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宅子不大,两个小孩走了一会就看完了,又回了房中。不过卓氏不在,说是去忙了。
张家不像郡王府邸奴仆成群,家中人人都有事要做,卓氏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她们身边,且赵浅予身边还跟着奶娘和婢子,卓氏自然是放心的。
奶娘便带着她们去见了张武和赵宗实。
他们在偏厅里赏画作诗,见两个孩子进门,张武笑着朝她们招手:“去听文绣娘讲课了?”
人在张家,她们去到哪里都有人跟他们说的。
到底只是两个孩子,再有奶娘和婢子跟着,张家也不敢撒手不管的。
张英之前从不曾去听文绣娘讲课,甚至连靠近都不愿意,今天竟然会主动带着小客人去听文绣娘讲课了,张武听见时还楞了一会。
他跟张英语重心长谈过两次,张英是个乖巧听话的,但唯独在学习这些时十分抵触。
宋朝经济繁荣,绣房、雇婢等大量的地方需要女性的参与,女儿家也能为家中增加收入,不止是家庭的附庸,因此许多家中对生女儿并不苦恼,虽然比不上家中男丁,但对女儿也算看重。
像宫中那样连一个男丁都没有的少之又少。
但那是普通人家,张家培养女儿当然不是为了等她们长大出门去工作增加家中收入的。张武以后要下场科举,走仕途,他的女儿们在才学上自然也有要求。
不然别人一说起别的官员家中小娘子们擅文做诗的,说到他家时说张家的小娘子们连女红都做不好,不仅张武丢脸,张英两个小娘子也会跟着丢脸。
张武觉得,他都是为了女儿们好。
张英一见到张武就局促起来,正要朝他走过去,又想起自己的“小客人”来,连忙转过身,见赵浅予正费劲的爬着门槛,张英
连忙扶着人,紧紧的看着人:“妹妹。”
赵浅予刚过了周岁,现在走路倒是稳当了,但面对高高的门槛还是被拦了下来,她还不服输,不让奶娘抱她过去,非要自己来,好一会都翻不过去。
对张英的热心倒是没有拒绝,一个大一些的孩子颤颤巍巍的拉着另一个更小一些的孩子,谢奶娘和栀月看得心都跟着发紧,时刻准备着接住人。
好在最后赵浅予跨了过去,奶娘两个这才放下心。
赵浅予拉着张英跑过去,仰着小脸看着他们,朝张武咿呀两声算打招呼。
张武看着和气,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张英的局促少了些,胆子大了起来,主动给张武说起她带小客人去看了看长姐。
并不是带小客人去听文绣娘讲课的。
赵浅予点着小脑袋给张英作证。她平时只见到父母兄姐,外人都很少看到,头一回到别人家做客,见到别人家中的小孩。天性使然,反正她现在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有趣。
张武不动声色的看了张英一眼,这时候的张英没有了平时不善言辞的模样,侃侃而谈,看着十分伶俐。
张武又朝赵浅予看过去,听着张英的叙述,赵浅予像是能听懂一般,不时点着小脑袋,一副“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的模样。张武心中不由得升起疑惑:刚过周岁的小孩都这样聪明了吗?他不由得回忆起长子和两个女儿这般大时的模样来。
最后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赵宗实这几个好友中,虽然都有共同的特征,对家庭看重,但不是每一个都能陪在儿女身边,亲眼见证他们一日日的变化。
白居士是因为白家小娘子太过闹腾,这才花费了更多的精力在白家小娘子身上。赵举人长期寄情山水,在各地游历,妻儿并不在身边,自然是看不到的;张秀才勤奋苦读,一心为参加解试准备,家中里外、养育子女由张家父母、卓氏操持,张家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张武却是看不到这些变化的。
张武羡慕的看了好友赵宗实一眼,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张武没说什么。张英说完,张武见赵浅予目光频频朝桌上写的诗觑上几眼,还故作不经意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当着好友的面,也不好逗一逗,大方的摆了摆手:“你们去看吧。”
赵浅予眼一亮,拉着张英跑了过去,围在桌上朝着那诗指指点点起来。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一方大儒呢。
张武这才同赵宗实说起:“原来你早知道你家这位小娘子有些不同之处的。”
难怪当日非要他亲自同赵家小娘子邀约一回才行,这样的“小人精”,的确不该怠慢了的。
而且这赵家小娘子这般小就对诗啊词啊有兴趣,都不用语重心长的叮嘱几句,一看就是个好学的,以后也定然是个才女,赵兄有福啊。
赵宗实朝赵浅予看了眼,不好实话实讲的告诉张武,他们赵家的小娘子喜欢看这些并不是出于对诗词歌赋的喜爱。
赵宗实一开始也以为这个女儿是个“好学”的,常常在他看书写字的时候睁着大眼看着,指着上边的字咿咿呀呀的,赵宗实兴趣来时还半哄着读给她听。
多来几回后赵宗实才知道,赵家小娘子对所有字画书籍都一样。她不是对这些有兴趣,只是因为她年纪小,没有见过这些,就跟喜欢她那些玩具是一样的。
你能说她喜欢玩具以后长大就只会贪图玩乐吗?
自然不是。
所以她喜欢这些书画典籍也不是真心爱之。
赵宗实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图个新奇罢了。”
张家小娘子都四岁了还是一知半解的,赵浅予刚过周岁的奶娃娃还能真的懂什么诗词歌赋不成?
张武认真说道:“赵兄不能这样想,你看咱们读书人里,虽说大家都读书,但天资有高有低,有的人天资就是出众,自小就跟常人有异,旁人需得勤恳苦读才能理解,他们只读过一两遍就能熟记于心,张口就来。”
张武在拿起书籍开始读书后才领悟了这个道理,以前他总是觉得大家都在读书,只要认真读就行,等真的进了这行后,张武才知道读书里边也有门道。
有些人天生就聪明,在读书上也不用费多少的功夫,是别人拍马也难追的,读一日书胜过普通人读上十天半月的,天生就带着一股“灵”气,在作诗上明显就能感觉到不同,他们做的诗瑰丽璀璨,一字一句都难用辞藻来形容,普通学子绞尽脑汁做出的诗普普通通,言辞充满了“钝感”,就像云彩和泥巴,这就是区别。
时间久了,张武也总结了一点:分辨。
分辨天才和普通人。
那怎么分辨呢?那就是看,像天资好的读书人,他们大部分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小时候就表现出了超过同龄人的聪颖和天资。
自然晚开窍的也是有的;甚至只要肯上进,也会有大器晚成的一日。
比如屯田员外郎柳三变柳永,自祥符元年进入汴京,二年参加春闱,却屡屡落榜,直到景祐元年,当今官家亲政,特开恩科,是年春闱,柳七与其兄柳三才得以同登进士榜,出任为官,去岁致仕,如今居住在润州。
从少年的自得意高,风流才名,踌躇满志,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到暮年及第,二十几载岁月沉沦,若非是心中还有一盏火未灭,恐怕也等不到大器晚成的时候。
赵宗实思考了一会想起了这个人来,摇摇头:“柳大人少年时就有才名,不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柳三变为什么叫柳三变呢?柳永其实出生在官宦人家,两位兄长也都是进士,换句话说一家人其实都是十分有文采的,柳永幼时聪慧,长到十岁就能写出一篇精辟的《劝学文》来,也是有名的“神童”,十八岁时进京赶考,途中路过杭州,见杭州繁华,歌舞升平,一时沉沦在了锦绣堆里。
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月,没有受住抵抗,原本只打算在杭州逗留几天,却一住就住了两年,把赶考的事给抛之脑后。
之后柳永又在苏州扬州接着玩乐了三两年才赶到汴京,汴京的繁华更胜,柳永更是纸醉金迷,不曾好好温书,结果自然是三次落榜。
官家亲政后,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柳永这才得以考中。柳永在花街柳巷的才名实在太大,读书人们多多少少都有听过他的事。
不过进士及第后的柳永却一改沉沦风月的态度,自任官后兢兢业业,政绩突出,在当地也都多有好评,看模样是一心想要做个好官的。
柳永出任为官的时候赵宗实年岁小,还养在宫中,不曾见过人。
不过赵宗实觉得若是柳永能坚守本心,没有在风花雪月中沉沦,把书本给抛到脑后,一心一意的钻研,未尝不能在年轻时魁甲登高第,早早走上仕途。
张武也是突然想起了这个人,便脱口而出,想了想赵宗实的话,也不由得点点头:“也是,柳大人在官场上虽然大器晚成了些,但也不是普通人,不过像——”
张武顿了顿,正想举例几位少年天才的朝中重臣,比如晏殊晏相公,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五就考中进士等,突然记起好友赵宗实身份特殊,不便在公众场合中议论朝臣,便住了嘴。
他看向两个围着一副诗说话的两个小娘子,仍是赵家小娘子咿咿呀呀在说,张英虚心听着,年纪小的占了主导,指了指她们二人:“你瞧,谁幼时就有超过同龄人的天资和聪慧不是一清二楚么?”
赵家小娘子面容灵动,眼中神采奕奕,看着就比张英机灵。
丝毫没有因为张英是他的亲生女儿就轻一些评论。
赵宗实还是那句话:“幼时都是做不得数的,有些人天生就沉稳,一时看着不显,但心中什么都明白,等多长几岁就表现出来了。”
赵宗实幼时也是灵动机灵的,如今反倒是不显了。
张武觉得好友太过谦虚了,也不跟他说了,起身走到两个小娘子身边,朝她们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张英看了看张武,不知道该怎么说,赵浅予看了看张英,见她怂了,只得亲自上阵,小手在那诗上指指点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仰着小脸咿呀两声,问他听懂了没有。
张武哪里能听得懂奶娃娃的语言,赵浅予一点也不认生,张武倒是有了跟小奶娃对话的兴致,逗了逗她:“可是说这诗作得不错?”
赵浅予一愣,蹙起了小眉头,认真想了想,觉得他这话好像也没有问题,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嗯,不错不错。
她仰着小脸,眼中很是期待。
谁知张武又问了句:“那你觉得哪一句最好?”
这下可把赵浅予给问住了,她刚过周岁,连大字都认不得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哪里能看明白一首诗好不好了。
故意为难小孩呢。
赵浅予本来以为张武只是长得魁梧了些,但内里性子还是很实诚的,憨厚的,是一个认真读书的老实人,哪里知道他还有这一面呢,实在坏得很。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世风日下!
把小孩逗得气鼓鼓的,张武也见好就收,同赵宗实玩笑:“干脆把你家小娘子放在张家养些日子好了。”
张家许久没有这么有趣的小孩了,相信父母跟赵家小娘子多待一会也会开怀舒心的。
赵宗实暼了他一眼:“你想得倒是美。”
他们家这位小娘子可是在父亲汝南郡王跟前都挂了号的,赵宗实看得出来父亲虽然有些气恼丢脸,但对这个孙女却是十分喜欢的,他若是敢把小娘子放在张家,回去就能被父亲责骂。
在好友张武的再三提及下,赵宗实不由得升起了个念头,莫非他们赵家小娘子真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赵浅予十分让人省心,跟别的孩子相比,不爱哭闹,饿了尿了会提醒奶娘和婢子。
其他的翻滚、爬动、走路,甚至连闹着吃辅食的模样,也跟别的小孩区别不大,家中的几个孩子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实在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赵宗实不用上朝,每天只读读书写写字,当一个富裕闲散的宗室子弟,几个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对他们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当真要说的话,二娘子的确是表现得比别人,甚至几个兄姐们在她这个年岁聪慧一点。
但自古以来聪慧的人何其多,二娘子也只是聪慧了那么一点,远没有到让人另眼相看的地步,赵宗实倒是没有多想。这些他不好再讲,张武本就觉得二娘子很聪慧了,再提及这些怕是想得更多了。
他把话转到了今日的正事上:“你觉得可有成效?”
张武果然不再深究这个事了,含笑应道:“这位小客人的话可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话管用。”
从前家中来了亲戚,张英可没说带他们去看过长姐张大娘子。无论是不是去看张大娘子,总归是张英主动过去了,还听文绣娘讲了课。
张武跟卓氏一样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张英主动帮着小客人跨过门槛,不是张英从前不会,而是张英年纪小,她是被人照顾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看到被照顾的,主动的去帮忙。
在张武看来,这些都是今日这个小客人的功劳。
早知道张英能听得进去小孩的话,他早些把小客人给请来了。
赵宗实说道:“那就好。”
时辰不早了,赵宗实让谢奶娘带着赵浅予去跟张家父母、卓氏辞别。张家父母才归家不久,留着说了会话,卓氏还代两个女儿给赵浅予送了一份薄礼。
赵浅予还跟下了女红课的张大娘子张华打了招呼,在张英泪眼朦胧中跟她挥手,开开心心的跟着赵宗实回了家。
走的时候,赵浅予如愿的带走了张武和赵宗实提下的墨宝。赵宗实没问她拿那一副诗来做什么,只当她是小孩心思,看什么都新鲜,想玩一玩。
出去做客了一日,赵浅予还没到家就睡着了,第二日更是赖床了半个时辰才起来。
有了在张家随意乱转的玩闹,赵浅予对今日只能待在房中就没了兴趣,也不爱在房里走来走去四处探索了。
看过了外面宽广的风景,房中日复一日的摆设就有些乏味了。
直到去见高氏,高氏当着她的面拆开了卓氏送的薄礼为止。
卓氏送的是两张巴掌大的绣帕,一张绣帕上绣着荷叶,赵浅予觉得像一朵云,还有一张上绣着一个动物图样,赵浅予确认过,是鸭子。反着看着都有些歪歪扭扭的,比她身边的婢子栀月用的绣帕还差。
的确是一份薄礼,赵浅予也不知道卓氏送这份礼的含义。
高氏却说:“这可不是鸭子,这是鸳鸯。”
跟赵浅予的“没有见识”相比,高氏却捧着绣帕看得不住点头,很是赞同:“这是张大娘子的绣工吧,难为她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功底,都已经能绣鸳鸯出来了,你瞧,这下针的线路,可不是鸳鸯的模样么。”
赵浅予:“......”
赵浅予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来。
但随后高氏就告诉她,这一份薄礼虽然是卓氏代两个女儿送的,却是给两家小娘子们第一回见面的见面礼,赵浅予以后是要还的。
她要亲自绣上两张绣帕送给张家两位小娘子。
这代表了小娘子们的交情。
什么交情?强行绑上的交情么?她都没送礼,怎么就得了一份必须要回礼的薄礼呢?
她为张家排忧解难,张家竟然恩将仇报!都惦记上她以后的绣品了!
张婆子虽然没去张家,但对张家的情况十分清楚,说道:“听说张家特意为家中小娘子们请了绣娘,专门教女红。”
高氏若有所思:“难怪呢。”
请绣娘上门可不便宜,张家都没雇仆婢伺候,却专门为了两个女儿请绣娘登门,可见在培养两个女儿上下了大力气的。
普通的女红用不着特意跟绣娘学,能成为有名望的绣娘,精通的绣技就不同了,那可是很受小娘子们敬重的。师承名师,传出去也有脸面。
张家在培养儿女上跟高氏不谋而合。高氏对此也十分看重,还让人去探访过一些有名望的人。
长子仲针、次子仲乱是男丁,以读书为重,高氏要聘的自然是学识高的文人,不过学识高的读书人愿意当先生的少,一时失意也只是蛰伏数年,总是要走的,何况宗室里还有宗学,先生们也都博览群书,十分有见解。
长女浅宁、次女浅予,高氏为她们打算的是聘请才学上佳的女先生来,教导她们学业,再看她们擅长琴棋书画中哪些,每一种都先学一学,要是都能学得不错自然是最好的,也能在满汴京的小娘子中崭露头角。
唯独在请女红先生上,高氏现在手中还没定下人选,倒是下人们已经寻到了好些,高氏中意的也有好几个,只等长女浅宁到了年纪就下礼把先生们请进家中。她对张家请的绣娘顿时生了兴致,问道:“张家请的绣娘是谁?”
张婆子想了想:“姓文,靠着文绣娘这一手技艺,家中也算富裕,那附近好几家绣房铺子都争相采买文绣娘的绣品,说是绣得好。”
高氏问:“跟咱们看上的几位绣娘相比呢?”
张婆子毫不迟疑:“那还是比不了的,文绣娘也就在那一片小有名气,或许绣品的确不错,但咱们找的那几个绣娘可是几门绣技的传人,苦学过多年,她们的绣品可是权贵人家家中娘子们都爱不释手的。”
既然比不上,高氏也就不提了,对张家又赞誉一回。
赵浅予听着她们光明正大的讨论给她们找了多少先生的事已经麻了,但只要一想起以后会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先生站在她面前,跟张家那文绣娘一样,手中还拿着戒尺,只要她一个答不上来,就打她手板心,顿时激动起来。
扯了扯高氏的衣角,在高氏低头看下来时,忍不住比划着:“不...不不。”
她难得能开口,但那个学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憋得赵浅予脸都红了。
高氏不妨小女儿这样激动,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俯身把人搂紧怀中,拍着她的背心:“好好,不不,我们予姐想不什么就不什么。”
小孩嘛,忽悠忽悠就过去了。
高氏对儿女教育的事可是十分严厉的,她自己从小在宫中也是这样过来的,压根就没考虑过儿女们不愿意学习的事。
哪怕不愿意,高氏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学的。
赵浅予跟高氏接触少,又是第一回给高氏当女儿,对高氏这个生母的性情还不了解,只当高氏是疼女儿的,信以为真,还咧着嘴朝高氏笑。
张婆子对娘子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但也什么都没说。
等赵浅予屁颠颠的跟着谢奶娘回去了,高氏这才说起来:“先生们还是要尽早安排好,先生们的性子也不光挑那种软和的,免得压不住,又不服众,还是稍严厉些的好。”
她可是在夫君面前保证过,会好好教导二娘子,让她成为一个贤淑的小娘子,万不能在赵宗实面前失言了。
赵浅予回了房中,也不再吵闹着想要出门了,安安静静的待在房中,一个人玩起了玩具。
谢奶娘有些好笑。
这就是被“震慑”住了啊。
栀月还有些不解,谢奶娘拉着她到一边悄悄讲了这一行的情况,惹得栀月也憋着笑。
期间宁姐倒是来了一回,宁姐倒是对妹妹出门做客,去了张家的事有些好奇,她还没有出门做客过呢。不过宁姐才三岁,被赵浅予几个玩具给塞进怀里,让她陪着一起玩,也就忘了继续追问了。
宁姐开开心心陪着妹妹玩了一下午的玩具,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
宁姐小小年纪已经有两分淑女的模样了,玩过玩具,等婢子送来清水净手,正要抽出自己的小方帕擦手,见一旁的桌上放着两张小手帕,疑惑的看向赵浅予:“这是妹妹的手帕。”
卓氏送来的薄礼,两张手帕,高氏看过后就让她们带回来了,说这是她们小娘子的交情见证,让赵浅予自己收好。
赵浅予的东西都是栀月和谢奶娘收拾的,这两方手帕还没来得及放进匣子里。而且这是张家送的礼,跟平常的衣料布匹不同,不能随意放进柜子里,需要找一个小匣子来专门呈放,等以后要拿出来了也方便。
赵浅予摇摇头,要说这两方手帕不是自己的,但想了想,好像这两方绣帕现在的确是她的,又嘟着小嘴点点头。
宁姐被妹妹又点头又摇头的弄懵了,但不妨碍宁姐最喜欢妹妹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帕擦干了手,拿过那两方手帕,牵着赵浅予的小手,说要带她去放好。
自她到了三岁,也有别人家的娘子代家中小娘子给她送了薄礼来,宁姐按徐奶娘教的都好好放着的。
正月里,汝南郡王过得十分滋润。
参加完宫宴后,汝南郡王带着儿孙们守岁、祭祖过就没事可做了,他都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也无需走亲窜门。
等女儿们回门过,汝南郡王就不乐意见人了,反倒是跟几个同样闲散的宗室老王爷们去庙里听高僧们讲经去了。
信佛嘛,连朝中官员都有在家中信佛的,汝南郡王本来也在家中信佛,但他坐不住,没那个耐心。
比如朝中的文彦博文相公便是深信佛法的一个人,但有人笃信不疑,也有人嗤之以鼻,欧阳修欧阳相公就公开批评过,若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谈论佛学,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不过如今这两位相公都因牵涉进政事中在外辗转为官。
朝中大事跟他们这些闲散王爷、宗室子弟没有关系,汝南郡王更是从来不跟朝中大员交往过密,去打听政事,也严格要求府邸中的子孙们不许掺和进去。
不过相公们遭贬职这样的大事,哪怕汝南郡王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传进他耳朵里,汝南郡王也听过几耳朵。
文相公是去岁被任为许州知州的,时任御史唐介唐大人称文相公给宫中的张贵妃送了蜀锦,这才被授命为昭文馆大学士,之后御史唐介被贬,而文相公也被降职处罚。
汝南郡王对朝中的事不明白,宫中的事可难不住他,张贵妃是谁?
张氏是官家的宠妃,曾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张氏生父逝世,张氏同生母只能投奔伯父,却被拒之门外。
之后张氏便成了齐国大长公主府上的舞女而被官家给看中招入宫中,张氏一开始授封为清河郡君,几月之后又升为才人,诞下皇三女。
从第二年起,张氏又晋升为修媛,八年后晋升为贵妃。
官家宠爱这张氏,使得张氏的用度、饮食供给都超过了曹皇后,张氏母族更是得以加官进爵。
可惜啊,这张氏再如何嚣张跋扈,也没能为官家生下皇子,张氏连生三女,可惜这三位皇女也没能长大。以致宫中子嗣凋零,只有一位福康公主平安长大。
偌大的宫中,只有一位皇女,全天下谁能不盯着官家的后宫。
宫中养不住皇子,皇女也同样养不住。
至于欧阳相公,因为涉进庆历新政,从七年前庆历五年起就一直辗转在外地任职。
汝南郡王跟闲散宗室的老王爷们在庙里住了好几日,深受寺庙佛光洗涤,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身体中的沉疴旧疾都被一并带走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是其他老王爷们在谈及孙辈时个个眉开眼笑的,说起孙辈跟他们有多亲近,只有汝南郡王穷尽所有言语也说不出两句来。
府中的孙辈对他这个阿翁多有敬重,与他亲昵却是没有的。倒是有一个不怕他的,但因为上回胡须的事,汝南郡王觉得丢了脸面,也不敢再见人。
回了府上,汝南郡王一开始倒是觉得没什么,但多等上几日他心里就不舒服了。他这个一家之主都从寺庙里回来了,怎么不见郎君们带着孙辈来看过他。
恰好听老仆说起赵家小娘子出门做客的事,汝南郡王板了板脸,让人去传了赵宗实父女两来。
他们赵家小娘子出门做客也算是大事了,他这个当阿翁的自然要过问一下。
赵宗实带着赵浅予来得快,赵浅予刚睡醒,被放到矮椅上还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先在四处看了看,见不是她的房间,也不害怕,反倒四处打量,最后又落到汝南郡王身上。
汝南郡王被她乌湛湛的眼盯着,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长须。
经过上回的事,汝南郡王对自己的胡须打理更精致了,每日都会清洗保养,再不会出现胡须上出现虱子这种事情了。
他清了清嗓子,让赵宗实坐在下边,问道:“听说你带着她出门了?”
赵宗实轻轻颔首,把受邀去张家的事一一讲过。
只要家中的郎君们不掺和进朝中政事里,汝南郡王是不管他们交友情况的,何况张家这位连个功名都没有,一介白丁,安全得很。
若是实在谨慎,等张秀才考中进士,授了官职以后再远着就行。
汝南郡王瞥了瞥已经自顾自玩起来的赵浅予,对她拿着他院中的东西玩也没有出口反对,只叮嘱着赵宗实:“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她还小,现在天气还未好转,还是少带出门的好。”
赵宗实自然是知道的,张武要不是他的好友,又提早告知了他前因,赵宗实不会应承下来。
汝南郡王最满意这个儿子的就是他听话,不会逞强,喜欢跟长辈顶撞,他说的话他也能听进去,接着又道:“你每天要读书,还要教针哥认字,高氏怀有身孕更抽不出空来,她一个小孩正是好动的时候,天天待在房中也不像话。”
他叹了口气,十分大度的摆摆手,仿若是一个一心为儿孙解决难题的长辈,面上还有些为难,却又承担起了重任,“这样吧,正好我最近没事,你把人送来,我给你看着点。”
赵家小娘子们身边有奶娘和婢子,哪里会当真缺人照看的,赵宗实是个内秀的人,一听便闻弦知雅意,明白了父亲的真正意思。
父亲会不会照看孩子并不重要,小娘子身边有下人,赵宗实并不担心,他只略微思考就答应了。
赵浅予这会正撅着小屁股在外间“辣手摧花”,她的辣手摧花是真正的摧花,摆在外间的几盆花已经遭了毒手,跟雨打芭蕉一样,几盆花已经不成个样子。
赵宗实经过外间,还没走出房中,赵浅予的小身子扑了过来,抱着他的小腿,仰着小脸朝他伸手:“抱,抱。”
她知道赵宗实这是要回去了,要跟着离开。
赵宗实面上有些为难,正要好好同她说说,汝南郡王已经站在了门口,正背着手朝几盆花看了一眼,板着脸说道:“回去?你把我这几盆好好的花给祸害成了这样还想着回去,看在你年纪小还不懂事的份上,就留下反思反思抵债吧。”
赵宗实也看见了几盆七零八落的花,低头看着她。
赵浅予目光躲闪,把自己刚刚“辣手摧花”的小手藏在了背后,俨然是要“毁尸灭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孩童天性如此,高氏膝下几个孩子,知道小孩都忍不住,所以从来不给她房中添置这些。谢奶娘平时见她搞破坏,有时也会语重心长的提醒她。
今日谢奶娘倒是瞧见了她“辣手摧花”,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提醒,赵浅予已经把几盆花都祸害完了。
赵宗实忍不住叹了口气,蹲下身,用手帕细细给小娘子把脸上糊上的脏污给轻轻擦掉。
只藏住作乱的小手有什么用,这小脸上、衣裳上到处都沾着泥呢。
他温和的跟赵浅予商量起来:“你看,阿翁生气了,不如你先在这里玩一玩,爹待会再来接你。”
他等赵浅予把他的话一字一句听进了耳里,这才起身。赵浅予没有回话,赵宗实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指望一个奶娃娃能听懂大人的话,走了几步,见小娘子只是歪着头看着他,没有哭闹,赵宗实稍稍放了心,大步离去。
等他走远了,赵浅予这才收回目光,眼见父亲赵宗实没有打算带着她一起离开,赵浅予只是撇撇嘴,又屁颠颠的对着阿翁院子里的摆件摸摸碰碰起来。
反正她最熟悉的奶娘还在身边,赵浅予并不害怕。
何况汝南郡王的院子可是整个府邸最宽敞、奢侈的院落了,里边的许多东西赵浅予压根就没见过,正新奇得很呢,就跟她一开始在自己房间里四处探索一般,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有趣。
跟去张家做客一样,是那样的不同。
小嘴里不时“哇”上一声,眼睛都瞪圆了。
汝南郡王故作生气的回了里间,估算着赵宗实离开后,竖起了耳朵,小心听着外边的动静,好一会没有听见哭声,汝南郡王忍不住朝一旁的老仆使了使眼色,示意他悄悄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头一回把孙辈留在院子里,又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否则他可不好跟十三郎夫妇交代。
老仆点点头,悄悄渡到外间去看了会才回来禀报。
汝南郡王有些着急:“怎么样?可别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了。”
老仆先安抚他道:“予姐没哭呢。”
没哭?汝南郡王微微愣住,这跟汝南郡王知道的小孩是有些不同了。汝南郡王虽然没带过孩子,但他看过夫人、仆婢们带,知道小孩哭闹是不分场合和地方的,尤其是哭的时候简直能把房顶给掀开。
强行把人留下的时候汝南郡王就做了准备,他在里边先待一待,等外边哄好了再出去。
汝南郡王自我安慰,予姐就是对他这个阿翁住的地方不熟悉,等多来几趟熟悉了就好了。
汝南郡王把什么都想过了,确认没有遗漏的,但唯独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第一关就跟他的想象背道而驰。
赵浅予压根就不哭。
不止不哭,她高兴得很呢。
这会她已经忘了父亲赵宗实了,在阿翁汝南郡王这个“迷宫”里犹如放进水里的鱼儿,游得十分畅快,恐怕谁来都带不走她了。
只有谢奶娘的心一上一下的,就没有平复过,随着她的动作,谢奶娘更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眼见赵浅予碰到了一件玉瓶,连忙尖着嗓子阻拦:“二娘子,这个不能玩。”
谢奶娘不知道郡王院子里这些摆件的价值,但她曾见过玉器铺子里的掌柜动作轻柔的拿起一个瓶子给人介绍。
谢奶娘现在还记得掌柜的话呢,说那瓷器是从临汝来的,虽然比不上供给宫中的,也出自什么大家之手,是难得的珍品,若非不是有门路,也是没有这种货的。
宋朝瓷器十分有名,南北都设有瓷窑,北方地区有定窑、耀州窑、钧窑、磁州窑,南方有龙泉青瓷和景德的青白瓷,有之南青北白称,北方的窑以灰、浅灰为主,釉色各有千秋,南方窑以白、浅灰白居多。其外观古朴深沉、素雅简洁,千姿百态。
临汝瓷器的大名就是她一个奶娘都是听说过的,坊中若是有人摸一摸都能吹嘘上好些年了。
那郎君问了价,掌柜比划了个五个数。谢奶娘当时还只当掌柜说的铜钱,后来仔细想了想不对,那五个数指的应该是白银。
郡王府富裕,用度无一不是精品,这些摆件的价值只怕比当时玉器铺子里掌柜拿出来推售的更昂贵。她就是在郡王府做上几十年恐怕也买不起一件。
赵浅予朝谢奶娘看了看,她一向听话,谢奶娘说不让碰也就收回手了,转头又跑去碰别的了。
谢奶娘一颗心还没放下来,立马又提了起来。
汝南郡王出来的时候,外边地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碎叶子,泥土,散落一地的花瓣,还有好几摊碎片,让人无法下脚。
汝南郡王来不及心疼他院子里这些摆件,忙朝谢奶娘问道:“予姐有没有伤到?”
谢奶娘一脸疲惫:“回郡王,二娘子无事。”
相反,每当瓷瓶快摔下来时,二娘子总是及时跑远了的。要不是就在眼皮子底下,谢奶娘亲眼看见二娘子的作为,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赵浅予当然不是故意的了,只是小孩嘛出手没个轻重,她又没掌握好力道,偏偏又想看,有时候不稳,自然就掉下来了。
“那就好。”汝南郡王站在门口,看着赵浅予一脸心虚的站在中间,浑身跟个小脏娃一样,头发乱糟糟一团,小脸和身上也是一团一团的黑黢黢的,想要招呼她去里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外间的东西只能算次的,但里间的摆的东西确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尤其还有他好不容易求来的经书。
他们祖孙这点情谊恐怕经不住这样消耗。
最终,汝南郡王勉强开了口:“带回去好好洗一洗吧。”
汝南郡王还让谢奶娘给赵宗实带句话。
祸害自家算什么本事,还是去祸害别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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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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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祖孙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