当然没有啦,”司机师傅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语调轻松,“我天天都要跑车,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哦。”
“宿主,很可惜,你的时间也并不充裕。”026插话说,“还记得经纪人怎么说的吗,他只给你放两天半的假,不允许耽误任何工作。也许参观的计划只能挪到下次了。”
“不过没关系,”她又紧接着开解道,“以后年年都可以回来,这塔又不会跑!”
柳春寻顿时有些泄气。她自从出道以来,已经被迫接受过很多“下次”了。吃炸鸡?下次吧。去公园?下次吧。下次之后还是下次,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这次”?
但她也明白,自己最首要的目标是登顶,完成系统的任务,获得一条新生命,然后活下去。在它面前,所有的情感需求都可以让步。
“姑娘,到地方了。”司机师傅稳稳踩下刹车,探头看了一眼街边的路牌,“离你家还挺远的,要我帮你提箱子吗?”
“不用了,谢谢您。”柳春寻顺手付了钱,然后立刻就翻身下车,把行李箱推进了小路,一边回头一边说,“下回还打您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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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春寻一家都住在城北,这里经济远不及市中心发达,但还算衣食无忧。前些年拆迁,柳家周围的几个小区都被挖掘机铲成了平地,准备盖体育馆,但唯独这个地方安然无恙,还在靠着几栋八十年代的老楼维持生计。
正好是晚餐时间,左邻右舍都传出阵阵饭香,不知道是谁家热锅,爆了一大把辣椒,呛得柳春寻打了好一阵喷嚏。昌仁的冬天湿冷,气温只有零下,她一边推着箱子,一边吸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但还是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
柳家住在一层,老小区隔音差,人在楼下,都能听见楼上夫妻吵什么架。她站在家门外,当然也听见了里边的窸窸窣窣。026见她动作有些犹豫,问道:“不敲门吗,宿主?”
柳春寻没有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母亲似乎才从厨房出来,身后还回荡着抽油烟机的闷响。她连忙把手在围裙上揩干,说:“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啦,和公司请好假了吗?”
柳春寻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明知故问道:“你们吃饭了没?”
“还没,你爸刚从补习班把妹妹接回家。”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前咬笔杆的小女儿,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妹妹在做数学题呢。最近的孩子寒假作业可多了,厚厚一大本,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马月去。”
这是她本该烂熟于心的生活,此刻却恍然变得陌生起来。岁月淌得好快,一睁眼就从指缝间流掉了,水一样的,抓不住,也握不着。柳春寻感觉有些眼热,她眨眨眼睛,试图把水汽憋回去一些,压着嗓子说:“记得叫妹妹好好学习。”
听筒那头轻笑一声:“会的,你放心好了。”
“奶奶呢?”
讲到这里,母亲的语调上扬了起来。她笑呵呵地告诉柳春寻:“奶奶恢复得很好。年底的时候还在住院,现在都可以下地走路了。胃口也不错,桌上的菜每样都能吃上一点,不像之前,每顿只喝稀饭,人都瘦得皮包骨了。”
“她一直念叨着你,说老大是全天下最有出息的女孩儿,还亲自动手织了件毛衣,想让你快点回来穿。”
“可是我怎么配呢?”柳春寻想,“我很胆小,也很没用。歌唱得一般,舞跳得不好,长得或许还行吧,可就是不讨人喜欢。说着自己喜欢舞台,每天累死累活地跑行程,最后却连个新人奖都没拿到。”
但是奶奶说,她是全天下最有出息的女孩儿。
这是假话吗?不能吧。不过也正因为这是实打实的真话,柳春寻才在一瞬间,非常想大哭一场。
家门近在咫尺,她一边匀着气,一边费劲地叫:“妈。”
母亲顺势应道:“哎。”她在一片静默中等着等着,忽然生出了一点担心:“怎么不讲话?是不是公司不让你回来过节?”
“不是,”柳春寻鼻头酸得厉害,话都讲不出来,只知道不停重复,“不是。”
“那怎么了,”母亲有些着急了,“生病了,还是受委屈了?”
“没有。”柳春寻清了清嗓子,只说,“你把门开开。”
母亲怔了一怔:“怎么突然要开门……”她话音未落,却猛地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柳春寻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踢踢踏踏,紧接着唰的一声,眼前的门豁然洞开。母亲一手举着电话,愣愣地看着门外的她。
柳春寻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含泪的笑:
“嗯,我回来了。”
终于写完了……
其实现生里2014年春节是在二月份,这里为了剧情合理性调整了一下。
然后正文里关于太阳和蛋黄的比喻化用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特此注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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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