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天游影 第2章 旧人

我掀立起身嘭然落地，毫发无损。那领路人也当知道我必不会受伤，只是叫南天门守门的几个小子看了笑话。

可是背后吩咐他踹我一脚的，又该是谁呢。

踹下来的位置倒是很准，大江正在跟前。离江不过二百步，坐北朝南只一进房屋大小的庙矗立眼前。我好歹七尺，只将将顶着门跨过门槛，门左右不过两人并立的宽度。两步可达堂前屋檐下，堂中立的确是我的像，两侧空空，只有底座。这小庙目光一扫也就看完了。

说起来，除了庙，元始天尊允我的八大神咒还未传完，之前压在地下，一直在我眼前晃的清玉元亨倒是跟我下了界。站在院里承接暖玉，未来得及看，唰的一声，一黑棍劈天而下，砸在我脚前，险些将这宝玉砍碎。我心惶惶，定睛一瞧，竟是三尺有余的“鞭”。

“打王鞭？”我一寻摸，这二物倒是冤家，对峙三百余载还像个死敌。它肯定是认得我的，我也不客气，拔起来收入囊中。

至此，我战火中暴烈的性子，随昏纣酒肉池林的豪奢，也在被压地下百年间磨没了。有地方安身立命，就什么都能忍。

天黑时我闪进立像修行，没想到这土像狭小，我一进去磕磕碰碰的。若是有朝一日有了香火钱，定把这土像推了换个大些的铜像金像，当是自由多了。未多时，不远的院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刨土声，细闻夹杂着鸡屎味。

口一掐诀：“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这东西便被我施法拖了出来，还是那只未化形能口吐人言的黄鼠狼。

它吐了吐嘴里土沫。“好巧好巧，几年没见兄弟你已羽化登仙了！真是恭喜，礼物我一定下次登门送！” 实诚的眨着它炯炯有神的眼睛。

想想我被压在地下也就与他有一面之缘，精怪还真是自来熟，只是它手腕上的青环实在熟悉，震惊席卷我的骨髓，“你腕上是？”我情绪伏下怅然问它。

它骄傲的拍起胸脯：“我师爷当年在鹿台纣王身殒一战时，从割喉自刎的妲己腕上掳下的手环，可是宝贝，一敲双响呢！”说着又轻敲了一下手环，自然是响起清脆两声，清冽悦耳。

我再认识它不过了，当年妲己听闻此物，感到稀奇，帝辛便命我天下网罗。我为了它东奔西走，在马上颠了可有两月余。妲己自女娲处来，怎么会稀罕这玩物呢。只是她那时要支走我罢了……

虽是玩物，也聚了百年灵气，戴上不愁天地灵气供养。难怪这精怪看着不大灵光的样子，还能列班成个精怪。

“我……”掠夺多年，想不到当了一日神仙扭捏起来，看着它闪烁的大眼睛不大好意思开口要这双响环。我撇头想着法子，那边空荡的底座倒是让我灵光一现。

“咳咳，现下我缺两个护法，你我重逢有缘，若你感兴趣，我可让你坐坐，如何？”

给我一脚的傲脸狐仙的呶呶不休倒是让我知晓了些天界时事。清气维运功法自然，灵光支撑万物主体，也就是魂魄。登上东方极乐，也分仙分神。天庭这边一等神，二等仙，三等仙侍天兵等灵使。三界讲人识通人性拥有清气灵光最末的就是天地间亦正亦邪的精怪。精怪半神半怪道法不精，仙法不灵，很是尴尬。然而受自身天赋所限，即便寻得灵力充沛之地修行，登上极乐的也少之又少。万里挑一罢了，更别提修行用的时间了，不乏精怪修行至大限还无疾而终的。自然，它也心甘情愿的“卖身”给我做个仙侍位列仙班了。

登上极乐也就是重新开始，我保留了它原姓百里，唤他，百里烁。

如此，双响环拿在手上还算心安了些。

日头浑浑。我把双响环举起，对着光瞧去。一敲双响，一环双绕，如影随形，真让人羡慕。

门外忽然有些异动，我唤：“请进吧。”我取了禁制，右手空中一划开门。是位清雅仙人，有礼有节的问安：“恭贺祁诺君封神登上极乐，一大早叨扰了。鄙人涂山赤狐涂山夜，奉令寻迹打王鞭。”

“你怎知它往我这逃了？”

“昨天鄙人大哥涂山烛，送您下界后，正好瞧见那利器追随您下凡。”

原来和昨天踹我的是一家子，都说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兄弟秉性真是天差地别，怪不得这二弟修好了人面人身，他大哥只修得人身了。我也不好意思向他追究他哥那一脚。只问他：“我可与你们一家有什么旧怨？”

“自然不敢，您曾侍奉的妲己娘娘为我族先辈，不敢忘恩。”说着微微俯身作揖。

还真是一家人两家话，和他哥对妲己的态度全然两立。让人摸不到头脑。

“妲己娘娘奉女娲娘娘命下凡前，习人伦尺度，教族人延年益寿之法，点拨得道成仙之术，如今在天庭上的狐族皆受过益，不敢忘恩。”

这到说得通，他们兄弟二人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我已明悉。他哥涂山烛为我引路答我之疑，却佯是恨不得远离我的矛盾有可缘由。

“那狐族免不了受那些个神仙的非议，排斥吧。”好像问到了痛处，他整个人一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让他领了打王鞭，走了。

可惜没这么容易，半柱香不到，这黑器又破天而下，砸进我的小院。幸亏这打王鞭识相，没砸了我方寸屋顶。紧跟着，涂山夜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我们一合计，还是让涂山夜禀明情况，留下鞭子。临走时，涂山夜支支吾吾，我一转头作势回我的小小土铸神像。他才说：“那孔宣神鸟当日不是巡游大江才发现祁诺神君的，大江里葬的还有自刎的妲己娘娘。”

默然。

世人皆知我效忠帝辛，其实不然。唯有妲己说了意愿，而王做不成的，我受命去做。

妲己说喜酒肉之乐，我寻觅世上所有好肉佳酿，帝辛顺势大兴了酒池肉林。妲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满眼好奇，帝辛歹毒的命我剖开孕妇肚皮，一尸三命。比干等人上谏说妲己是个妖魅，狐媚惑主。妲己说他真是七窍琳珑心，帝辛表现意滔天又命我剖他的心来看。昏王又哪里会看呢，他只会不痛不痒的下个死令。

我看得出来他怕的要死，他怕失去妲己怕的要死。果然，最后他即便知道了妲己是狐，也毫不伤心，只是难过自己痛失美妾。失意的，封天喜神后，编的红线都没头没尾，惶惶度日。

“孔宣……”我喃喃念着孔宣，他一只张扬跋扈的花孔雀，当年力压杨戬哪吒土行孙，逼得姜子牙高挂免战牌。怎么会愿做帝辛底下小小的总兵呢。我只知道当时他是妲己义妹胡喜媚，也就是九头雉鸡精的表亲，金鸡岭与周军对抗后被西方教主收服，潜心修行也算正果了。只有一个疑点，封神一战过去百年，他怎会去寻妲己的遗体？他去哪里干什么呢？

我辗转反侧一夜，在我的方寸土像里别扭的扭来扭去。天一亮，就向金鸡岭飞去。

孔宣栖身在此。同处帝辛手下时，我们交情不深，二郎神和那哪吒三太子都在他手下过不了几招，我也很是胆颤他逢敌必破的神技“五色神光”，害怕这傲人的鸟突然施威，教我难堪。

我左思右想，还是一摁头闯进去。两边守卫听了我的名姓，耳语一番，竟直接引我入门，落座在一处精致小亭子。四周玲珑琉璃，繁花似锦，我无心去赏。

孔宣姗姗来迟。这只花孔雀一如既往的张扬，在自家后院还着盛装，身上绿松鎏金长衫，黑红镶玉腰封腰间垂一绅玉。花哨的紧。

“就等你了，你可算来了。没想到将军是女子嘛。”他满面春风，满目烁烁，光看外表，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你在等我？”

“妲己娘娘需要的东西，你怎能不插手呢？”说着还灿灿地挑眉，嘚瑟的摇摇折扇。但是这里还有疑问，孔宣接引我成仙后，怎能不立即找上我呢？我与孔宣对齐了下知道的事，该是孔宣吩咐侯着我的涂山烛徇私，没想告诉我妲己的事，他清风朗月的弟弟涂山夜则问心有愧吧。

我大为一惊，妲己，妲己狐狸竟然真的没死！

原来，妲己确实自刎了，不过“妖体”还未死透。天将不敢私自处置，上报天庭后等来等去，等到了孔宣求来的女娲娘娘，女娲娘娘从他口中得知，人言妲己祸乱朝堂并不全是妲己的过错。帝辛突然的暴虐行径另有缘由。妲己罪不至死，然而要想知晓其中隐情，怎么样也要救回妲己。

女娲娘娘收掉妲己肉身封入大江，拦了天将，给孔宣指路“活死人肉白骨”的太乙真人。

这太乙真人也并非真的能“活死人”，不过是妲己和那哪吒一样，仙体还留存着一口气。哪吒的肉剃光了，太乙真人去寻了千年藕修复肉身。妲己血流干了，真人就说血乃人之精，难求稳妥，要那大江之水润养的千年的莲子和荷花所榨成的汁液作引，生血活肉才可。

听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千年的藕和莲子深埋在泥土里，才汲取到天地精华，要保存千年还是有可能的。这荷花风吹雨打，有能耐的都成精去了，哪里有保存千年的呢……难怪日行千里的孔宣神鸟，也要找上三百年。

“你也想到了吧！”孔宣的少年意气，好像人生中头一次被打败。怅然低语：“还差那千年莲花。”

我心血澎湃，妲己没死就好，尚有一线希望也好。妲己需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寻不到呢，我怎么会找不到！我摩挲腕上泛着青光的双响环，感受着这二十一年来，左边第三根肋骨下难得的如战鼓般的振动，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它们等不及，等不及去到有妲己的地方！

我们，好久不见。

哎呀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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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