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还是进了偏僻的浣衣坊,四下慌乱,惊吼连连,蒋年年抱着盼娣的头,蜷缩在角落,一遍遍安抚着她,“别怕别怕,有我在。”
雪不停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沉,两人紧抱着瑟瑟发抖,粗布麻衣抵御不了寒冷,鼻子被冻得通红。
铁甲声逼近,蒋年年心惊胆跳,这样下去不行,她有复活甲可以保命,但盼娣没有,她只有一条命。
那声音愈来愈近,蒋年年捧住盼娣的脸,声音因寒冷而颤抖,“我去把他引走,你待会乘机逃。”
她起身,袖子突然被拽住,盼娣摇头恳求,小脸哭成花猫,发丝黏在脸上。
蒋年年嫣然一笑,掰开她冰凉的手指,“我说过,要保你平安。”
随后转身奔入夜,火光漫天,与那叛军打了个正面,那人高大魁梧举着把大刀。
欧买噶,蒋年年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地震。
“大大哥,咱商量商量别砍脑袋,另外砍得轻一点……”
大哥没等她商量完便要劈下,蒋年年拔腿就跑,嘴里不停喊着救命喊着妈妈咪呀,大汉在后穷追不舍。
她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中考跑八百米都没那么快,浣衣坊就那么一点地,两人在慌乱的院子里打转乱窜,那大汉跟偏要杀她似的,盯着她不放。
“大哥,我说你就换个人吧。”
“不行,你这丫头跑得快,换别的没成就感。”
无语!有病!
蒋年年跑得气喘吁吁,火光虽能看个大概,但也不能看清死角,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一通连篇脏话下,重重摔在地上,抬头便见火光照着刀刃,那大汉双手抄着刀向她脑袋砍去。
不是说好不砍脑袋么!
不讲武德,鄙视。
她紧闭着眼,四周陷入黑暗,疼痛久久未来,唯有几滴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滴在脖颈,蒋年年缓缓睁开眼,胸脯大幅度起伏。
只见那壮汉的脑袋的正插着一只箭,生生穿过,血糊了他一脸,庞大的身体倒下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蒋年年看见马上少年手持玄弓,脸上的血渍还未洗去,染在他的脸上格外好看。
高纬从马上一跃而下,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黑卫杀去叛贼,她听见血扑溅的声音,却看不到人惨死的样子。
高纬径直走向她,被风吹得扬起的裘袍挡住杀戮,两个月未见,他又变了些许,但说不清变了什么。
他俯身蹲下,血腥味混着熟悉的檀香,只见眼前那人握着她一只脚,眉头微蹙。
蒋年年低头倒吸一口凉气,此刻她才看清,她不是被绊了,而是一直长矛扎进了她的脚踝,冰天雪地她的脚早已僵掉麻木毫无知觉。
高纬挥剑,刀刃上泛着寒光,劈断木制矛柄,只留铁矛身扎在肉里。
紧接着他解下大裘裹在她的身上,毛呢铺在脸上黑暗一片,结实带着护甲有些硌人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间和膝盖窝。
身下一空,裙摆打旋她被抱起,裘从脸上褪下一点,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亮亮的映着火光和那张好看的脸。
大雪纷飞,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蜷缩在少年帝王的怀里,两年过去,他如笋般窜着长,生得挺拔修长。
蒋年年紧紧拽着大裘,昂头望着他的下颚,“殿下,奴婢可以走的,男女授受不亲。”
高纬径直走向马,低声道:“又不是没抱过。”
他想起那日也是个雪夜,她喝醉了酒鼻子冻得通红窝在他的怀里。
蒋年年自是不解,疑惑地问:“啊?什么时候的事。”
高纬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将她安至马上跨身在她身后,少女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冰冷的铠甲下是热烈跳动的心脏。
“你若自己走只怕会牵扯到伤口更严重。”
“哦。”
她望见火势被扑灭,雪地上血迹斑斑,那些黑衣侍卫低头拱手向马。
还有地上吐着舌头睁着白眼鲜血淋漓的人头,她从没见过如此阵仗一阵反胃,紧闭着眼不敢去看。
马行得慢且平稳,不过她是真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麻麻的,和脑袋晕乎乎的。
脚踝的血流了一地,一滴滴溅了整条道,他蹙眉,这一路杀伐,血溅三尺,提人头剑穿心肺肠肚,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是如今,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血一滴滴溅,针一根根扎。
“殿下,我怎么感觉晕乎乎的。”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声音像是喝醉了酒。
他望了眼她苍白的嘴唇,“失血过多,你别乱动。”
“哦。”
蒋年年将重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她靠着他,伸出通红结了痂的手,雪花落在掌心,她虚弱道:“殿下,你食言了,我又长冻疮了。”
“抱歉。”
凌晨天边一束曙光,他还是晚了,高纬缓缓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放进大裘里,“往后再也不会了。”
蒋年年望着蒙蒙亮的天,淡淡地笑,有些苦涩。“殿下,你带我回永宁殿吧,我好想阿来,好想你。”
许久,他说:“好。”
蒋年年打了个哈欠,她一夜未睡此刻实在抗不住沉沉睡了下去。
屋外的雪停了,屋内烧着炭,身上逐渐暖和,但她却被活活痛醒,她此刻才知这伤有多痛。
她嘶喊一声,睁眼抬头见一个络腮胡的大叔正用白帕子握着她的脚踝,欲要拔尖矛,才微微拔出半点就被这姑娘给吓了一跳。
她撑着床喘气,这床软得似席梦思,绸被丝滑,环顾四周,雕阑玉彻金铺屈曲,淡淡龙延香极尽奢侈。
床下跪着几个宫女,床边还站着两个。
这根本不是永宁殿,她身上换了件绸衫,摸着料子是精品,蒋年年怯怯开口,“请问,这是哪。”
两个宫女见她醒了扑通也一跪,双手撑在额前,“回姑娘,这儿是承明殿。”
她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邺城天变,新帝绞杀叛军回来便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小心翼翼放在龙床上,有点心眼的都不敢怠慢这个粗布褴褛的小宫女。
承……承明殿,此时蒋年年才注意到绸被上绣着金龙。
我的天!这么说她竟然躺在龙床上。
她惊愕地咽了口唾沫,见那群宫女还跪在地上,对于一个生活在21世纪人人平等且来了这当了两年宫女的她来说实在不适应这阵仗。
“要不,你们先起来?”
那些宫女迟疑了会,刚要抬头,殿外便传来,“参见陛下。”
紧接着宫女们的头直接磕在地上,蒋年年能看见她们的背脊瑟瑟发抖。
只见那少年卸了铠甲,石灰金蟒纹大氅拖地,发被紫金冠束起,留有一泻乌发在后。
身躯凛凛,尊贵,令人敬畏。
慢着,她有点昏,怎么一醒来高纬称帝了。
她望着地上跪成一片的人,额,自己要不要也磕一个?
“你伤势过重,不必了。”
高纬显然是看出她的窘迫,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手帕,慢条斯理擦去手中刚刚因杀戮留下的血渍。
阿来跟在身后,主子称了帝,他也跟着升职,头上的太监帽都华贵了不少,镶了颗白玉在上面。
高纬挥袖上前,瞥了眼裸露在外红肿的脚踝,“这矛怎么还扎在肉里。”
那长着络腮胡的御医双手交叉在前,细看微微在抖,“回陛下,臣……臣刚要拔,姑娘许是痛醒了,腿抽了一下没拔成。”
他低眉,床上的人嘴唇依旧惨白,他放低声音比平常温柔,“能忍吗?”
“应该可能也许大概吧。”蒋年年一顿一顿点头,御医开始上手,她不忍去看自己狰狞的伤口,紧闭着眼睛。
御医一碰那突出来矛柄,她便条件反射咬住自己的手背,高纬叹气,握住她的手抽离,上面已有几个牙齿印。
他将自己的手臂递过去,蒋年年一愣,所有人屏气凝神。
“孤的护甲是皮制的,你咬吧。”
不敢不敢!
还没等她拒绝,御医便卯足了劲瞬间一拔,剧烈的疼痛炸来,她一下子咬住皮护手,疼得半死不活,整个人倒在高纬怀里。
少年见她疼得额头沁出汗,他缓缓伸手学着之前她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一下下拍着她颤抖的背,安抚她。
他又想起她说吃甜食就不痛了,于是侧目吩咐,“去寻一些蜜饯过来。”
看着她一脸痛苦,他又道:“等等,要最甜的。”
蒋年年龇牙咧嘴,大口喘着气,脚踝鲜血涓涓流出,御医正给她上药,包扎止血。
嘴边突然出现一片蜜饯,闻着味就觉得齁人,于是脱口而出,“不吃,太甜了。”
众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她竟然拒绝皇上!
蒋年年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真是痛得糊涂连小命都不要了,她苦涩一笑连忙改口,“那要是殿……陛下给的,奴婢求之不得。”
说着便要咬一口,却咬了个空,高纬望着指腹上的蜜饯愣神,“罢了,你若不吃孤也不强求。”
他望着蜜饯许久,自个儿尝了一口,齁甜的,五味杂陈的,失落的。
小宫女的随便一句话,就能勾起他敏感的神经,让他想许久。
他不知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想护着她。
她贪财便搜集所有金银财宝给她,她贪吃便让御厨做八珍玉食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她胆小怕事,便给她至高无上的权利。
忽然间,他对权利变了味,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有了目的斗志地攒起,开心地看着某人花。
若蒋年年听到这些,她可能还得补一句,其实我也贪色,可不可以给三千面首,伸爪。
“休想。”高纬冷冷一瞥,
怯怯收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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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