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疼痛?又或者是神罚?
绝望?岩浆?又或者是怨恨?
仿佛硫酸腐蚀过皮肉,带起黑色的河流。烧灼的焦气在鼻腔里萦绕,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在腹腔里流淌。白的黑的彩的乱的色块碰碰撞撞,轻微的剧烈的疼痛与钝痛在身体里炸响,缥缈的圣歌在耳边回荡,罪恶之人永下地狱,不敬之人永失所望。
剥夺羽翼的路西法堕入地狱,永远圣洁的天帝高高在上。扭曲的焚烧的火焰湮灭着灵魂,刀割的离失侵蚀着渴望。
哈-哈-不洁之人吗!
哈-哈-叛逆之人吗!
哈-哈-沦落之人吗!
圣歌骤然炸响,为不敬的魂灵扭曲的**,为不虔诚的信徒叛逆的妄想,为其乖张混乱从不妥协的期望。侵蚀震荡的钟声响彻耳旁,岩浆由腹腔倒灌入心脏。
去找!去找!找到不甘的逆妄!
去找!去找!找到悖逆的既往!
去找!去找!找到藏匿的希望!
毁掉!湮灭!挫骨飞扬!
饱胀流出的河流,侵蚀丧失的安全,苦酸麻口的感触,疼痛难忍的躯体。狂乱的色块在眼前摇晃,庆祝悖逆之人的绝望。错乱的神经失措惊慌,肌肉调动慌慌张张。痛苦沿着血液流淌,挖掘出藏在深处的宝藏,那一点希望盼望着回响,最终消失于泯灭的天光。
原来不会等到。
流离失所的魂灵在天际游荡,看着躯体又一次紧张。像npc一样来回晃荡,冷漠、理智,满怀绝望。
等待既定的篇章。
有什么好留恋,有什么好盼望,不过都一样,紧绷的弦轻轻作响。瓶口的塞子又一次震荡,咚——咚——咚——,原来那天的曙光仅仅是曙光,并不意味着希望。
三千万年的魔鬼沉寂在瓶底,幽幽看着无望的海水,压抑的沉寂的疯狂猎猎作响,浸满桐油的棉线接触到火光。
臆想中的天光又一次出现,映照着陌生又熟悉的脸庞。那张脸上是担心的神态,骗着绝望的魔鬼增一增希望。
呵-呵-骗人的,不过是又一次的幻想,在短暂慰藉后拽入更深的绝望。绝望已将灵魂撕响,如荆棘鸟泣血的鸣叫。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热的?
肌肤?
鱼线将瓶子钩入人间,爆裂的日光晒干所有水光,盐粒雪白簌簌作响,魔鬼猝不及防化作人类的模样。
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眼尾殷红的,人类。
陆晞莫名其妙被人抓住裤脚,她受老师所托来给马尼那·罗金斯送资料,老师说已经和他说过,到时候直接进就可以。他会授予权限。
敲门没人开的时候陆晞犹豫了,但是送完她就可以去食堂吃饭,她不想带着这份资料再跑一次。于是她摁开了指纹锁。
或许她不该进来,不进来就不会听到卫生间的异响,听不到就不会陷入到底要不要提供人道帮助的纠结,不提供就不会站在这里,看着一向稳重温和的马尼那·罗金斯扶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疼得神志不清。
看起来像是急性肠胃炎发作。
他看起来真的很脆弱。
可是没等她打电话给校医室,半沦丧的美人忽然死死盯着她,眼尾的泪水还在往下滴落,没有聚焦的视线一刻也不肯离开。仿佛绝望的信徒看到失落的神明,仿佛沙漠之人看到葱郁的绿洲。
陆晞被盯得头皮发麻。
或许他并不想去校医院?
陆晞试着和对方交流沟通,问他是否有应急药物,然而对方还是那样一副半疯癫的模样,陆晞以为他还没有缓过来,这个距离听不清,于是她蹲下身,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然后被人抓住了手腕。
陆晞差点一蹦三尺远。
不是她没有情趣,无法欣赏美人难得的落难神态,而是再是个美人也是个人,只要是人,生病就没有——等等等等!你怎么晕了啊!
话说我今天是不是就不该出门!
昼夜颠倒加上繁重的工作以及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终于还是压垮了马尼那·罗金斯。错乱的妄想和消解的神智崩毁着他的世界,徒留他在其间旋转。他早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折磨,自我未来和现在在虚空间拉扯。他鄙夷着渴盼着挣扎着,最终还是不堪重负。
他到底软弱,去渴盼流淌的清泉,去陷入自我的超脱,将阀门放置在他人手中。他恨着念着,扯着人间的绳索,跟随那一瞬的欣喜。他是将自我的命运放逐,还是蛮荒之地终究由他选择?他等待着虚弱着割开血肉,画下一遍遍的召唤阵法。
召唤在某一时刻,某一瞬间,出现的那一张幻影。
时空错杂,感知纠葛,齿状的疤痕顺着时光蔓延,绳索堆起眺望的高台,他好像在爆裂的天光下,看到了他畏惧的渴望的逃避的处心积虑的——
神明。
陆晞稀里糊涂送了资料过来,又稀里糊涂送了病人去附属医院。医生说马尼那·罗金斯的情况很不好,胃部情况堪忧。暴食症和频繁的呕吐极为严重地摧残了他的健康。病人本身是知道自己情况的,因为医生发现了用药痕迹。
但是显然并没有治愈。
看起来还有点致郁。
肠胃疾病会受到激素影响,情绪会调动激素。简而言之就是长期的情绪失衡使得他的胃部疾病非但没有好转还恶化,更别提他情绪失控时的暴食。若说马尼那·罗金斯的身体底子被幼时的苛待掏成了薄薄一片,那么他现在的行为就是把那简陋的布袋子扔到地上踩扯在手上撕。
医生说了他的病情及成因,给他打了水。陆晞坐在病床边,一时竟想不到谁可以作为家属陪床。她打电话给老师,老师和她说詹姆普斯出诊去了,说什么要了解情况,他那几个学生也跟着去了。陆晞刚说要么让招待处的来,老师就在那边堵住了她的话。
“你下午没事,帮忙看一下。2号实验室后天三点的点儿给你。”
“招待处呢?”陆晞不死心地问。
“哼,要我给你把话扯开?”
陆晞讪讪地挂了电话。
于情于理,她确实不太好说。陆晞干瞪着眼,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小老太撺掇好的,但又一想,小老太又不至于这样。她叹口气,她是真的不想进医院。
医院总带给人不好的回忆,不是疼痛就是难受。在各种无限流小说里,医院是副本的高发地段。没有一个医院可以逃脱作为副本的命运,大概因为爱恨嗔痴,总在命运薄弱的时候喷发。
马尼那·罗金斯的爪子被医护人员扯开,他的意志在失去意识后被神经忠实执行,可惜抵不过外力的干扰,大概因为他的手总是不甘心,医护人员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圆柱形东西给他握上。陆晞揉揉自己的手腕,想这只手真是多灾多难,前段时间刚被领带爱得束缚,今天就被恨得禁锢。
手若化形,高低要是个女主。
陆晞被自己逗笑,摇了摇头,开始处理这些天积攒的事项,不知道是不是程序的原因,跑起来总是卡,看来过两天还要去找学姐探讨一下改良问题。厄尔罗斯菌(杜撰的)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养成,是温度的原因吗?两种温度都试过了啊,难道不是双相?
轻微的哒哒哒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陆晞回复着招待处罗老师的问询,又把基本情况发他一份。
如此严重的胃病,居然没有太大的外部反应,不管是皮肤还是气味,到底是还年轻吗。
陆晞跑马一样乱想着,一面又想到那时小老太说的盛家,要治疗的是谁?还有最近看起来很安分的慕容清,照常问也不问、只会发任务来的母亲。
以及醒来后发现自己瘫痪的,诡异平静的慕容意。
她垂下眼,把错误的数据删掉,些微调整。小老太的学生又来问数据的事儿,一口一个学姐叫得欢实。她点开,是一份粗糙的但是对刚进学的大一新生来说很用功的报告,那边说是课下的作业,想请学姐指正一下。
想要报小老太的研究生吗?
她想起进屋时小老太打起精神的模样,又想到维C瓶子里装的黄色的药片,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陆晞忽然有些累,她靠在墙上,把结构和数据圈出来发给那个学妹。
为什么要瞒着她?吃药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是小老太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忽然这样?小老太这段时间带着她到处跑,能拜访的都拜访一遍。那些不怎么联系的学生也要她去记联系方式。还问她对其他老师的评价。
有什么东西悄悄钻出来,陆晞闭上眼,她最近没有好好睡觉,夜里也总是神思倦怠,好像睡着的时候去往异世界打怪,她数了数,郗庭还差最后的质问,但是那是最后一个剧情点,在那之前,还有盛析理的三个和慕容清的一个。盛析理的无非就是自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慕容清的是夹杂在盛析理三个剧情点之间的。
一个,关于决裂的剧情点。
决裂的理由很简单,慕容家流露出要培养原主做慕容清副手的意思,剧情里原主刚刚在盛析理那里受挫,慕容清得到消息后来劝她不要再做这些小动作。原主情绪激动下和慕容清大吵一架,两人互揭伤疤,最后决裂。
决裂后的原主最后尝试争取盛家的支持,却遭到了盛析理的蔑视。她想要放弃慕容家走出自己的路,却发现自己的偶像放弃了实操,转向了药物研究。
彻底黑化的原主拼命对付男主们,却势单力薄,连挠痒痒也算不上,最后还是靠慕容清的求情,才能在国外小镇隐居。
可是现在,针对慕容家的雷被陆晞提前引爆,虽然陆晞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夺什么东西,慕容家又在其中占据什么地位。但是她通过各方的行动倒推出了那可能是什么。
慕容清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呢?
原著中,慕容意残废了吗?
剧情已经面目全非,后面的事情还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展吗?如果真的还是大方向不变,那么又是谁,把剧情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陆晞边想着,边回答学妹的消息,能在大一就尝试着规划自己未来的人,她不吝于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陆晞处理完这一切,已经月上枝头,然而马尼那·罗金斯还是没有醒,护士进来换了几次挂水,医生来确认过情况,说他已经好多了,如今一直不醒,只是睡着了。
很困吗?
陆晞知道小老太的意思,无非是马尼那·罗金斯他们怎么也算来院里交流,也算熟悉,在自己有时间的情况下,还找招待处不太妥当。
那么,自己要陪护多久?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双眼合着,长长的睫毛仿佛扇子一样盖在眼皮上。他的睫毛偏直,不像荣密的卷翘。皮肤白皙如牛乳,微光于其上流淌。红唇仿佛浸透了玫瑰花汁,枝梗点蘸出动人的颜色,浓密的眉毛仿佛墨旖其上,整个人好像颜料泼出来又细细描绘的美人图,就连生病也没有让他的唇色更淡,此时沉沉睡在床上,光的映照下,仿佛是被纺锤扎了的睡美人。
道林·格雷。
陆晞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的人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但是她确实想到了。床上沉睡的马尼那·罗金斯仿佛睡美人在等待他毕生的救赎,幻梦一样的沉睡与亲吻。他内心的荆棘缠绕着编织出画像,时光与生命在其上流淌而过。他也曾献祭过自己的灵魂吗?
陆晞忽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吻他的冲动。
或许月光太好,或许氛围太妙,又或许他睡在那里,好像只等着旁人去吻。陆晞定坐在旁边,去想自己那跳出来的念头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脆弱和无辜,因为他的渴盼和祈祷吗?
陆晞险些被自己逗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陆晞准备摇人的时候,马尼那·罗金斯缓缓睁开了眼睛。
说不清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好像海底摇曳着海草,波光粼粼的水面,当他看到她时,陆晞恍然以为自己好像实质性地看到眼睛亮了一下。是睡醒的迷蒙吗,对看到的一切全然信赖和欢喜?好像他的眼睛里藏了一个蔚蓝的世界,而她是世界的主宰。
好像她这会儿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会去做。
实在很危险。
陆晞很克制地和他寒暄,说清楚现在的情况,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词。值班的医生揉着眼睛进来,说了些注意事项。他已然没有大碍,陆晞点点头,要和他道别。
一切都那样无波无澜。
世界是透明澄澈的蓝,好像从玻璃往外看海底。像去过的海底隧道,看鱼儿在四周游来游去。那时间她恍惚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寂静,无声,沉重。
时光如流水,陆晞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动,体会像是高达一样的人生。盛析理的剧情点快要开始,无非是帮助,自荐,诋毁。
在陆晞迈入盛宅的门,去参加交流会时,她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在花园里,看到湿漉漉的马尼那·罗金斯。
那时盛析理就在花园的另一侧,紫藤花掩盖着黑色的西装,她看到摇晃的酒杯和徐徐升起的烟雾,接下来她要上前去,侃侃而谈自己对于建筑用地的看法,结合新一代的选购倾向和实际效用。
然后得到或轻慢或嘲讽的一声‘哦?’
可是,那渺渺的烟雾被突然的水泽打断,她的眼前浮现出一抹**的水色,是小时候玻璃珠被擦干净后带着润气的清新,透过玻璃珠可以看到宇宙运行一样的纹理和小小的星球,借来的阳光在中心处汇聚,照亮茫茫的宇宙,那是一个全然新奇的世界。
耀眼的阳光从头顶倾泄而下,紫藤花闪耀,斜长的阴影劈开一半艳色,花蕊摇晃着,要全部躲入冷蓝的阴凉里。那阴凉湿透着泛出水珠,汇入不远处的湖面。涟漪宛如绽开的花朵,水珠顺着一绺绺的头发划过细瓷一样的肌肤,像白瓷沾染釉色,晃出冷淡的天青。他的唇抿着,仿佛噙了一片柳叶。他本可以起身,但他没有,那双眼正正看过来,还是那样可怜。
他在勾引她。
那时间陆晞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朦胧的世界忽然跃进一抹蓝,撞碎了坚固的屏障,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其实喜欢这一款。是她喜欢,还是在这个需要她喜欢的时间里,他恰恰出现了?
用最容易打动她的姿态,用全然无助无害的形象,她仿佛听到海浪的拍打,潮气无声地蔓延。
烟雾徐徐上升,琥铂色的酒液依旧,摇曳的紫藤花遮住那一抹黑色,陆晞蹲下身,视线从马尼那·罗金斯依旧泡在水里的下半身上扫过,银灰色的裤子蔓上深沉的水色,那水色擦干净玻璃珠的蒙昧。他看着她,仿佛刚刚上岸的小美人鱼,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
“郗庭,”他听到她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