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南锦凛双手搭腹上望着床顶不语,最里侧的乌木已经睡熟手脚大张。
温离渊在外边道:“明儿去哪里逛?”
南锦凛闻言挪去眼,道:“你不打算养伤?”
温离渊先是在他自己身上拍打几下,接着道:“浪费那时候做什么,伤处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伤没养好,到时候别后悔。”南锦凛眼神示意他缠了纱布的手掌。
“那破钵。”温离渊举手皱眉咋舌,不在意道:“手而已,不碍事。”
实际上因为佛宝灼伤,他到现在手指间都还在颤抖,不能利索握拳。
看在眼里的南锦凛思考须臾,道:“南姐说吉礼要办三天,最后一天才正式镇灵,明晚是放河灯渡魂。”
温离渊想都没想道:“那肯定热闹,咱更得去了。”
南锦凛想了想,默然点头。
次日晚,皇城根底下人头乌泱泱,百姓有事没事,都跑出来走两步。
乌木抱紧他的药箱,紧贴人惊叹道:“好多人啊。”
银白的夫诸道袍犹如沧海一鳞,淹没在熙攘人群里,偶尔见到银光,还未看清,人便被埋没无影无踪。
温离渊道:“能喘气的都出来了。”
天子城有宵禁令,难得一遇的解禁,临近亥时依旧灯火通明,人们游街热情不减。
乌木道:“怎么不见青塔的人。”
南锦凛道:“听说和国师在祭坛那里护法,那里需要做的事挺多的。”
作为明日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每个事项都需要安排的明明白白,不错漏任何细节。
温离渊后肩总被人撞到,不满道:“特意挑半夜出门,怎么还是这么拥挤。”
去往放灯的流川河处需要穿过集市,温离渊走在前头,一只摇着毛尾巴的黄狗贴着他脚边小碎步路过。
南锦凛扯住他后脖衣领拦下,道:“小心点,别踩着了。”
温离渊垂眼一路目送狗离开,郁卒道:“你怎么不说它小心点,别踩着我走。”
晃了晃白鞋面上一只黑黝黝的梅花印,显然最后是他挨了一脚。
南锦凛道:“它踩人可不疼。”
温离渊冷哼一声,走路时衣角带风,任人如何找他搭话都不理一句。
南锦凛就是再不在意,也意识到人这是生气了。
路过香饮摊时,犹豫再三上前去找摊主。
等候时朝周围张望,发现了一抹身影,喜道:“哈,有了。”
温离渊斜眼看半路消失又出现的人特意贴他身旁,便继续不吭声。
南锦凛嘬饮用竹筒盛的饮子,也不吭声。
温离渊等了许久,等半天没等到人出声,眼神止不住瞥向人,嘴唇微张又不乐意落面子,别扭转头干脆眼不见为净。
喝个半饱的南锦凛问道:“酸甜梅子汤,试试? ”
温离渊撇开的脑袋一动不动,让人只能看到他后脑勺的发旋。
“试试吧,三分酸涩七分甜,可有滋味了。”南锦凛故意将拎的另一个竹筒晃人眼皮底下。
温离渊端着道:“你叫我喝我就得喝?”
南锦凛凑近眨着无辜双眼,道:“烦请阁下赏个脸吧。”
“……那行吧。”温离渊转眼这才听舒坦接过,一大口闷下。
乌木晚几步追上他们,在后头道:“小少主,你怎么不把花蜜带走,那样能喝吗?”
“酸!”温离渊刚入口便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让人一手捂嘴生生咽下。
温离渊挑眉怒道:“你捉弄我?!”
话未说完,紧接着嘴里又塞入东西,舌尖顶出却被裹满的糖衣弥留住。
南锦凛眼睛里闪烁发亮,笑道:“糖葫芦甜嘴。”
温离渊原本窜起的火苗又被抚平,嚼碎糖衣混着微酸的山楂果,酸汤的苦涩取而代之的是糖葫芦的沁甜。
舔走嘴角的糖碎,温离渊喝汤就着糖葫芦吃肚,那酸涩的汤加入乌木带来的花蜜后变得丝滑顺口,“真不知道你这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给我的饮子掺蜜。”
南锦凛严肃道:“摊主忘了给你加,这与我有何干系?何况我不是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温离渊阴阳怪气道:“那是,挑的你可爱吃了。”
南锦凛谦虚道:“下次再给你挑点别的。”
拢共就五颗果子,他东磨西蹭,结果有三颗进到了他自己肚里,反倒是被赔罪的人就尝了两口味。
温离渊气到没脾气,道:“芸巫不让你吃这东西,你请我是假,馋嘴才是真的吧。”
南锦凛眼睛不飘躲闪,坚定道:“怎么可能,这话可真伤人心意。”
前段日子因糖串吃多了,南锦凛牙疼忍了一天直忍到脸颊高肿才被人发现。
芸巫施完法后,严禁了四季如大叔天天开小灶给他提去的甜嘴。
已有段时日不知甜口是为何物的南锦凛,此趟出门身上怀揣了大笔银两,便是为此挥霍。
南锦凛反抓温离渊的手向前带路,“这么不满意,走,带你到满意为止。”
温离渊看了看他,又瞄了眼左右,最后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这可是你说的。”
南锦凛本以为人会趁此机会敲他竹杠,结果都到了河边,也就点了一袋饴糖,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买了?”南锦凛问道。
温离渊捏了颗糖塞他嘴里,道:“好甜,你自己吃。”
南锦凛奇怪看了他一眼,将糖块挪进腮帮里,“今夜花销算我的。”
河边都是捧着花灯的人,莲花灯漂浮水面晃荡,成千上万璀璨的灯光化作摆渡船漂往河岸尽头,乘载祝愿去于往生路。
温离渊眼神一瞥,指道:“那也给我买那个放放。”
今晚生意做的最热闹的非属贩河灯小摊不可,人来人往间不曾停下手,招呼吆喝都无需吼上。
南锦凛自然愿意满足这个需求,只是对于此刻过于安分的温离渊产生了极大怀疑,“话来你怎么看上去很没精神……”
和往常相比,就好像是霜打了的蔫菜一样。
原本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乌木,探头探脑做贼般挤进中间道:“小少主,总感觉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好像看见芸巫她了。”
“南姐?”南锦凛诧异道:“她不是应该在宫里准备祭祀事宜?”
温离渊眯了眯眼,语气微妙道:“你的好舅舅骨寄渔也在。”
顺他视线望去,平日着装随意的男人难得正儿八经穿了套天青烟雨正装,腰挂白玉,高束的长发有好好打理戴上发冠。
骨寄渔眉目含笑,铁汉柔情,反观他身旁那人,身姿娇小,黑袍戴帽遮裹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真实模样。
南锦凛:“……”
乌木紧张捏着药箱角,犹犹豫豫道:“我是没眼花吧。”
南锦凛道:“是没错。”
乌木好奇道:“芸巫她来这里做什么?啊,她也想放河灯为灾民祈福吧!”
南锦凛:“……”
温离渊眼中带起了怜悯感,道:“姓骨的存在让你吃了。”
南锦凛道:“猜什么,跟上去看不就清楚了。”况且他可没忘,他的小舅子往青塔观跑了一月余,不就是为了中元节这一天。
至于捣鼓了什么东西,今日露面八成就是与这事有关。
人潮拥挤正好方便了他们三人打掩护,男人在前头有说有笑寻人搭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他们存在。
乌木道:“越走越偏了,他们不是来放河灯的?”
远离河岸后,人的身影肉眼可见骤然清减,甚至偶然才能遇到三两个路过的行人。
温离渊环手逐字念道:“同心桥?”
他们面前的木架拱桥旁立了个牌匾,上头就写了三个字,桥下流水汩汩流淌,是那流川河的分流。
三人面面相觑,心**同腾起相同的念头。
“嘘。”埋伏在茂盛的草丛中,南锦凛拨开一簇香茅,探出头眺望道:“他们两个在讲悄悄话。”
不知骨寄渔说了什么,黑袍微颤捂嘴仿佛娇羞轻笑。衣兜帽取下,三千青丝迎风飘展,南芸笑红的脸颊映入眼帘。
趴草坪中的温离渊撑着下颚,波澜不惊道:“卿卿我我。”
只有乌木立马不淡定瞪大眼,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压低声道:“什么?!谁?他们两个?这不可能!”
温离渊撇过眼,感到奇怪道:“为何如此激动?”
南锦凛心有所感,试问道:“难不成你们都没人察觉过他们两个?”
乌木理所当然震惊道:“骨修士来族里一向是为了拜访夫人,他鲜少与芸巫有过交集,怎么就突然好上了呢?!”
每次总见那两人同进同出的南锦凛、温离渊:“……”
乌木慌张道:“这,那,可族里那该怎么办?”
南锦凛偏头疑惑道:“不能成?”
乌木咬住下唇,拿不定主意道:“涳族大巫寿短,因此自古皆为独行者,孑然一身于世,历任都是如此,能不能成……咱也不知道。”
不远处的土地开始散发阵阵荧光,月光般的光芒不断化作细闪的颗粒飘散天空,变作繁星幕布。
铁树银花凭空炸开,下起了流星雨,熟悉的清幽淡香袭来,每颗落下的流星尾翼都带上了青蓝的踪迹,将原本空地铺就成一片月光花海。
南锦凛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呢喃道:“夜来风花。”
那些如缎绸月白的繁星便是由涳族的夜来风花制成,花海遭遇的采花大盗为谁一目了然,这其中的帮手说不定还有他的魏娘参与。
盛景之下,南芸的眼瞳里倒映进了今日整个天子城最美的风景,她的眼底在不断闪烁发亮。
烟花随后升空,绽放出斑斓烟火。
骨寄渔趁机握住南芸的手,与她双目含笑对视。
繁花烟火灿烂中,充满炽热的火焰以燎原之势不断接连传递,薪火包围了整片土地。
血腥气浓郁厚重,令人通体寒颤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