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摸底考已经是周五了。刚开学,学校还算仁慈,给他们放了一晚上的假。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周末也要上课了。按照学校规定,高三生半个月才放一天假。
邹晚天跟慕秋水吃完饭后,两人一起走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时,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拍球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阿邹!打球吗?”
慕秋水听见这个称呼,不大高兴地挑了挑眉,看着迎面走来的高个子男生,问:“这谁啊。”
邹晚天说:“夏沉冰,高二我跟他打过篮球,你见过的。”
慕秋水当然有印象,他是明知故问。
夏沉冰长相很好辨认,人群里个头最高,因为长期打篮球,皮肤颜色偏深,手臂肌肉饱满。慕秋水虽然不打篮球,但也听说过他,他叱咤篮球场,很多女生都喜欢他。
但慕秋水一直觉得邹晚天长得更好看些。
他有理有据地想:他看邹晚天那张脸看了快十年都没有看腻,由此可见邹晚天更耐看。
邹晚天的脸部轮廓不如夏沉冰那般硬朗,但眉清目秀,五官很端正,时常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不像夏沉冰那么毛毛躁躁。
邹晚天不知道慕秋水在心里暗暗拉踩,说道:“他考进我们班了,现在是我们班体委,睡我下床。”
夏沉冰走到邹晚天面前,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热情地邀请他:“走啊!打球去!”
邹晚天摇头,“刚考完,太累了,想回去躺着。”
夏沉冰:“那好吧。”
他又兴高采烈地说:“那下次再约!运动会要不要一起打?提前跟你约好了啊!”
夏沉冰带着球走后,慕秋水罕见地闷不做声。
邹晚天不解:“你怎么了?”
慕秋水绷着脸吐出一句:“高考结束你教我打篮球吧。”
邹晚天一脸问号。
慕秋水偏爱小球类运动,乒乓球、羽毛球、台球都打得不错,对于足球、篮球和排球则是一窍不通。邹晚天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他碰过几次篮球。
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语气更疑惑了:“没发烧啊。”
慕秋水:“……”
但邹晚天还是有点担心,就把慕秋水送到了宿舍门口,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宿舍。他们宿舍在同一层,打开门后正好面对面遥遥相望,但走过去要绕一圈。
邹晚天一踏进宿舍,就听见一声哀嚎:“老天——还我暑假!这学我是一点也上不下去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天杀的,昨天我的物理怎么写得那么烂!”
“别说了别说了,我的数学死得好惨啊——”
“完了个蛋,一想到以后一睁眼就是学,一闭眼就是考,我就感觉日子到了头!”
宿舍里哀鸿遍野,吵吵闹闹,只有小眼镜没说话,仰面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都考完试了,怎么更勤奋了?
“行了别叫了。”小眼镜将脑袋从床上伸出来,“你们吵到我看小说了。”
邹晚天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拿的是一本网络小说。
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看什么小说?毛哥分我一本!”
一众人涌上去瓜分了他床底私藏的珍藏版小说。
他们并没吃独食,也给邹晚天塞了一本。
邹晚天分到手的是一本玄幻修仙小说。
他翻过目录,打开第一页,看见上面赫然写着——“第一章:初出茅庐”。
他记得慕秋水也挺爱看这一类小说的。
邹晚天拿着小说坐下,正要翻第二页,手机就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啾啾大魔王:打球打球打球!
啾啾大魔王:占了4号桌!速来!!!!
这人就是慕秋水。
慕秋水的小名叫啾啾,因为“秋秋”读起来发音跟“啾啾”有点像。
刚上小学的时候,慕秋水的头发长得很快,剪完不到一个月又长了,他妈妈林女士就想出了个好主意,给他发尾扎了个小揪揪,这昵称就更贴切了。
邹晚天屁股还没坐热,空调还没吹凉身子,实在不想动。从宿舍楼走到乒乓球馆,得出一身热汗。
他也纳闷,慕秋水不是跟他一起回来的吗?什么时候又占了个乒乓球桌?
就这没回消息的五分钟,慕秋水的微信又发过来了。
啾啾大魔王:我先过去了。
啾啾大魔王: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邹晚天回了个问号。
他跟慕秋水小学五年级就认识了,认识的机缘是因为他们都去参加了市小学乒乓球联赛,他们正好是对手。
那场比赛邹晚天输了,但比赛结束后,慕秋水飞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来吧!抱一个!”
慕秋水说,不论成绩如何,比完赛要握手拥抱,这是国际礼仪。
邹晚天说“好”,也抱住了他,还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邹晚天输掉比赛的那点失落很快被慕秋水的热情熨平了。
本来就只是一场小比赛,输输赢赢很正常。
他技不如人,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到了第二年,因缘巧合的,他和慕秋水又被分到一组,成了对手。
但这次慕秋水输了。
邹晚天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慕秋水眉头紧锁,脸色涨红,眼眶湿润,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下来了。
邹晚天呆呆地愣在原地。
当时慕秋水的妈妈林女士也在场,她没上前安慰,反而尴尬地捂住了脸,笑得肩膀发抖。
慕秋水红着眼眶,怒气冲冲走到邹晚天面前。他比邹晚天矮了半个头,还得仰着头看他。
“我下次一定会赢的!你等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泪痕没干,鼻音很重。
邹晚天讷讷点头:“好。”
“好、好什么好?”慕秋水一边擦着鼻涕泡,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你不是让我等着吗?”
“……”
“所以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对吧?”
“……”
邹晚天弯下腰,歪头从下往上去看他的表情,慕秋水已经不哭了,但脸蛋还是气鼓鼓的。
邹晚天问:“你初中要去哪所学校?”
慕秋水气闷地说:“反正不跟你同一所!”
“我们去同一所中学吧。”邹晚天真诚地建议,“这样我们以后就能一起打乒乓球了。”
“……”慕秋水思索了一会,又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凶凶地强调:“我下次一定打败你!”
邹晚天:“好呀。”
慕秋水:“……”
邹晚天张开双臂,“那……抱抱?”
慕秋水横着脸看他,没说话,但算默许了。
于是邹晚天环抱住了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拥抱。
……
年少的记忆太高清,时不时就被两方家长拿出来说笑。
初中两人还真去了同一所中学,因为成绩优异,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慕秋水搬了新家,正好搬进了邹晚天住的小区里,从此两人形影不离,上学放学都在一起。
邹晚天后来也因为自己的“承诺”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每到周末,慕秋水就一大清早跑到他家,敲他房门,喊他:邹晚天!打球打球打球!
初中乒乓球高手云集,邹晚天对乒乓球淡淡的,没到非打不可的地步。慕秋水却拽着他去报名,去训练,去比赛,让他被迫打进了四强,最后拿了个第三名。
打完当晚,邹晚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一个月都不想碰球了。
邹晚天回忆完过去,收到了慕秋水的新消息。
啾啾大魔王:我跟丁紫涵打了一盘,她技术好像不错。
邹晚天耸眉,不置可否。
他站了起来,椅子“唰”的一声拉开了。
隔壁床的舍友问他:“天哥,你刚回来就要出去啊?”
“去打乒乓球。”
“你不累吗?”
“不累。”邹晚天睁眼说瞎话,“年轻人怎么能喊痛喊累。”
邹晚天到乒乓球馆的时候,慕秋水正跟丁紫涵打得火热。丁紫涵技术确实不错,能跟慕秋水打得有来有回,不过她应该没有经过培训,有些动作不算标准。
这局结束了。慕秋水注意到他的身影,有些意外:“你这么快来了?”
“嗯,闲着也是闲着。”邹晚天取出球拍。
慕秋水兴奋地提议:“那刚好,四个人,我们打混双吧!”
邹晚天点头,拿着球拍往慕秋水身边走,慕秋水却把他往对面一推,说:“我跟丁班,打你们两个。”
邹晚天脚步一滞,抿着嘴唇“嗯”了一声,身体被迫转了个方向。
老实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女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在饭堂遇见丁紫涵时,这个女生就坐在她旁边,两人应该是好朋友。
邹晚天站到女生身边,女生对他露出微笑:“我叫朱晓小,你叫什么?”
“邹晚天。”
“原来你就是邹晚天啊!”
“你认识我?”
“我经常看见你跟秋水走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你叫什么。”
邹晚天想了想问:“你是1班的?”
“嗯!”女生说,“你跟秋水关系真好啊,你们是朋友吗?”
邹晚天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羡慕。
她一口一个“秋水”,听得他心里不太平坦。
邹晚天是个很平淡的人,平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他的朋友很多,他的朋友也有很多朋友,他从来不会因此吃醋或恼火。他淡淡地想,每个人都有交往的自由。
但同样的情况,放在慕秋水身上,却成了例外。
“朋友”这个词并不唯一。
一想到慕秋水也会不断遇见新的人,拥有新的朋友,他就胸口烦闷。
他身体里似乎长了个肿瘤。
看见别人故意接近慕秋水,肿瘤就会变大。看见慕秋水跟别人走得近了些,肿瘤就会发疼。
他应该是得了绝症。
“嗯?怎么了?”女生没等到回答。
慕秋水也在球桌对面上蹿下跳,叫道:“开始了开始了,快准备!”
“是,是朋友。”邹晚天对女生点了点头。
他漫不经心地擦干了球拍,弓下腰,做了一个发球的准备动作,眼睛紧盯着手里的乒乓球。
“但不止是朋友。”
球飞起的同时,他也轻飘飘地落下了这么一句话。
“啪!”
“啪!”
“啪!”
两人的性情在打乒乓球时体现得很明显。
慕秋水的优势在于攻击,最擅长快攻扣杀,邹晚天则擅长推挡防守,反应速度很快。他们可以成为很默契的队友,但此刻他们是对手。
邹晚天其实不太想打这场球,比起打球,他更想在床上躺着,明天一早还要准时去上课。
但他来都来了。跟慕秋水一起打球不能懈怠,慕秋水在这方面很敏锐,任何放水行为在他看来都是不被尊重。
不能赢,不能输,跟慕秋水打球总有无力的疲惫漫上心头。
于他而言,所有运动都只是放松和娱乐,他从不会把自己绷成一条平滑的直线。
朱晓小的实力在他们之下,接发球都不太稳,他们是队友,邹晚天得照料她。两回合下来,都是邹晚天这边输了。他看着对面慕秋水跟丁紫涵欢呼雀跃击掌,打得没什么心思。
还不如跟夏沉冰去打篮球。
打到最后一局,轮到慕秋水发球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不动,直勾勾地看着邹晚天。
丁紫涵和朱晓小都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气氛陡然降到冰点,邹晚天微微回过神,掀起眼皮看向对面,“怎么了?”
慕秋水摔了球拍:“你不想打就走啊。这里有人逼着你打吗?”
邹晚天跟他无声对视片刻。
“……”
随后他将球拍放下,转过身,走了。
他是一个连吵架都不愿意吵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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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