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辰?”温昭华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撩起纱帐。
“回小姐,现在是辰正,小姐也是时候该起来了。”流月放下手头的东西,走过来把纱帐用金钩挂起。
温昭华以手扶额,眼眸轻阖,喃喃自语:“早知便不与她们约好去看进士游街了。”
洗漱过后,温昭华坐在梳妆镜前,透过窗棂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她细细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想起昨日的糊涂账。
“据说今日游街是钦天监特意选定的日子,因而才会事事如意。”流月边说边对镜将一支红宝石步摇轻轻插入温昭华的发髻。
流月看向镜中人,只见那镜中女子杏面粉腮,双瞳剪水,一颦一笑,艳若桃李。
“好了,小姐,去用膳吧。”
温昭华刚把口中的发烫的燕窝粥咽下去,莲心撩开珠帘走进来,轻声说:“大小姐,昨日您吩咐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
温昭华闻言颔首,“那便好。”
“还有一事,程二小姐已到春风楼,她说让您尽快到。”
温昭华轻哼一声,勾唇笑道:“想来程二是呆在家中绣嫁衣,闷久了。”
“那萧四可上榜?”只见女子用银匙轻轻搅动燕窝粥,呼了呼气。
程二与正国公府的萧四于三年前定亲,刚准备成亲的时候,太后逝世,又加上正国公府的萧侯爷去世,就这么互相耽误过了几年,好在两人青梅竹马,感情不错,两人预计今年八月便会成亲。
温昭华的添妆之物都换了两遍,如若再不成亲,又该换第三遍了。
“应是上榜的,但名次奴婢不太清楚。”
“上榜便好。”温昭华将银匙往碗内一放,重新补了口脂,便带着流月出府。
她掀开车帘,只见长街上人来人往,各种货郎行走其间,茶棚水雾升腾,街边的小商贩也是数不胜数。才刚过巳正,马车便有些难以行走,街旁二楼的窗台上更是挤满了各家贵女,娇俏无比。
推推嚷嚷之间,温昭华带着流月匆忙下了马车,走入春风楼。
温昭华推开包厢的雕花木门,只见程二、素月还有田六都到了,就不见崔五身影。
“这下,还真是我压轴登场了。”温昭华笑道,站于窗前的程二和田六转身回头,坐在圆桌前品茶的素月抬头看向她,四人不约而同地勾唇一笑,向圆桌走去。
程二温柔端庄,田六明艳泼辣,素月淡雅坚韧,崔五清冷明丽。
总之她们性格完全不似,能玩到一起实属天意。
“我还在吃着早饭呢,便有人跟我说程二到了,想来程二定是在家闷坏了。”温昭华打趣道。
程徽柔也不作腼腆之态,坦然一笑,开口道:“若是让你整日闷在家绣这又绣那的,你两天便受不了。”
众人笑作一团,“田六刚跟我说,今日要在此觅得良人,她自己又带了一箩筐小绣球,我说她怕不是要把良人砸坏。”
“程二你这话可说错了,我是见一个爱一个,人人都有,见者有份,不像你名花有主。”田悦真拿着一个小绣球,朝程二挑了挑眉。
“姊妹们真是活泼有趣。”林素月捂嘴笑着打趣。
“素月说话总是故作老成,明明与我们同岁,这可不能够!”程二笑着说。
又听见门外一阵响动,温昭华朝那边喊去,“崔五,赶紧进来,迟到算怎么回事!先自罚三杯,反正是果酒,不醉人。”
“好你个温算盘,不就是来迟一会,竟这般对我!”只见那崔明鸢穿着白玉兰散纱衣,朝天髻上只有两支碧玉簪,但却不显寡淡,反倒更显清丽别致。
五人嬉闹一番,只听崔五说一句,“时候不早了吧,应该出来了吧?”五人便分开挤向两个窗台,林素月和温昭华一边,崔五、田六和程二在另一边。
那边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细碎的声音被街上的喧嚣掩盖。
只听见有人高喊着,“来啦,来啦!”
“小满,现在京城大街小巷都是你的美谈,说你如何巧舌如簧,夸赞你有侠女之风。”林素月昨日一天都在家照顾母亲,今早出门的时候听到周遭街坊邻居都在说这件事,她才知道。
“当然,银两给够了。如果不这样,我都不敢想今日我温家又被人如何戳脊梁骨!之前就吃了一次王家的亏,此次必定得做好准备。”
“膝盖可好些了?”林素月看着外面随风飘扬的红色绸布,轻声说。
“我跪的时间并不久,昨夜莲心下狠手,今日我好多了。虽有些酸痛,但并不碍事,我身子骨好,没事。”林素月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自若,便不再多问。
大殷的进士游街,是绕着京城中的主道绕一圈,随后前三甲便去往金銮殿接受封赏。过几日便会有皇帝亲自表彰和庆贺新科进士的“琼林宴”,进士们由吏部进行安排官职,届时留京任职的便留京,外出任职的便开始准备赴任。
因此百姓们能接触到的便是今日的进士游街,沾沾喜气,好让自家孩子有朝一日也可蟾宫折桂。
两刻钟前,长街两侧早已被训练有素的官兵井然有序地封锁,防止百姓闯入冲撞贵人。
百姓们心中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挤在官兵的后面往前探头,商贩们也不失时机,穿梭其间,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糖葫芦的甜香味。
抬眼望去,酒楼上的红绸在微风中轻舞飞扬。二楼窗台前,各府贵女们身着华服,珠翠环绕,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竞相斗艳。她们笑意盈盈,手中拿着花,有的手中更是拿着几个小绣球,正准备掷向意气风发的进士们。
裴淮序穿着御赐的进士袍,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高头大马,手持缰绳,慢慢跟在状元的后面。自古状元是头名,探花为俊美之人,榜眼掩在其中,倒也不错。
但他一出长街便觉自己实在太过轻敌,两旁的百姓欢呼雀跃,震耳欲聋,二楼贵女们将手中的绣球与花高高抛起,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裴淮序瞧着左侧的探花秦朗和前边的状元齐玉皆面带微笑,时不时向两侧的百姓挥手致意,频频引来欢呼声。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也还是会砸在他的身上,但总归主力并不在他这边,只是感觉酥酥麻麻的。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他愿在这当个鹌鹑,不引人注目,只盼能尽快结束。突然只觉发冠被砸得一歪,他指尖微动,将发冠扶正。他抬眸,却见到昨日请客之人。
只见她今日穿着绛红绣花绸缎,发髻上插着几只精致的步摇,额间轻点一抹梅花妆,整个人明丽又开朗,与昨日的稳重之态全然不同。她似乎在与旁人聊天,姿态轻松,神色得意明朗。
“状元温文尔雅正人君子,探花意气风发少年郎,只是这榜眼怎么没见着?”田悦真有些懊恼地说:“怎么也不抬头?这般羞涩可不行。”
温昭华闻言便往楼下看去,谁知竟这么巧,裴淮序抬眼,两人目光交汇。
只见他身着大红锦袍,袍上绣着繁复的金线云龙图案,腰间束以玉带,脚踏皂靴,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言不假,与昨日的清贫少年似乎截然不同。
只是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抬头,回过神之后,窗边的珠帘被她放了下来,俏丽身影消失在珠帘后面,只剩细细的珠帘在悠悠晃荡。
她好像格外喜欢步摇,也格外喜欢穿红衣。
他喉咙滚动,随即收回视线,盯着状元郎的衣袍,慢慢打马往前。
“他不是九十二名么?怎么会是榜眼?”温昭华眼神一闪,慌乱间,她的指尖轻触窗边珠帘,珠玉轻响,林素月随意地抛了几个绣球应景,眼神却留意着温昭华。
见她手指无意识地在珠帘间穿梭,循着视线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碰了碰她肩膀,打趣道:“怎么?他昨日也被拐回你家?”
温昭华退后一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时崔明鸢从那边挤了过来,说道:“田六动作太大,我估摸萧四也快到了,把位置留给程二好了。”
“来了来了,萧四到了,姊妹们做好准备!松果,你也来帮忙!”
“田六,你又想干什么?”
“她呀,肯定是想给萧四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背后还有我们几个姊妹。”林素月笑着说。
“田六你真这么想?倒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没白疼你们。”
“好说下次别拆我台就行。”说罢,几人便把小绣球准备就绪,就等萧四经过。
“扔!”一声令下,小绣球便都往他那砸去。
程徽柔不知从哪拿出几支鲜花,还带着些许露珠,只见那萧四将程徽柔扔下的花紧紧握在手中,还抬头朝着她晃了晃手中的花。
众人见状,厢房内顿时嘘声四起,只见程二脸颊绯红,眉眼弯弯地看着楼下的少年郎,年少情深,让人为之喜悦。
眼瞧着就这么结束,众人回到圆桌,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崔五,赶紧自罚三杯,刚刚没喝呢,若你在窗前醉酒,只怕等你回去又要挨骂。”田悦真催促道。
“我在这里醉酒,回去就不挨骂啦?”崔五笑骂道。
田悦真挑了挑眉,“醒酒汤都为你煮好了,这下好了吧?”
话锋一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崔明鸢端起茶杯,看向温昭华,“昨日你家榜下捉婿的闹剧,好在没把人亏进去。”
“可不是么,一个攀上高枝,一个抛妻弃子陈世美,一个还没考完便被人抬出来,我爹娘当真是关心则乱了。”温昭华托腮,用银叉戳了戳面前的果盘,闷闷地说。
一想到被拐来的竟然是榜眼,温昭华又泄了气,好在昨日他并没多做纠缠,应该就此作罢了吧?
程徽柔摸了摸温昭华的头,没有说话,也是陪着她。
田悦真沉声道:“此事不宜多加宣扬,我听我爹说,皇上最近沉迷当月老牵红线,你这一搞,指不定就你了。”
“这都是坏姻缘,应当是不至于的。”林素月瞥了温昭华一眼,轻言安慰道。
只见下一秒莲心便闯进厢房,慌慌张张说道:“小姐,府里来圣旨了,快回去接旨!”
伴随着一声茶盏破碎的声音,“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