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凝席间谈笑,溜须拍马。
起初晋砚还会对此回上两句。言语间谈不上有多热络,但他麾下的那些兵,包括黎七都知道这比之从前那冷得没边的态度,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可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晋砚面上愈发的冷淡,最后竟是连敷衍也懒得做样子了。
邱凝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不由得心中不悦。心想:你不过就是廖成华的一条狗,也敢对老子摆颜色。
不过顾及到非常时期,双方不得不合作的关系,他依旧摆出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一曲歌舞罢,邱凝伸手招了招,唤了自己的女儿到身边来。
邱水对着晋砚欠身遥遥一拜,露出一抹明艳的笑容。
邱凝开门见山,含笑对着晋砚介绍道:“这是小女邱水。小女是载正值二八年华,仰慕将军多时。听说将军尚无婚配,不知今日可否有幸高配将军,促成一段美满姻缘。”
无怪邱凝有此等自信,属实是邱水这个女儿确实有资本,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为之动容。蛾眉皓齿、姿容绝代,这些词仿佛是为邱水量身而作的。
黎七在一众士兵中目不斜视,耳朵却竖得老高,成心想看热闹。都说晋世子不近女色,她却不信这般美的女子他也能无动于衷。
况且,即使他想拒绝,现如今身上也还套着刘文若这个壳子呢。不求演得十成像,至少也得肖个五六分吧。既然要做样子,那怎么也不能拂了邱太守的面子。
黎七倒是好奇他会怎么收场。
*****
邱凝端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塞到女儿手中:“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敬将军一杯!”
邱水接过,乖觉地“哎”了一声。蹀躞行至晋砚身边,声色柔和,羞赧道:“将军,请。”
晋砚只冷冷坐着,不起身见礼,也省去那些矫饰的寒暄。他倚靠在椅背上,手中轻转瓷杯,与之前判若两人。
邱水与邱凝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有几分难堪。到底是长袖善舞,在风月场上见惯了这些情形,邱水很快反应过来,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举手投足间有着更胜闺阁女子的爽利,落拓间却不见粗蛮,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邱水知道自己是美的。男人的喜好她早就摸透了。她的这一绝杀几乎在风月场上无往不利,她还偏生不信那刘文若不吃这一套。
无疑,她是欣赏这个男人的。但也正因如此,她站在云端上高傲不允许这世上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
不就是多读了几卷书吗?食色者,性也。这世上又有谁比谁高贵?装什么清高!
饮罢,将空杯倒置,“方才家父所言结亲之事,实在是操之过急。小女自罚一杯,替家父告歉,还望将军海涵。”
袖底生风,一阵阵香粉味扑鼻而来。晋砚剑眉紧拧,心底无限厌烦。
“将军可是累了?”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效果,许久还是不曾听到晋砚说话,邱水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对方面上都快罩上一层寒霜了,她没法再欺骗自己说面前的这个人其实是欲擒故纵。
“是我与家父考虑不周。将军风尘仆仆,初至信陵城必定疲惫至极。这顿接风宴想来安排在将军休息之后,才算妥当。”
邱水侧首,唤来侍婢:“赶紧去给大人安排一间上等的厢——”
*****
“嘀嗒——”第四次漏壶里最后一滴水流尽,邱水的话尚未竟,便听得晋砚开口了:“黎七,等什么,还不动手?”
黎七从美人乡里回过神来,脑中空置了一瞬,霎时间回过神来。
前一刻还在琢磨既然要演戏,晋砚为何又故态复萌,端起了公子哥的架势。
听他这一唤,不由得又有些诧异:已经将她打入“冷宫”的晋魔头为何会唤她,而不是招唤其他的兄弟。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几乎是反应过来的顷刻间,黎七便明白了晋砚的意图。二人没有提前商量,在某些时候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默契。
邱凝等一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还没反应过来黎七是谁,一把长剑便架在了邱凝脑袋上。
没错,那握剑之人正是黎七。
邱凝大惊失色:“大事未竟,刘贤侄这是作何?若是方才老夫所言有所冒犯。小老儿在此向你赔罪便是。”
晋砚不曾理会他,也不作解释,只斜了黎七一眼,冷漠下令:“杀!”
邱凝浑身一震,一旁的邱水也看傻了眼,花容失色地捂着嘴惊叫道:“剑下留人!”
黎七面上划过一丝为难,并未立即动手,“世子,这信陵城的太守毕竟是有朝廷印信任命的高官,咱们没有圣命,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听得黎七的那一声“世子”落地,邱凝才反应过来,这人根本不是刘文若!
世子、世子……这天底下有几个世子?本朝一共有三个亲王,膝下有子的不过两位。
面前这个青年要么是齐亲王之子晋尧,要么就是肃亲王之子晋砚。
这两个无论是哪个他一个都惹不起。
想至此处,邱凝额前汗珠大滴大滴地顺着额头往下滚。
“怕什么?”晋砚音量不高,却是掷地有声,回了黎七的话,“出了什么事,本世子兜着。”
这话可谓是极其狂妄了,可黎七听罢却未有丝毫的放松。对于此事,她自有一番思量。
一来、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清楚,没有实际的证据坐实罪状。邱凝到底有没有叛国,又或者做到了何等地步她均不知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万万做不到轻而易举便夺人性命的。
二来嘛……二来,晋砚已经瞧她不爽许久了,谁知道今日会不会公报私仇。若是她真的越级杀了信陵城的太守,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晋砚将她推出去顶罪也无有不可。到时候她诉苦无门,才是做了真正的冤大头。
黎七漫无边际地想着,手上就是不见有所动作。
晋砚冷哼一声,先前便余怒未消,此时心头火又窜起来了。
不待分说,按上黎七的手,骤然使力。黎七虽然有所反应,却快不过他的速度。男子与女子在力量上具有天生的差异,即使黎七每日勤加习武,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爹!”邱水放声尖叫。
*****
眼看那剑再入一分,邱凝便要死在她手中了。无奈之下,黎七运出内力,左手翻掌打向晋砚胸前。
这招是使了全力的。她本就有伤在身,内力不如以前,而且晋魔头武功奇高,若是不对他使出全力,怕是根本不能阻止他的杀意。
却不知晋砚是怎么回事,竟然没能反应过来及时躲开,生受了她这一掌。
邱凝当即被吓得失禁,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冷汗出了一身。邱水亦是失了先前的傲气,云鬓微湿、妆容微堕,一派慌张地跪地替父亲求饶。
黎七一掌打中晋砚之后,倍感错愕。按照他的武功,如何能躲不过。
黎七右手依旧持剑横在邱凝的脖子上,左手伸出去似乎是想察看一下晋砚的状况。谁知他避她如蛇蝎,反应很大地躲闪开去。
黎七讪讪收回手,忐忑出声:“世子,属下不是有意的,您没事吧?”
晋砚却似呆了似的,好像被人打过一掌后,就连脑袋也不灵光了,一派呆愣的模样,只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在空中虚握了两下。
片刻后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晋砚若无其事的将手背到了身后,恢复一派沉冷的贵公子模样。无人知晓,他背着手在身后摩挲良久。
*****
晋砚眼神闪躲,避开黎七的视线。转而对着身侧待命的士兵下令道:“连同邱凝一起,将太守府的人押至信陵大狱。不得有一个漏网之鱼,若是走了其中一个,唯你是问!”
士兵一声“是”,领命去了。
黎七:“?”这就让步不杀了?看他方才的态度那般固执强硬,还以为势必要与其费一番口舌。
邱凝松懈下来,浑身上下都如没了骨头似的,软倒在地。黎七猝不及防,一下没拉得动他,眼睁睁瞧着他躺倒。不消片刻,邱凝便被两个士兵从地上捞起来带走了。
双臂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钳制住,上等的官靴在地上一路拖行,乌纱帽歪歪斜斜耷在头上。邱凝双目空洞无神,面若死灰。他知道:自己的谋划已经败露。一切,都完了!
太守府的亲眷,包括邱水在内都被收监押至大狱等待判决。
*****
晋砚凤眸微垂,接手安排了信陵城的大小事务。一直等到分派得当、众人散尽,方敢重新回忆起白日里触碰黎七的手时,那奇怪的触感。
说奇怪……其实也不是奇怪,只是过于——
晋砚耳根逐渐变红,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异常兴奋。
晋砚说不出那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曾接触过什么女子,更遑论逾矩去摸那些女子的手。他只是觉得黎七的手和他的很不一样。
记得幼时母亲的掌心便是这般柔软,同今日黎七的手带给他的触感一般无二。
心脏在胸腔跳动,一声更胜一声地迅速有力。晋砚心头的那点妄念一点点放大,在蚕食他的理智。
有没有一种可能,黎七他,其实真的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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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