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
“兄长,我真的要有嫂嫂了?”裴月姝看着远去的宣旨内侍,低声问。
“嗯。”裴淮序看着眼前的圣旨轻轻颔首,想起昨日初见。
昨日裴淮序看完皇榜之后便准备离开,谁知碰巧遇上温家拉人凑数,他就被拉上马车,还不等他多做解释,那家仆便催促马夫加速,一阵颠簸。
见无人理他,他也就此作罢,因此他就坐在这里被迫看了一出大戏。
世人为追求功名利禄,最终都会变得面无全非。而情爱之事也为其中变体,这世间多的是夫妻只能同苦不能同甘。
裴淮序轻叹,正准备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指尖尚未触及温润的杯沿,听到那王娘子问是否能和离,动作微微一顿,他闻言抬眸。
“能!”
原先吵吵嚷嚷的前厅一瞬间安静下来,唯余清风拂过檐铃的细碎回响。
只见女子身着一袭红裙款步而来,每一步都伴随着细碎而清脆的环佩之声,梳着百花髻,海棠金步摇轻轻摇曳,容貌昳丽,一颦一笑间,皆是明媚春光。
“大殷律法齐家篇第五章第八条,若丈夫德行有亏,妻子明善得体,上孝父母,下育子女,双方感情破裂,女方提出和离,女方只需要有钱能自立女户,便可以成功和离。”
“而钱,我温家有的是。”女子的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他看向杯中清茶,发现茶中漾起波痕,不知是杯盖水汽滴落,还是风动。
两人起身走向屋里,他们生活不算拮据,但和温家相比,自然便是清贫,一贫如洗。
此前荒年逃难,举家从越江府逃向京城,谁知路途艰巨,母亲来京中不久便心力不竭过世了。其余族亲更是不知是生是死,家中只余他和妹妹裴月姝。
好在裴淮序读书还算争气,时不时便去书坊抄书。裴月姝也懂事,跟着练得一手好字,也去书坊抄书。
裴月姝为人机灵,时不时从市井坊间搜刮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改写成话本卖出去,一来二去兄妹俩也赚了点钱,够他们在京城活下去。
去年八月,恰逢书坊老板年岁渐长,便打算转让书坊好拿钱去投奔女儿,裴家兄妹见状便和书坊老板盘下这家书坊,名字没改,还叫竹山书坊。
“温昭华?温小姐?那她便是昨日在府衙上伶牙俐齿的女子?”裴月姝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拍了拍裴淮序的肩膀。
“小五,你想干什么?”
“昨日我在书坊忙着校对书稿,没有前去府衙围观,如此我便能见到温家小姐!”
裴淮序把今日在金銮殿的名次书稿放在祭台上,他想了想把赐婚圣旨也放上去。
他点燃了三炷香,虔诚地跪拜于父母灵前,裴月姝见状也连忙点燃三炷香,跪在裴淮序身侧。
他闭目凝神,低语呢喃:“爹,娘,元秩今日有幸高中,蒙圣上恩泽,更赐良缘,孩儿定当不负所望,勤勉修身,以孝行天下,同时亦会细心呵护幼妹,您二老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祭拜过后,裴淮序扶起裴月姝,裴月姝跟在裴淮序后面,亦步亦趋地问着,“也不知温家小姐样貌性情如何?好相处吗?”
“小五,此后你便知了,不许自作主张跑去她面前。”裴淮序看着裴月姝,正色道。
“兄长,嫂嫂还没过门呢,现在便开始维护起来。”裴月姝挑了挑眉,笑道。
“不许胡说,你若是想胡说便帮她的好事写成话本。”
“这个好说,我这便来。红叶去房中磨墨,可是兄长,你可曾见过温家小姐?”
“红叶,把小姐带回去写话本。”
“好啊,兄长,你见过温家小姐!怪不得,怪不得!”
只见昏黄摇曳的烛光下,裴淮序正悠然地伏案疾书,墨香与竹香交织,神色自若,一袭素衣轻拂,长发以简约的布带随意束于背后,几缕青丝不经意间垂落肩头,更添几分不羁与洒脱。
执笔的手细长有力,就连略显粗粝的竹制笔杆都显得格外雅致,伺棋默不作声地立于公子的身侧,只是时不时拨弄一下灯芯。
“伺棋,将这份书稿送去印刷,要加急,最好明日便能传遍整个京城。”
伺棋接过文稿,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裴淮序知他想问什么,也不便与他多言,催促道:“还不快去。”伺棋瞥了他一眼,便外跑去。
裴淮序斜倚着木椅,侧头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凝视着窗外那片静谧夜色,晚风掠过带着春夜的凉意,轻轻拂过衣袂,不由想起今日在金銮殿之事……
裴淮序跪在大殿之内,皇帝问三人所求,他万万没想到状元和探花所求皆是赐婚,他瞥了瞥两位同期,这简直不可思议。
状元齐玉求娶大理寺卿石福民长女石潇潇。
探花秦朗求娶光禄大夫薛长青幺女薛湄兰。
只有他并无所求,求赐财物?前三甲都有规制,不可逾矩。
求官职?这须圣上与内阁再三思虑,所求也无用?
求娶?他好像没有喜欢的人,但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模样。
但她说,她无心婚嫁之事,今日之事为府中家仆弄巧成拙,反而耽误裴公子。
因此,裴淮序老老实实地说:“臣所求大殷昌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以避天灾,圣上龙体康健,福泽绵长,国家长治久安。”
“好好好,裴爱卿所言亦是朕所求。”皇帝顾景恒笑了笑,旁边的李公公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声,“噢,竟有此事。”
顾景恒闻言看向裴淮序,“裴爱卿,京中如今盛行榜下捉婿,朕听闻昨日你被温家榜下捉婿,不知可有此事?”
裴淮序摸不准圣上所想,谨慎回禀:“回圣上,却有此事,不过只是一场乌龙。”
“据说这温氏女伶牙俐齿,孤身在府衙作证帮一妇人和离成京中美谈,人心所向,实乃我大朝之楷模,风化之典范。”
裴淮序没有说话,只是跪在大殿之中。
“齐爱卿和秦爱卿二人皆求姻缘,朕自然应允,可这样一来,旁人便会说我厚此薄彼。榜下捉婿巧乌龙,如此天作良缘,朕便给你与温氏女赐婚,如何?”
人家都说无心婚配,自己当下所为岂不是强人所难,裴淮序猛地抬头,刚想开口拒绝,哪知皇帝见裴淮序如此反应,反而笑道:“裴爱卿如此欣喜,看来是朕猜中爱卿心事,来人拟旨。”
“不错不错。我大殷喜事成双,朕得左肩右膀,爱卿们亦成家立业。”
见状,裴淮序无力回天,只得与其余两人跪谢君恩。
“公子,事情已办妥。”伺棋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他的面前低声说,裴淮序回过神来。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伺棋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一人。
温府,挽月阁。
稍作休憩,她便起身去沐浴更衣,洗漱出来之后,温昭华只觉膝盖似乎都不是她的了,只见双膝肿胀发紫,在白皙的腿上显得触目惊心。
莲心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剥了壳鸡蛋还有药油,她坐在床沿,看着温昭华的双膝,眼里满是怜惜,但又不好再说,怕勾起她的烦闷之事,“这鸡蛋煮熟有一会了,现在刚刚好,小姐莫怕,就是有些疼,疼的话也别忍着。”
原本温昭华还想忍一忍,毕竟自己都年过十六,再哭喊便多少有些羞,但莲心揉得极为用力,嘴上还说着揉得用力些,这淤血就会散得快,明日便不会这么疼。
“莲心,这怎么比昨日还疼?”温昭华把自己埋在棉被之中,最后还是发出小兽呜咽的声音,她似乎听到莲心的轻轻的笑声,这几天都快把膝盖跪坏了!
别看她今日在众人面前看似行动无恙,其实她都把大腿掐红了!
“莲心,把我的账簿拿过来,让我摸摸算盘!”算盘清心,这一天天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小姐,这要不你先休息一下?”莲心见状,忙说。
“今日都乱了一天了,生意还是要看顾一下。对了,喊老五去查一下裴淮序,需得查个底朝天,尽快来报。”
莲心收好药油和鸡蛋,净手之后,从书案上将一本账簿和算盘放在榻间小案上。
屋里点着安神香,宛如青云缭绕。案上,算盘之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响起,宛如细雨轻敲竹叶,摊开的账簿放置在算盘隔壁,用镇纸轻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