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以后的窝了。”
蒋年年进门,屋内昏暗,简陋家徒四壁,好在整洁,床排成一排,她的窝在最角落。
在拜别妈妈桑后,她无暇再清理炕上的灰,抬腿上床趴在上面,脑袋压在布着霉斑,隐隐霉味的枕头上。
手上还握着金疮药的瓷瓶,搭在床沿,臀部疼痛好似腐烂了般,布料汗水混着血水贴在伤口上,凭她自己根本无法上药。
她想睡觉,想晕一场做一个美梦,可是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连昏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忍不住嘤咛一声,紧皱着眉。
她就是娇气,她就是怕疼,她每次一点小伤口就要哭天喊地,她是被父母关爱着长大的,她从没受过如此苦。
她忍不住想哭,她好想喝水,嘴唇干涩,还有些痛,舔一舔带着咸咸的血味,可能是之前杖打太痛咬伤的,也有可能是干裂的。
“你是蒋小年吗?”
她听见有人唤她,艰难地睁开眼,见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小家碧玉,笑容很甜,如蜜饯。
蒋年年轻轻点头,“嗯,怎么了。”
“刚刚门口有个小宦官托我给一个叫蒋小年的姑娘带个东西。”那人说着从湿答答的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蹲下,一张脸尽入蒋年年眼中,小巧可爱,她笑盈盈道:“呐,就是这个。”
蒋年年应笑,她猜是阿来送的,于是接过问,“你怎么知道我叫蒋小年呀。”
“因为小宦官说你受了伤呀。”她起身望着蒋年年那瑟瑟发抖的屁股,“诶,你这怎么弄,来,我给你上药。”
说着便欲夺过蒋年年手中的药,却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她挠头,“刚刚是哪个来着。”
蒋年年本就迷迷糊糊,这一时也分不清,随便递了一瓶,“随便吧,都一样,那就劳烦姑娘了。”
她一时不知该称呼什么,于是昂头望着那张笑脸,“诶,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盼娣。”她笑得灿烂,似天边冬日亮眼。
蒋年年心中顿时明了,她愣愣点头回之以笑,“那我以后便叫你阿盼吧,你叫我年年便可。”
“阿盼阿盼,好诶,还没人这么叫我。”她喜滋滋眉眼弯弯,“诶对了,年是哪个年呀。”
阿盼伸出手掌,示意她写,蒋年年笑,在上面写下。
“过年的年。”
有阿盼在日子倒不显得那么无聊,每日金疮药为两头都不辜负,她早上一瓶可能是兰陵王也可能是高纬的,晚上又换一瓶。
就是这衣服她真的是洗吐了。
每日就是洗衣服洗衣服,她快成小浣熊了,她是个做饭的料,却绝不是洗衣服的料,这天杀的皇后是怕她贬去膳房下毒么。
天不冷,手却还是被磨得通红,她叹气继续手中的活,系统是把她发配来南北朝流放的吧。
她洗着洗着,忽然头顶骤冷。
哗——
水顺着头顶泻下,衣衫尽湿,眼睛因为皂荚水,火辣辣地疼,痛得睁不开眼,背后未愈合的伤因一盆水再次灼烧。
耳边是嬉笑嘲讽,和那熟悉的声音,蒋年年抹去眼眶水渍,勉强睁开眼,她寻着声音转头,只见一人趾高气扬,手中抱着洗衣盆。
木盆砸在地上颠簸,那人眉目关心殷切嘴角却勾起,“呀,真是抱歉,没拿稳。”
蒋年年看清了她的脸,是柳芊儿。
她怎会拿不稳,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下颚水滴一滴滴溅在地上,她灰色的粗布宫装上沁出一点血水,阿盼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过来,“年年你没事吧。”
那孩子看着比她还急,她拍了拍阿盼的手背,苦涩一笑摇头安慰,“没事。”
水池一旁的宫女用棒子捶着衣服,看着热闹,“盼娣,你是没玩伴到寻死耗子了么,怎么还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手不干不净,连死耗子都不如。”
阿盼缩在蒋年年身边,颤颤巍巍摇头,蒋年年没来之前,她一直是被大家欺凌的对象。
其实浣衣坊她与她们从无什么恩怨,只是日子太无聊,猫总要寻只老鼠捉弄,不吃,只是捉弄,毫无目的地捉弄,弄得她半死不活。
她怕她们,只能握着这个唯一跟她玩的人,弱弱地说,“我觉得年年不是这样的人。”
“说你傻你还真傻,皇后亲自下令,怎么你还敢质疑皇后娘娘。”
对呀,皇后亲自下令,铁板钉钉,她如何辩驳,她又拍了拍阿盼的手,示意她不必为自己辩驳。
蒋年年颤颤巍巍起身,迎着柳芊儿那双嘲讽带着笑意的眼珠子,她缓缓上前扯出一个笑容。
正当柳芊儿以为她是被自己一盆冷水泼傻时,只见她对着自己狠狠一脚,毫无防备被踹进水池里。
她怎么敢!
柳芊儿在水里不停扑腾,溅起浪花,扑进嘴里连连咳嗽,咳得喉咙深疼,她可不会游泳,手伸天直喊着救命。
众人目瞪口呆,捧着衣服不知该如何下手,这个宫女也太大胆了吧。
蒋年年忍痛,那一脚可让她原本就受伤的屁股雪上加霜,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起了点气势。
掐腰起势时不忘环顾四周,很好,孙嬷嬷不在。
“知道我是被谁保下来的么,兰陵王。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兰陵王妃的义妹,内务府大总统章天德的外甥女,不要轻易惹姐,姐是你惹不起的女人。”
蒋年年潇洒地抹了把额头的水珠,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狗仗人势,她可是淋漓尽致的。
显然,场面是震慑住了,有这背景可靠着她当然要拿出来,旁边水池里的人实在吵得厉害。
蒋年年挠了挠耳朵,忍不住道:“诶那个别喊了,水也就到你胳膊。”
于是她不喊了,起身,衣衫浮起鼓着泡,柳芊儿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地看着蒋年年,眼中怒火冲天,好似要把她给烧了。
蒋年年承认,她是被吓着了,于是她挺直腰板,气势不能输。
柳芊儿气得浑身颤抖爬上来,她咬牙切齿一步步走向蒋年年,拖出一道水渍。
姐,冷静,冷静。
蒋年年连连后退,万一柳芊儿比她更疯怎么办,旁边的一群宫女依旧目瞪口呆,看热闹,谁都不敢上前。
直到坊外一道洪亮的声音,“章公公到!”
呀,老章!天助我也。
还没等柳芊儿伸手想掐死她,她便握着柳芊儿的手推向自己,顺势一倒瘫在地上摸着脚踝撒泼。
柳芊儿心中一顿草泥马,直呼这是碰瓷。
“诶不是我没推你。”她望着自己的手,又望着地上的人,瞠目结舌。
蒋年年的哭喊声掩盖她的辩解,她远远望见一时搞不清状况,同样张着嘴巴胡子翘起的老章。
她边哭边爬,招着手,“舅舅,舅舅!”
这舅舅倒是喊得亲切,老章瞥见她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觉得有些丢人。等瞥见她身后被血水溢出,他惊觉,他真该死啊。
他持着拂尘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臂,瘦了,再看她的脸,那两团丸子不见,真是瘦了。
他心疼,心揪揪得酸,捧着她冰冷湿湿的小脸,“诶呦,我的乖乖,你怎么了。”
“老章,有人欺负我。”她撇嘴,泪水蹭在老章衣服上。
老章皱眉抬起她的头,但见她那红肿的眼睛,无奈任由她去。
他抬头抽起拂尘一抖,横眉冷竖,鼻孔如牛,“哼,这丫头是咱家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咱家当宝贝一样护着,谁要是欺负她,就是欺负咱家,咱家定让那孽畜生不如死。”
还得是丫头文学!
老章要年轻点,还不得霸道宦官,九亿宫女梦中情人。
“是她!”
蒋年年指着前方,窝在老章怀里,也看不清指着谁了,那倒霉蛋连连摇手。
“不是我不是我,是柳芊儿,是她要泼蒋小年,撺掇我们来欺负她,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动手。”
“对对对,我们什么都没动手,是柳芊儿,跟我们没关系。”
“对呀对呀,我们什么都没干。”
一群人炸开了锅,七嘴八舌,但共同点都是,“是柳芊儿,与我无关。”
而柳芊儿则是摸着屁股,她之前因为这个小婊子被打了板子,痛得几个月下不了地,她可不想再受这苦了。
她咬咬牙连忙下跪,不停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求求小年姐姐饶了我,姐姐要是饶了我,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她可真是为了保那屁股把尊严都豁出去了,她分明比蒋年年还要年长几岁,称一个小丫头为姐姐。
蒋年年侧头,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发髻尽乱,额头磕出一点血。
大可不必,做牛做马,留她在身边,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和柳芊儿的恩怨到此结束,她已以牙还牙。
可是原主的记忆里,欺凌历历在目,她无法替原主原谅柳芊儿,蒋年年抬头在老章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老章点头,挥手向身后的小宦官,“不是说净房缺个刷恭桶的么,哝,就这个了。”
柳芊儿忿忿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谢公公饶奴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