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 第2章 第 2 章

时芊跟着黎阔来到了他的住处，一间很小的单间，条件很简陋，一床一柜一桌子，还有堆着的一些纸箱子，除此外也没什么更多的东西了。

黎阔小声说：“这里能将就一下吗？”

时芊嗯了一声。

等时芊洗漱出来黎阔已经换好了被套，还放了张深蓝色被褥。

时芊抿抿唇，没说话自觉爬上床。

黎阔把温水拿过来，时芊扫过他还红着的手，接过来。

“睡吧，我去外面转两圈，”

黎阔的手放在门把上，身后传来时芊的声音。

“黎阔，我只在这里呆一晚，明天我会走的。”

“好。”

门关上，一切归于平静。

时芊盯着老旧的天花板，还想想点什么，但没撑住汹涌而来睡意，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时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饱经风霜的天花板，好几秒她才转过头，黎阔人缩在角落里，撑着脑袋闭着眼。

白天光线怎么都比开灯要好，借助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时芊多看了黎阔两眼。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衣服，睡着了他也不自觉在皱着眉，即便刘海有些长挡住了也能看出来。

时芊又往上看去，不只是刘海，他的头发也长了，看起来就像很久没打理过那样，可能事实上也确实很久没打理过了。

好像比上次见他要黑了点，瘦了点，时芊视线停留在他嘴角的乌青上。

还沧桑不少。

黎阔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床，人还在。他以为时芊还没醒，走过去一看，她早就睁开眼了，盯着天花板发呆了不知道多久。

接着时芊的视线看过来，黎阔下意识躲开，移开脑袋。

狭小安静的空间里谁也没说话，黎阔转身，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但是没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来。

时芊看过去，黎阔弓着背，身上衣服也是件旧T恤，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还能看到突出的背骨。

他现在很瘦。

在他翻找东西露出的一小截胳膊，小麦色皮肤上依旧可见一些伤痕，大小深浅都有分布。

时芊又打量起他的这屋子来，他的所有家具应该都是房东的，他的东西可能也就只有那几个角落的纸箱子，这里阳光不能直射，所以有些阴冷，墙角一些地方还有明显斑驳。

他就是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时芊当下的想法很复杂，很多东西交织起来，疯狂缠绕包裹着，又找不到出口。

黎阔这时起身了，看了她一眼，手抹了把衣摆，“我出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时芊起来，没再看他，“我马上走。”

黎阔停下，肩膀微塌下去。

时芊心里顾着时卫军，给李律师打去电话，对方说还是没有结果，让她还得等。

客套了几句，时芊想拜托李律师打听住处，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对方挂线，时芊捏了捏手机，揣回兜里。

将近中午，她从老旧的片区走出来，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小店叫上一份饭。

一份普通的炒饭，份量还有些大，但时芊拿起筷子就吃。

不精致，还油腻，但是很香。时芊的速度慢下来，喉咙里又似乎堵住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从今天开始要干什么，以后要怎么办，她以前从没担心过的，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居然会变成眼下最重要的难题。

艰难吃完炒饭后，时芊背好小包走出去。

沿着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一直走着，时芊留意着路边情况，不时打量路过的人，大家行色匆匆，有人多看了她两眼，有人连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在这之前时芊最不缺的就是朋友，走到哪都是焦点。

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为了她家的钱和权利罢了。

没有了她爸，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会，只能流落街头。

时芊走着累了，转进一个小公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

公园里有一个滑梯，还有一个沙池，里头有三两小孩子在玩，嘻笑吵闹声覆盖了这一片。

安静祥和的一片场景。

时芊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发困了，小腿酸胀，眼皮变得沉重。

天色转暗，小雨说下就下，小孩轰一下全散去了，时芊带着包往滑梯走，钻进了一个狭小通道里。

用有些艰难的姿势坐好，时芊宽慰自己，这里只是小了一点而已，但是能避雨。她抱着腿，雨水就溅落在她的不远处，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竟然能让人平静下来。

于是她什么也不想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的爸爸会出来，她的朋友也都在身边，一起大声地跟她说，这只是和你开玩笑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时芊闭上眼。

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幻，时芊恍惚间像是跌进一个巨大的漩涡，等她想要拼命看清楚眼前是什么时，她似乎看到了她妈妈。

时芊有些发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妈妈走过来，眼里满是温柔。

“妈妈，是你吗？”

“好孩子，别哭，是妈妈啊。”妈妈伸过手，帮她把泪水擦干。

时芊号啕大哭，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温暖了，头顶被轻柔抚摸着。

“芊芊，别哭了。”

时芊抬头，泪眼婆娑看到了另一个女生。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黎舒。”

黎舒一身花裙子，拉过她的手：“来，我们一起玩吧，小时候你最喜欢跟我一起玩了。”

黎阔找到时芊的时候，她还是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黎阔连连叫了好几声，她也没应答。

本来他就不放心，时芊离开的时候他跟了出来，一路默默注视着前面她的情况，看着人进了小公园，过很久都没有出来。

直到发现了时芊躲在滑梯底下。

“时芊。”黎阔伸手进去拉她，才碰到她的手臂，才发现滚烫无比。他心里一惊，赶紧把人拉出来，果然时芊整张脸都染上了红晕，意识模糊。

黎阔拍了拍她的脸，手底下的温度依然烫得可怕，黎阔打横把人抱起，提上她的小包，快步走去医院。

脚步慌乱，走得不稳，时芊发出点声音，黎阔听见他在叫妈妈。

快点，再快点，前面就是了。

时芊再次叫出一声，这声音要微弱许多，不能轻易辨认，但黎阔停住了脚步。

他听见时芊喊的是黎舒。

黎阔的表情有些木然，一阵风吹来，把残留在树叶的水珠刮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冰凉凉。

不知道呆在原地多久，时芊闷闷哼哼出声才把他思绪拉回来。

黎阔继续把人带往医院。

时芊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头传来的疼痛，然后再是全身的骨头都酥麻了，喉咙也干得快要爆炸。

她张张口，第一下居然没能发出声音。往右看去，黎阔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微垂下来，头发依旧遮住了眉眼。

这次离得近，时芊看到了他耳侧边还有一道新鲜的刮痕，嘴角的乌青重了些，下巴的胡茬冒了出来。

时芊的手指才轻微一动，黎阔立马睁开眼，又抬头往上看着针水，还剩一些。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

时芊撑着想起身，但是又浑身无力，只能作罢。

“发烧了。”

“哦。”

时芊抬头看着天花板，没话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背景里旁边的人都在说话，询问护士，和家人朋友交谈，或者是闭眼小憩，全都组成他们坐在一起的背景音，只有他们这里安安静静。

一道隐形的墙隔开了他们和别人。

针水吊完，时芊体力恢复一大半，精神也好了不少。

又一天。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站了两个人，一言不发。

时芊慢慢往外面走去，毫无思绪。

黎阔照旧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

时芊路过一家店，停下了脚步。

店里全用黑金色调装修，位置不多，但设计了不少真假绿植间隔着过渡。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去，里面正中央有一盏巨奢华的欧式吊灯，正下方是一台三角钢琴，沉稳的黑色透着高贵优雅，只不过现在被布盖了一半，失去了璀璨的光泽。

这里消费高得离谱，但时芊可以随时随地在这里坐着弹琴，享受着高贵宾客们的赞美，只因为这家奢侈的法餐是时卫军为她开的。

现在里面没有一丝灯光，大门贴着封条，玻璃反射出时芊的模样，窘迫，糟糕透顶，和这面玻璃后的世界格格不入。

没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静默着叹了口气，时芊扭头离开。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时芊心不在焉，一个路人不小心把她撞了一下，道了个歉人走没影了，导致时芊没能察觉一辆踩着黄灯过来的车，人差点被呼啸而过的车子带起来。

好在黎阔又一次出手，扯着她带过了马路。

时芊没说话，她这个状态差到极点，她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阔倒是压着火，胸腔起伏：“你在干什么，知道刚刚多危险吗？”

时芊两眼无神，连嘴巴都懒得动了，自暴自弃任由着黎阔说什么。

她这个样子是黎阔最不想看到的，他两手按在时芊肩膀上，晃了下，发丝扫过他的手背，有些痒。

黎阔让时芊直视他的眼睛，说：“你不能这样，时芊，你要振作起来。”

时芊的眼睛很漂亮，小的时候就像个玻璃珠，长大了依旧还是那样透亮，昨晚哭的梨花带雨的，黎阔的心也跟着那双破碎的眼睛揪起来，扯得痛。

可是现在，时芊平静看着他，湿漉的眸子里藏着的光亮在消失，玻璃珠上被蒙上了一层雾，一层把希望蒙起来的雾。

黎阔看着她，就像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不能这样，他对自己说，她不能够变成这样。

“时芊。”黎阔的声音温柔到极点，仿佛在耳边低声轻喃，“不要怪自己，不是你的错啊，没事了。”

“别怕，有我在。”

黎阔把人拉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抱着本身就瘦的人儿，喉结滚动着艰难发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时芊额头抵着黎阔的胸膛，温热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流泪。

她咬着嘴唇，一滴热泪滚出来，又瞬间被吸走，融化成男人胸前的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