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
陆晞坐在秋千上,看着花儿缤纷,围墙外树枝探进来。新设计的园林有股小桥流水的意味,庭院里多了许多水源和砂石。俯视看下去好像小型的八卦图。主楼就在这八卦图中央。
秋千是黑的点。
陆晞从未坐过这架秋千,可是坐上去的那一瞬间她很自然地晃动了起来。好像想像了很多次。她轻轻摆动着双腿,秋千慢慢越来越高,围墙也越来越低,她看到围墙外的石子路,修建的绿化,看到山和水。风呼呼吹过耳边,黏腻的汗湿的发吹过去,她感到些许凉爽。
突兀的铃声响起,是王楠的。陆晞把腿收回来,不再荡来荡去。她慢慢等着秋千落下来,也等着铃声一遍遍响起。花儿被风带得歪斜,花粉便在柱头摇摇欲坠。
她接起电话。
“怎么了?”
“酒到了,是F国的新酒。”
“嗯,香薰也到了吗?”
“是的,徐夫人的线香。”
陆晞闻到空气里夹杂着花香的轻微香气,风大了起来,花被吹得零碎。有些花瓣吹得落下,花朵倒伏。空中卷起细小的花瓣,打着旋飘。
她甚至看到吹过的花瓣上紫色的虫痕。
“辛苦你了。宴会的事情还要拜托。”她柔声说。那边却有些迟疑。
“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不会。”陆晞眯起眼,在湛蓝的天空里看到一点尖的顶。那是祈福的塔。
落下来的时候,烟气盖住那塔的黑点,香气自四角坐落的瑞兽里吐出,亭亭袅袅。又被风吹得歪斜,在风缓下来后,又竖直起来。
王楠不知道她的底气从哪里来,只是更多劝告的话她也很难说出口。她低低嗯了一声,便又说了几句宴会的流程,然后挂断了电话。
陆晞把手机收起来,又看了几眼朦朦胧胧在雾气里,好像黑点一样的塔尖。她卷起头发,余光看到紫色的佣人走过到玫瑰花的尽头,在石做的瑞兽处掀开盖子,把新的香放进去。
是香燃尽了。
夜晚,路肃自楼梯下,一楼的温度有些冷,陆晞穿着薄衫,长袖长裤。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看她还在看书,书页将将翻过去。他笑:“这一页很难懂吗?”
“不是,我没怎么看。”
陆晞视线落在他的脚上,那是一双凉拖。她抬头看他,“今天中央空调检修,师傅说要开低的来看看温度合不合适。你要不要加身衣服?”
“不用。我一会儿就上去。”
他在她身边落座。难得陆晞在今天会给他好脸,话在舌尖转了几转,他轻声道:“要一起睡吗?”
“好啊,”陆晞头也没抬,“明天蓝家的慈善晚会,有一只满绿的镯子,你拍下来给我。”
路肃手一顿。
他好些天没和她一起睡,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青黑。他拿粉底盖住,只是在家不必。
“好狠心,”他调笑道:“难道我不值得?”
“满绿的镯子。”陆晞摇头,“你也太值钱了。”
路肃就笑,这些年陆晞时不时冲他要些礼物。他习惯了,只是陆晞说得对,满绿的镯子,也太值钱了。
蓝家,是那个蓝家吗?
兔子的小摆件在他手里转啊转。他低头看着兔子耳朵尖尖,嘴巴红润。玉质通透,又被人盘得狠了,显出一种清润来。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它们蹬起人来时,骨折也只是小事。
更何况不是兔子呢。
他手一收,把兔子摆件牢实地握住,看向陆晞。她的发在后面松松绑了个尾,前面落下来,在发的间隙里可以瞥到那一抹红。
“好吧,”他道:“谁让我需要呢?”
他起身抱住她,在发顶落下一吻。
“哪个宝贵得上你呢?”
陆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拥住,她刚要推拒。路肃就松开,满是笑意地看她一眼,承诺道:“我会带回来的。”
“还有什么要的吗?这次的拍卖会上,还有一套玉雕的摆件,是一块料子里出来的。要不要凑个好?”
他的话语里带了些诱哄,有着奇妙的纵容。陆晞摇摇头。他便笑一笑,捏起她发间细小的花瓣,往楼上去了。
玫红的花瓣在指腹间揉捏,揉捏,最后碎成软烂的一团,颜色沁入指腹的纹路,染成一片瑰红。
第二天的时候,路肃如约把那只镯子带了来。
陆晞拿起那只镯子的时候,看到自动修正面板上悄无声息漫过蓝色的结点。
第一个剧情点通过了。
陆晞一开始以为,自动修正会在剧情点来临时提醒她,然而并没有。在小说里并没有写陆晞是什么时候对路肃要的镯子,也没有写是哪次宴会路肃中了招。陆晞一直等着剧情点的提示,但是自动修正系统好像死了一样。直到她拿到镯子完成剧情点任务,才在下面显出进度条的进度。并标明一行字。
【剧情点一完成100%。剧情完成度5%。】
陆晞盯着那行“剧情完成度5%”,不知道是怎么评估的。
她忽然想起那天的茶香。
难道,路肃已经和女主碰过面了?
宴会的地点是在本市的玛丽塔酒店。玛丽塔拥有独立的宴会厅,还有新引进的灯光和音响系统。更重要的是,它是蓝家旗下的。
蓝家一直致力于本市的慈善事业,先前来的那位慈善家就入住于玛丽塔酒店。陆晞此举算不上错。路肃拿到具体的流程报告时,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没有说话。
目前看来,陆晞做的一切都没有问题。
路肃曾经问过助理,有没有在他身上闻到什么味道。他和陆晞常年累月在一起,身上也应该沾染一些。然而助理只是摇头。
在路肃闻来分外鲜明的味道,旁人都没有注意。
路肃通过了陆晞的报告。
陆晞毕业后,路肃为她安排了工作,居家办公。有时候也会带着她出长差。陆晞的工资是23k每月,包括加班费和各种补贴。工资转到了一张新卡里。
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个薪资不算低。
但陆晞的履历也很好看,对于一个有潜力的新人,这个薪资又算不上太出格。
助理是鲜少知道陆晞是路肃继妹的人,他也知道路肃和陆晞住在一起。在他看来,老板和陆晞的关系实在很奇怪,说不亲密,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少有人插得进去。老板也总是会在陆晞到来时露出更多的表情。说亲密,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都很规矩,这也是为什么至今都没有人怀疑路肃和陆晞之间关系的原因。老板在员工圈子里还是个单身汉呢。
可是,他感觉老板最近,有些浮躁。
像是终于等到什么的兴奋,又像是被戳破假象的愤怒。还有些势在必得的坚定。
奇怪。
助理摇摇头,给老板磨了杯咖啡。
老板熬夜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还这么敬业。
宴会很快就到了。
这是路肃第一次举办宴会,受到邀请的人家都很给面子。本市过生日有个习俗,要请福禄寿俱全的长辈来送上第一句祝福。陆晞请的是路肃的外婆。
这些年,路肃和外婆家的关系也渐渐亲近起来了。
外婆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她提早被陆晞接到场地,安排到酒店。外婆穿着一身红,乐呵呵的,显然以为路肃肯举办宴会,是彻底放下旧事。路肃的母亲死的时候,外婆家都不清楚。路威对外界的解释是内人常年精神恍惚,此次不慎自露台跌落。路肃的母亲一向维持着路威的颜面,外婆家并不知道路威的真面目。就算猜到有所蹊跷,也都被路威遮掩过去。
路威死的时候,也是外婆家及时伸出援手,帮助路肃稳住企业,并压下那些企业里的野心份子。
或者说,路肃之所以那么快动手,也是因为有外婆家依仗。
宴会顺利进行。
陆晞很用心,这家酒店是出了名的奢华,也是出了名的善心。他们有着勤工俭学的计划,每年都会从大学里选出些学生来提供一些不影响学业的职位。陆晞安排酒店的时候,酒店方提供了兼职和全职两种选择。如果陆晞同意的话,那么本次宴会会任用一些兼职的学生。
陆晞勾了兼职。
陆晞举着杯子,冲迎上来的长辈微笑,又走到王楠身边,把住她的臂膀。陆晞察觉到手下的手臂微微颤抖,她看眼王楠。却见她那张清纯的脸上有些许不安。
王楠从没有做过坏事。
陆晞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她的酒杯冲着不远处的儒雅的慈善家一举,然后抿了一口。她低下头,轻声道:“你家想着攀上那位吗?”
王楠的嘴唇颤抖起来,像是被风吹雨淋的脆弱的花,她眼里噙着泪水,“我不明白。”
“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吗?”
那位慈善家属实算不上年轻,或者用老者形容他更为合适。陆晞并不担心王楠退缩,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陆晞环视着周围,冲看过来的人点头微笑致意,语气轻而快。
“放轻松,不会有问题的。”
“今晚过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王楠视线朦胧起来,她的内心好像有什么终于破碎。在那破碎里她察觉到一丝狠戾的甜意。像不远处升起的熏香里夹杂的花朵的甜,她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
“你不仁,我不义。”
她轻声念着,甜美地笑着去敬酒了。
杯子举到面前的时候,路肃迟疑了一瞬。他看到陆晞和这位王二小姐站在一起,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他总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这位王二小姐的酒是从一旁侍应生的托盘上拿的。侍应生是随机抽取的,酒是这场宴会里常用的酒,有什么问题呢?
他端起酒杯,微笑着饮下。
什么问题,让我来看看吧。
琥铂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出细碎的光,好像初遇时陆晞眼里的光芒。他巡视了全场,没看到陆晞的身影。
陆晞这会儿在门外。
外面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仿佛飘逸的蛛丝,天空阴沉着。这样的天气属实算不上好,但是帖子已经发出去,路肃的生日也没办法换一天。
秋的凉意终于穿过竭斯底里的燥热来到这世间。一场秋雨一场寒,陆晞抱着肩膀,摸到皮肤上潮湿的冷意。她站在台阶上,欧罗式样的柱子在十步远处,有客人不断地进出。
里面发生了什么呢?陆晞想,左不过是那些事。
在这样的天气里,陆晞忽然想起来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那是张月死的那一段日子了,路肃为了证明他话的真实性,带着陆晞去了一趟小酒馆。小酒馆门面很朴素,地下四通八达,在那里,陆晞看到张月生前欠下的一堆欠条,还有她欠债的主人,一位做地产起家的老总。
也是他提出要陆晞以身抵债。
他长得很凶,一道疤从眉骨处一直贯穿到下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陆晞就意识到,路肃来真的。
如果她真的离开路肃的庇护圈,路肃不介意让她见识世间险恶。
到如今为止,陆晞身上还背着数千万的外债。
利滚利滚利,陆晞根本还不起。
路肃用一种极其狡猾的手段,把陆晞这人形的药圈在了自己身边。
也就是今晚,路肃会见到他新的药。一种极其管用且上-瘾的药。
而陆晞这假冒伪劣产品,也将会失去她的价值。
陆晞摸出一块糖,塞进了嘴里。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变成一滴滴急促的雨滴,雨仿佛珠雨的帘子,砸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寒意越来越重,陆晞跺跺脚,准备回去。
正当她准备转身,肩上忽然披上一件衣服。
是厚实的西装外套。
一颗金色的脑袋从后面冒出来,衣服的主人挂着喜悦的笑容。
“好久不见。”
蓝生提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