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花开出绚烂的花朵的时候,陆晞闻到了鼻尖的血腥味。
风像子弹一样划出剌剌的疼,短发腾出白毛毛的刺,红的白的黄的色块泼上去,皮肤丝绸一样凉。
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陆晞对他的印象并不很多。在小的时候,他是路过的一个小朋友,腼腆,羞涩,带着艺术家的敏锐与细腻。长大后,他作为慕容清的男友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妹夫的身份,阳光,开朗。后来,他像毒蛇一样隐在暗处,翻动着绞死的暗沉的血,穿过落叶喷溅出毒液。
毒液嘶嘶拉溅出白沫,溶解了宝石的末端,带来腥臭的气味。血哗啦啦流出来,艳丽得好像枉死的魂铺出的黄泉。陆晞瞄准盐地里的那颗杂质,发出致命一击。
她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天阴沉沉得,有波动的时候总在下雨。狮子的围猎准备了许久,雨落在缠绕的毛发上,蒸出缥缈的白。狮子甩干净毛发,在灌木的隐藏下朝着敌人包围。草丛上的敌人还舔舐着伤口,眼睛望着白茫茫的月。
吃下许多同类,杀过许多猎物的狮子,忽视了夜风中送来的侵略的信号,窸窸窣窣草动的声响。同伴的身体在四周变凉,它看着白茫茫的月,忽而看出些许的红与惨败,月总是白的,从它很小失去父母开始。月是不会暗的,无数个夜晚它看着月躲过侵袭与伤痛。
可是,月怎么会显出红一样的凶煞呢?
奔跑中它逐渐长大,爪下踏过许多的路,追过永不下降的天,它总是喜欢月的。喜欢月还在的时候,它在母亲怀抱里的温暖。喜欢它小时看着月的欢喜与真心。喜欢半夜时舔舐伤口的安心。月总是在那里。
于是它越发想要那片月。
草原的风是凌冽的,猎物是有刺的,时光在一点点改变,可是月永远不会变。但是为什么月显出红煞来呢?那红煞疏忽睁大,铺天盖地地盖下来,刺出喷射的血。狮子呼哧呼哧奔跑在草原上,体力随着血液的流失耗尽。它闯入别人的地盘,追逐不再安稳的月。
毛发蘸出鲜红的墨,在夜色下发出暗淡的黑。雨一点一点下,砸干净血腥气,迷蒙眼前的路。胜败只在一瞬间,白的盐筛出杂质,杂质污染了一片的地。
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死了。
他的死很安静。远没有陆晞所想的那样兴师动众。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她预想了很多,成为人质怎么办,带出国界怎么办。她唯独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草率地收场。她瞥一眼昏过去的盛析理,他替她挡了约翰逊·恩格尔伯特·奥维拉临死的反扑。
他死也要带着陆晞一起。
头发梢刺得发痒,她卷起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去。空气里带着潮湿的雨味,包围的人本想要捉活的,但是他太凶残,于是只好死得坑坑洼洼。警戒线拉起来了,有人来移动尸体,陆晞又仔细看了眼那张清隽的脸,凝固着怨恨与不甘。
衣服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脖颈间有什么东西掉下来。陆晞凑近了看,是玫瑰琥珀,小小的艳丽的花瓣,栩栩如生的花蕊。
花蕊晃荡着远去了。收尾的事情还有很多,陆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人对她说‘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只是假话。
天还是很黑,男主的死并没有带来什么异动,陆晞靠着墙壁抬头望天花板,盛析理受伤了,肺部,粉红色的血沫,那六十秒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在生死之间选择了陆晞。或许程序需要反应,又或许这个男主也快要死掉,所以索性等着两个一起播报。
冷笑话。
好像她总在医院里,望着天花板等人醒来。
陆晞不很困,她的精神还好,可能是这段时间好好吃药的缘故。慕容清的电话打来了,那边也在下雨,稀稀拉拉,对面人什么也没说,陆晞只能听到竭力平稳的呼吸声。她抽了抽鼻子,天有些凉。
“你在哭吗?陆晞。”那边忽然道。
“没有。”陆晞走到窗边,拉开天蓝色的窗帘,雨腥味灌进来,她忽然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天幕黑得发蓝。
“你什么时候会哭?”
可能是天气的原因,信号不是很好,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带着机械的刺感。陆晞想了想,“不知道。”
“陆晞,你哭吧。”
“替我哭。”
于是眼泪真的掉下来,无声无息,风吹得过凉,泪水涌出那一瞬间的温热,摊成一片薄凉。陆晞从未如此哭过,泪水灌到泪腺管里,她的鼻子堵塞,很快没有了风度。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得无趣,可她哭得那样凶,好像最亲近的人死去。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了。夜里只有呼啸的风与哭声,呼吸进出的气流平稳。
墨黑在冲刷下洗出渐渐的白,白到晃眼,刺痛。慕容清平躺在床上,看着屏幕上的团块一闪一闪。
“慕容清女士,要听一听吗?”
慕容清拿过探测器,带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
像老式的小火车,咚咚咚地跑过来,咣机咣机咣机咣机,很快,好像急着要去什么地方。慕容清侧过头,看到黑夜里弯弯的一枚月亮。
尖得像那天,她看到一瓶写满外文的药。
每个人都在自救。
慕容清摸到自己的肚子,黏、凉,耦合剂裹住她的手指,她感到微微的晕眩。好像那天她去搜狂躁症妄想症的药物,把多瓶高度的酒混合在一起,好像她去引诱那个人,来取信她的爱。
“打掉吧。”
她分开双腿,陷入深深地疲惫。
【男主死亡!男主死亡!男主死亡!】
【——检测中——】
【多名男主死亡,世界线变动,现升级为玄幻大女主爽文,主角:慕容清,配角:陆晞、荣密、琳达·琼斯、郗庭。升级中封锁通道,请任务者等待解锁通知。】
收到通知的时候,陆晞正蹲在保险柜旁,依次按下lx968352这几个按键。感谢时代赋予的印痕,总有人认为原始的机械锁更为保险。随着杠杆的拉动,钢制的隐门缓缓拉开,陆晞站直身,看到了盈满黄色光芒的密室。
盛家,原来不是最后入局的那一个啊。
“陆则,6398572”
“刁论,1258794”
“王席,1546795”
……
……
……
密密麻麻的人名,联系方式,贴着名字的档案。陆晞一个个看过去,和脑海中的人一个个对上号。一个个编织的节点,织成一张大网,网住垂垂老矣试图逃离的蜘蛛。
妄图永远拥有权势的老人,将他人的命运耍弄在手心的投机者,迷失自己的野心家。这场雨不仅刷干净了游乐场的地面,也引出来一只藏在暗处的猎食者。
出国的那一天,慕容清和她发消息,说慕容意自杀了。陆晞没有说话,慕容清也没有说话,她没有去问陆晞给她的权限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问为什么要给她陆晞学妹的联系方式。就好像那天慕容清扑进陆晞的实验室,看到一排排的试剂,流光炫目。就好像陆晞从没有问慕容意的死亡方式,那天嵇昪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游乐园。
还记得小时候她们关系还好,没有那么多不能说的话,两个人坐在一起玩游戏,慕容清的商铺被吃掉大半,怎么也走不出困境。她想了很多办法,只能一步步看自己走向破产。当仅有的三家商铺入不抵出时,慕容清忽地站起身,掀翻了游戏盘。
后来,慕容清越来越胆怯,越来越自欺欺人,有没有哪一刻,她想要掀翻棋盘?
电话挂断了。
除了慕容清,来送陆晞的人很少。陆晞本想着利用师兄的实验室做些什么,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将专利转让给了慕容清,又签署了授权协议,要求师兄把权限交给总来联系她的学妹。刘黎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陆晞问她想做些什么呢?
你现在有足够的自主权了。陆晞叹道,当时我允诺给你的,现在全部兑现。
刘黎很久没有说话,一呼一吸间,白雾在玻璃上弥漫,她前面总有一个人,可这个人要离开了,她眼里有些茫然。给我点建议吧,她说。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吧。
陆晞把慕容清的名片推了过去。
国内零零碎碎的事情很多,陆晞一件件处理下去,她的大脑有时候会陷入凝滞,等她醒来时,天已然变黑。她陷入空茫的时候越来越多,不知是情绪的作用,还是当时的后遗症终于爆发。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她讨厌人不分边界的打探。于是大多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
荣密是她登机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
“一定要出国吗?”
“师姐在等我。”
“113案尾巴还没有收尽——”
“但已经没有大碍了,不是吗?”
荣密嘴唇有些颤抖,他咬住下唇内侧的肉,咬出血腥味。他很想说能不能留下来,可那句为了我实在过于自取其辱,也过于自私。
可他还是苍白地,“叔叔不会再逼你。”
他的背脊隐隐作痛,还未好全的伤拉扯着。
“不是因为这个。”陆晞难得有些温柔,她几天前和师姐联系上,已经决定好之后要做什么。荣密的请求或许之前是管用的,可是威胁已经解除,她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要做的事。
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玄幻大女主文——是她想的那样吗?
陆晞没有再空耗时间,她也没有粉饰太平,和他说那么悲伤做什么,她不过出去几年。好像荣密总是有些无用的直觉,在明朗的现状里察觉到隐隐的悲伤。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不安,不安到想要把陆晞强留。明明慕容家还在国内,明明陆晞只是出去交流,总会回来。她的一切都在这里。
可是那不安席卷,像高频的震颤,舌尖的那一块软肉糜烂。陆晞却没再给他想清楚的机会。她看眼手表,做最后的道别。
“荣密,”陆晞站在台阶上,随手敲他的脑袋,“你要做个好人,知道吗?”
做个好人,活得长一点。
飞机起飞后,陆晞恍然意识到还有谁没有道别。陆阮,她的母亲。慕容清只说了慕容意的死讯,却没有告诉她陆阮的反应。陆阮也很久没有联系她。她和陆阮的交集过少,有用的更是不多。
知不知道,也都无关紧要。
窗外的云朵好像颜料泼洒,可爱得眩晕,荣密抬头望着天,好像还能看到刚刚离开的人。
没事,没事,他安慰自己,飞机起飞时,他的恐慌到达了极致,好像有什么生生撕裂。太过反常,他几乎立时就要拦机,只是母亲的电话打进来,说二叔在找他,盛方岩的事找到了线索。
理智驱使着他离开,处理紧急事务。盛方岩过于狡猾,时机转瞬即逝。他本来不也想着在这两年内摆平国内的事,安安稳稳地去追求陆晞吗?为什么来送机却那样奇怪?
没事,没事,他告诉自己,等稳定了,慕容家的事还没有结束,找到地方他亲自打报告出国。他不会再心软。
汽车的踪影消失在拐角。
“所以你就抛下一切过来了?”王耀华蓬着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故事不合格,”她把探测仪一扔,屏幕上红红黄黄,“你自己都没反应。”
“难道我上辈子是石头成精?”陆晞调侃。
“然后这辈子功德圆满要升仙?”
“那还不趁还活着把实验做了?”王耀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挠挠耳朵,“最近实验成功率挺高,你最好趁这段时间把对照搞定。”
师姐王耀华是个很天真的人,对实验对科学,她的全部精力都在如何在生物医学这门科学上更近一步,以至于对其他事务都抱有很直接的解决问题的态度,没有一点矫饰,那是一种纯然的天真。
而这样天真的人,在听到陆晞为什么出国,听完她的实验构想后,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她拍着陆晞的肩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我就知道,那老死板就是个闷-骚!”
收一个徒弟是个离经叛道的,收两个徒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还不能看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陆晞则一脸茫然,好在王耀华笑过之后,很快给她安排了职位和实验室。陆晞列出的物品清单,王耀华看都不看,大手一挥全都签了。
“源命集团买单,研究是不能抠搜的。”
虽然见面到如今才短短一个月,陆晞已经迅速和王耀华打成一片,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两个人几乎是臭味相投,一样的疯狂与天马行空。
陆晞很快学会了剪自己的小像,给自己设神-龛拜佛烧香,完美践行求人不如求己。在实验不顺利的时候冲进王耀华的房间薅她起来喝酒,在深夜大学的行人路上滚来滚去,沾一身的雪。
好像个疯子。
两个疯子凑在一起,想到什么做什么,半夜还亮着灯,求培养细胞别死。又在曲线出来后,嫌不够圆滑,重新再做。陆晞多了很多的坏习惯,一点儿不够冷清、有气质,可时间流淌而过,她从未感觉活着这么自然。
不需要再找理由。
有一天,陆晞做了很久的培养,在王耀华盯着她的结果时,忽然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
陆晞把事情从一开始说到现在,说她的堕落与疯狂,说她的迷茫与自毁。
“还有多久?”
“一年多吧,可能不到。”
“还行,还来得及。”
陆晞没问什么还来得及,王耀华没有问她怎么治疗,让她放下手头的事情快去为了生命努力,只是很严肃地让她保重身体,如果她没有活到结果出来的时候,陆晞将拥有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是错过了海水倒灌,半夜从墓碑里爬出来也要看的遗憾。
好像陆晞不是个病人,王耀华更加尽力地使用她,压着她的身体的临界点,精心计算着她的能力。有次陆晞望着星空,半醉半醒地问王耀华为什么不劝她去治疗。王耀华瘪嘴,一幅很为难但谁让你是陆晞呢的语气开口,“你给自己人生画上的休止符,我不必要你因为我的要求而活着。”
“好冷血。”陆晞半玩笑半嗔怪。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背负着别人去活。”
难得正经的王耀华呢。
给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自主权,是在把她推往深渊吗?强迫一个决心要离开的人留下,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来频繁找她的郗庭没有意识到她的状态,或者意识到也只会开心吧。两个人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纾-解关系。郗庭早已经做了结-扎,他不愿意把自己罪-恶的基因流传下去。他是个很悲观的人。像是快要凋谢的玫瑰在酒精里燃烧。
陆晞去医院拿药的时候,医生委婉地劝她要对自己好一点。放纵是快乐的,但是无限度地透支终会带来代价。陆晞说好,然后又一次蹦极、熬夜,尝试她从未尝试过的体验,好的坏的,有益的无益的,好像要尽力使用这最后一段时光。
王耀华从不会说什么,她只要陆晞在实验的时候清醒,不规律的生活短期内会活跃大脑皮层,或许会带来新的灵感。陆晞经常半夜里睡下,不过几个小时就被王耀华揪着衣领拖到实验室,半醒不醒地分析,王耀华告诉她,如果分析错一个数据,她就把陆晞所有的关系都斩断。她别想再加入任何一个俱乐部,也别想再获得任何一个极限场所的通行证。
“别拿自己报复。”黑色的瞳孔,像极浓的墨水滴落。
或许陆晞和王耀华,还不是很像。
实验损耗单快要耗尽投资者的耐心时,实验曲线蜿蜒出漂亮的数据。
结果出来了。
陆晞和王耀华抱在一起,歇斯底里笑出声。
最后那段时间,她们两个几乎要疯了,陆晞早折腾够,整日泡在实验室,她和王耀华剃了光头,对着对方电灯泡一样的脑壳哈哈大笑。实验到最后怎么也不稳定,两个人吵着吵着对着磕头,拜天拜地拜自己,王耀华给自己指尖刺血,往身上画符乞求好运,精准到某一天某小时某个实验室的某个数据。她们能做的都做了,谁都不肯认输,坚定自己的方向没问题。那种悬着的折磨会耗死人。
她们赢了。
其实极限已经到了,笑完两个人差点晕倒。好像那点快乐是透支得来,她们整理完所有的数据。锁上门倒头就睡,睡了两天一夜,好像要把所有的睡眠都补回来。醒来后她们互相搀扶着去打营养针,喝甜到发腻的奶茶。王耀华问陆晞漂亮吧,那天稳定的没有再陡然下降的曲线。
漂亮啊,那是生命的曲线,是希望的曲线。
“我就说来得及。”
庆功宴那天,陆晞一个人躲在小屋,她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看王耀华在台上发疯,她喝了一口汽水,在国内电视的转播频道猝不及防看到了陆阮,她的生理母亲。她正带着红袖章,站在马拉松补给处分发水和营养剂。她没有再带上假体刻意修饰,而是穿着运动服,一脸阳光。
陆晞从未在陆阮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
身后的屏幕还亮着莹莹的光,王耀华竖起的中指和她那个反光的脑壳映在屏幕上,背景是那条漂亮的曲线。王耀华在整个实验楼贴上了她嚣张的海报。踏京观花,烈火着锦,她的成果开天辟地,她的天才有目共睹,在之后的教科书上,会有单独的一页来描写她。她会成为人类进化之母,或基因之母,她做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
她和王耀华的实验的成功,为基因编辑技术奠定了成长的基石,或者说从此往后人们可以尝试去从生物层面改变自己,那是潘多拉的魔盒,是迅猛的科技浪潮带来的滔天巨浪。
成果有了雏形,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个体差异、稳定、适配等。陆晞的猜测没有错,她了解到的关键处的卡壳,技术上的天花板等等,在这段时间陆陆续续都有了突破。科技革命已经拉开了序幕。
她们从未怀疑自己会失败。
她们只是需要一点运气。
高兴早已经想象了千万遍,实际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人hold不住。刚开始那段时间,陆晞见到谁都想说一声‘Hi,你怎么知道我成果出来了。’
那种满到溢出的高兴,发自内心的重量盈满她的灵魂。王耀华比她更猖狂,她甚至跑到投资方那里让人给她跳脱衣舞。
天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直到郗庭来恭喜她。
哦,这不是自己的世界。
我是陆晞,又不是陆晞。
陆晞一瞬从那样的高兴里抽离,好像之前的感觉都是假的。她向后躺在沙发上,看着郗庭局促地抱着花站在那里,她问了些问题,郗庭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察觉到陆晞的心情不是很好,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是高兴的呀。陆晞冷不丁问他多酚类的利润,郗庭下意识蹦出一个数字。
“你转制药了?”
郗庭说是。
陆晞把花抽出一支,捏着郗庭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清瘦有力。她能看到青筋的脉络,也能捏住指侧的学管。她把那支花平放在郗庭手上,“捏着。”
“怎么了?”郗庭有些慌,笑着想靠近,陆晞抵住他,“捏着,我说放下再放。”
郗庭还想说什么,被陆晞的目光定在那里,他的手指捏着那只玫瑰花,眼睛却看着陆晞。
她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不是他要瞒着她,只是,只是……
他竭力稳着那只手,可它还是颤起来。
他几乎不敢看陆晞的眼神,他只听到陆晞失望的声音,“你的手为什么会抖?”
“你都做了些什么?詹姆普斯·罗金斯不是已经死了?”
“我……”
“你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却堕落到这个地步!”
她的话语仿佛锤子,一下比一下砸得更深,好像要把他砸到海底去,永不翻身。
【剧情点十五完成100%。剧情完成度@%#*E*(@&*】
【警告!出错!错误代码FI15842S87】
【自检失败!警告!任务者原地待命,等待通知。】
啊,原来原先的通知,和自动修正,不是一个系统啊。
蓝框框一个接一个跳出来,重重叠叠,好像电脑死机。郗庭茫然地抬头,看到陆晞一瞬从失望转到取兴的眼神。
“你知道……”他惶然出声。
知道什么呢?
陆晞起身,绕到他身后,摸到他绑在身上的温热的皮革,知道他曾努力过却被自己破坏?知道他瞒着只是不想让她更难过?知道他其实也在投资她们的实验?
她的手压在薄而颤的肩膀上,好像有什么坠在他身上,郗庭耳边传来恶魔的低语,“所以呢?”
那只手顺着裁剪得体的西装侧缝往下,滑到有些凉的口袋里,她摸到一只尖而锐利的,小巧的东西。
这次,那只手夹烟一样把它夹出来,放在了灯光下。
蓝色的液体在晃荡,神秘而幽深。
郗庭还是那样可怜可爱的恐慌神情,他的嘴角扯出凄楚的笑,“所以呢?”
“没什么所以不所以。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不会因为你因我而堕落就难过哀伤,也不会真的爱你会为你考虑。”你和我真正永远在一起唯一的途经,就是共赴幽冥。
“但是郗庭,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主。你们总是在替我做主,真是自私又自怜。”
“三天后,我会去西塔尔山,那里常年覆雪,你敢去吗?”
层叠的蓝框盖住郗庭的脸,陆晞只能看到三天的字眼后,郗庭陡然亮起的眼。
“好。”
【本世界剧情点全部完成。紧急通道将于三日后开启,请任务者寻找合适降落点。】
“师姐,送你份礼物。”
“什么?”
“一份大礼。”
王耀华在之后的时间,陆陆续续收到了纳尔集团的股份转让,以一美元的价格。那时候陆晞早已启程,去度她所谓的假。嵇昪死后的利益被郗庭和琳达·琼斯瓜分,两人成为了利益联盟。而郗庭断断续续转给王耀华的,是他所控集团的所有。
但只要郗庭还活着,这些指令可以被撤回。就算琳达·琼斯会帮助王耀华掌控一切。
但总会有人愿意替嵇昪报仇的,不是吗?
她只需要发一些动态,什么也不需要做。
陆晞站在山顶,几乎要被漫天的白闪到失去知觉。她收到一条短信,上面是一张倒地的男人的照片。陆晞不放心自己在郗庭之前离开,郗庭也不放心陆晞在自己之后再走。没办法呀,大家都很谨慎。
陆晞带上墨镜,把手机收了起来。雪山是最干净的地方,导游两天前已经下山,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难得,陆晞有些想慕容清,好像人在走之前都会过一遍流程。她想慕容清在做什么,这段时间神神秘秘,她大抵猜到慕容清正在满世界走,寻找那一处该找到的地点,找到之后会怎么样呢?
世界升级完成?
要看慕容清的悟性够不够,会不会再一次软弱和逃避。她离找到的时间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师姐呀,你要尽力去发展呀。
玄幻当道,还是科技升天呢?
可惜她看不到剧本的结局了。
【紧急通道降落,检测中——】
【环境符合,正在开启——】
【已开启,请任务者于3s内进入通道——】
【已进入,开始传送——】
【通道关闭。】
陆晞死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王耀华正躺在床上看男模秀,或者也不能说死亡,只是西塔尔山雪崩,那个和她告别的人应该很难再回来。
“啊,麻烦。”王耀华把手机一扔,爬起来收拾自己小师妹的遗物,总不能让她的东西变成以后的景点。那时候估计陆晞在天上要骂死她了。
陆晞的东西实在很少,少到除了必要的衣物和床上用品,洗漱与工作的电脑外,几乎没什么休闲的、能够表明她闲情的物件。好像随时都能够收拾收拾离开。
“这家伙,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留下来吧。”王耀华晃了晃那只黑色的笔,这里的所有东西拿出去,都没什么强烈的个人倾向。中庸,普通。
不过两三个小时,东西已经收拾齐全,其中半个多小时是王耀华拼命把被子往袋子里塞。她以为陆晞会把东西都收拾好的,陆晞不像是会想要麻烦别人的人。除非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好歹师姐妹一场。”王耀华咬着牙把枕头塞进去,左塞塞右塞塞,这边下去那边鼓起来。气得王耀华一拍,一个本子啪拉拉掉下来。有点古早老旧的本子。
一页纸刺出来。
‘Hi,师姐,那场秀确实很好看,坚持这段时间很不亏呀。你说的对,我不看到是会要从地下爬出来。’
……
‘师姐,你回去给老师上墓的时候,记得告诉老师我做到了。那些事情我基本都完成了,不过有些小事确实没办法,让老师看在我最后一件超超超超超额完成的情况下宽恕我吧!我不想挨训QAQ。’
……
‘师姐,你是我见过最惊才绝艳的人,不要为别人的想法干扰自己。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不必理会蠢材的嫉妒。老师后来和我说,你一直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当时她不该骂你。’
好像这个人也不知道该写什么,于是断断续续,于是拖拖拉拉,怀着一种审慎的心情总结完自己要说的话。王耀华面无表情地看完这页纸,又翻到前面,那是她熟悉的字迹,爆发过无数争吵的对方的字迹,她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老师的字迹。
“真是令人嫉妒啊。”
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从衣食住行细致安排到九十岁。老师当时费了多少心思?是小师妹更会忍耐?还是老师老了,所以更包容了?王耀华脸上没有再有平日里的放纵与无常,她一页页翻过去,看小师妹在待办事项后面打钩,画上颜表情说实在吃不下了。又在云斋记后面写这家鱼片甚美。
很多没有打钩的,很多打钩的。王耀华翻到研究那一项,看到了‘绝无仅有的师姐!’,后面还画了一个哗啦啦跑的小人,疯狂打call。在很多的项目下,小师妹画了一个大大的框,然后把基因项目加粗标红写到了上面。
‘这一项顶所有!’
看不出来,小师妹还是个活泼的性子。
再后面,是陆晞留下的新的待办事项,她特意隔了一页,然后从头开始,像老师给小师妹写的那样,小师妹也写了很长的计划,从三十岁到九十岁,她说她只能想到这儿啦,不过往后的日子变化一定很大,所以她就不留那么详细的菜单了,让师姐回去之后快快体验,说不定到后面就没有了。
因为师姐的存在,所以她相信未来变化一定会很大。师姐,你也感受到了吧?所以好好活下去哦,看看未来因你而变化,看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到时候见到老师,你也可以说一说之后的事情,馋一馋她。
我们张氏门徒,传到现在才是第二代掌门人,所以师姐要收个弟子,传到千秋万代,如果实在不想收,就代她收徒,只不过要师姐教导啦。
越说越不像话。
到后面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努力要多说些什么,天马行空。
全是未来。
“该死。”王耀华轻叱,“死了也不安生,自己都不想活,管别人做什么。”
“连哭也不哭,干净得泛白,还要人相信。”
“为什么有点难过?”
慕容清其实不知道陆晞死了的,她们两个之间总没什么联系。亲密了不像样,不亲密了也不像,生疏不行,不生疏也不行。所以算了吧,等以后再说吧。时间会磨平一切。
说不定哪一天,她们也会有了各自的事业,各自的伴侣,成为最成熟的大人,站在一起寒暄。
那时候她可以很完美地说一句,好久不见。
所以当荣密站到她面前,双目赤红,问她姐姐最近和她联系了没有。慕容清心脏忽得失重,又砰砰跳起来,她说没有。
荣密说陆晞失踪了。
他不肯用死亡的字眼,好像这样陆晞就没有死。他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认为自己当时把陆晞留下来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他陷入狂躁的情绪,为此几乎影响了他的工作。盛家倒台后,白茉莉早和荣密解除了婚约回国。荣家气势鼎盛。
可是再有人来找慕容清,慕容清也没办法更多地宽慰荣密,甚至家里的属于陆晞的东西都被荣密搬走,他好像筑巢的兽等待他的伴侣。或许陆晞在的时候他还能理性起来,为他的形象,可是陆晞不在,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连陆晞失踪的消息慕容清都是从荣密这里知道的,这不可笑吗?
慕容清看着属于陆晞的最后一件东西从慕容家搬走,她还要感谢荣密没有把宅子都占为己有吗?陆晞失踪前是否知道荣密的癫狂?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排了什么?
她该愤怒,但是冷静让她站在原地,细细品味这样的愤怒吧,慕容清,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凭什么发生,又该怎么样让它不再发生。
她终会成长。
小白狗哇哇叫着围在她身边,断腿的疼痛并没有让它更为警惕。慕容清抱起它,从容地上了楼。
陆晞的房间已经空了。
衣帽间里还有慕容清曾经做过的旋转台,上面已经没了鞋子。空空荡荡,慕容清没再看下去,她强迫自己记住这样的屈辱。荣密问她要陆晞给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他认为没有搜慕容清的房间已经是善意,慕容清看着这个行事已经接近癫狂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姐姐留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盛析理、郗庭、嵇昪都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那么你呢?荣密。
慕容清忽然笑起来,她柔和地说姐姐曾经送过她什么东西,配合地找出来,甚至房间大开欢迎他进去搜,但是她要荣密手里的消息。
她要在接下来的寻找中占一份势力,而不是只能做导向标。
“我也很伤心姐姐的离开。”慕容清滚下两行泪来,“如果消息是真的,那么我们找到姐姐的可能性不是会更大吗?如果事情真的那么坏,我们又能不能想办法让姐姐回来呢?”
荣密的眼睛倏地亮起来。
送走荣密后,慕容清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他们总会换地方住,这个房子因为位置好,住得最久。她留下的痕迹也最多。小时候她还有很多的奇思妙想,很高的行动力。长大之后她的劲儿都往外使,家里倒是看得少了。
家里人也少了。
妈妈出去做志愿者了,她找到了自己的事业,要为残疾人开出一片新天地,折腾得红红火火。父亲慕容意死后,母亲在家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慕容清的手指抚过卫生间的架子,父亲为什么没有选择割腕呢?是怕被救回来吗?还是看多了重生小说,所以觉得自己可以死亡翻盘?
活着是没有希望的了,所以一死了之吗?
好像有什么魔咒。
慕容清没有去问为什么母亲和父亲一个房间,却什么也没发现。也没有去问母亲到底恨不恨她。她已经要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
她束着手,站在露台上,看穹顶的阳光洒落,好像教堂的圣光。当时姐姐筛选了一些小说,然后被自己抱给母亲。姐姐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一些小说。
完美的至死不渝的爱情,凄美的定格的结局。
只有在最爱的时候死掉,才能留下最纯粹的情感。等到世事变化,生活的冲突磨平了爱意,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我会送你,最完美的爱意。”
我们是双生子,你获得了,其实也是我获得了吧。
我会送上最盛大的结局,汲取最美丽的爱意。
当基因编辑技术稳定,通过了大量验证,成为可以稳定的技术时,慕容清踏过世界最深的海沟,找到了一处小岛。
烈烈海风作响,红色绕着刻下的凹槽流动,变异的动物和植物被科技武器炸开,毒液和孢子夺去野心家的性命。慕容清站在洞口前,看着液体涓涓流出,在凹槽里划出诡异的图案。
“主角只需要一个。”
当分流的液体合在一处,光芒大开。慕容清捂住眼睛,看到璀璨光华的未来。
科技飞升,玄幻得道。
这个世界迎来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