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皇上宣殿下进来呢。”
“有劳公公。”
魏晗烨走进长乐宫的大殿,恭敬下跪,“儿臣晗烨,拜见父皇。”
髹金雕龙木椅上传来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咳咳,烨儿,来,来父皇身边。”
“父皇这是怎么了,可有传过太医?”
“哎,人老了,就是这样,不碍事的。”
魏帝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听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伏击,可有受伤?”
魏晗烨压下心头的哀怮,“小伤而已,如今已经大好了,父皇莫要挂心。”
魏帝抚摸着他的脸,眼中似有泪花闪现,“孩子,苦了你了。”
魏晗烨望着这个比自己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男子,心中疑惑起来。
魏晗烨进来之前,曾想过许多他的所作所为。
他偏爱席容贵妃,致使母后郁郁寡欢。
他给席容贵妃所生的女儿赐名“風漪”,让席容一家有了不该有的念想。
席容炎大权在握,排挤了许多亲贵旧族,且手段狠辣,令朝野上下敢怒而不敢言。
自己的祖父,弟弟皆死于席容炎之手,可他却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从未提过彻查之事。
他合该是个昏君,是个沉溺情爱,荒废朝政,不理发妻亲子死活的昏君。
自己合该是恨他怨他的。
可是现在,魏晗烨看着这个日渐苍老的男子,又恨不起来。
他真的老了许多,两鬓泛白,眼角眉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而他的眼中,却是温存的,正如魏晗烨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魏晗烨嗓子有些沙哑,他把手覆在父亲的手上,不再说话。
这时候,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陛下。”
席容贵妃一袭水红抹胸百褶裙,流苏委地,步摇轻摆,盈盈款款的向这边走来。
魏帝一扫疲态,笑着上前迎她,“这时候太阳最毒,你怎么跑出来了。”
席容贵妃依偎在他的怀里,语气带了一丝的嗔怪,“妾身在宫中等了好久,也不见陛下过来。陛下不来妾身的仪鸾宫,妾身就只好来陛下的长乐宫了。”
席容贵妃眸光一转,看见了魏晗烨,“殿下也在啊。”
魏晗烨便行礼道,“娘娘安好。”
席容贵妃也不回礼,只是笑吟吟的看向魏帝。
“烨儿,你先退下吧。”
“是。”
魏晗烨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心中却是暗骂,“真真是个红颜祸水!”
魏帝拉着席容贵妃的手,在大殿的髹金雕龙木椅上坐了下来。
“其实,陛下不该让太子出去的。”
“哦,这是为何?”
“妾身有一个想头,正和太子有关,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帝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有什么,讲!”
“再过两年,太子就到了加冠之年,也是个要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古语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可是如今,太子身边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此话不错,琰儿有何高见?”
“妾身有一个妹妹,刚过及笄之年。妾身想,不如就许给太子,郎才女貌,最是相宜。”
“这——”魏帝敛了几分笑意,迟疑道,“只怕,皇后不会愿意,烨儿怎么说也是她的骨肉,朕不好擅自做主的。”
席容贵妃见他不应,便拉着他的袖子撒起娇来,“陛下~陛下~”
魏帝无奈,“好吧,好吧,就依你。下月初二,是一年一度的赏花节,到时候,朕会在宫中设宴,请名门贵女过来相看。若是你那妹妹果真出众,朕自会为他们二人作主。”
席容贵妃满心欢喜,“多谢陛下。”
魏帝笑了笑,他将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琰儿想怎么谢朕呢?”
席容贵妃的桃靥晕开一抹嫣红,十分诱人,“陛下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几个执事的内侍见状,立即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关了殿门。
中宫。
魏皇后穿着一袭明黄妆花金采缘襈裙,外披了一件大红寝衣,慵懒地卧在贵妃椅上小憩,一个侍女正跪在脚踏上给她轻轻捶腿。她虽在睡梦之中,睡得却不安稳,睫毛时不时的微颤。半晌,她睁开眼,见云英立在跟前,似有话说。
“什么事?”
云英屏退宫人,上前低声回禀,“席容贵妃想将她的妹妹许给太子殿下。”
魏皇后的眸光瞬间一凛,心中思量席容贵妃此举,无非为着两个缘由。
若是她妹妹果真绝色,定会勾了太子的魂魄,自此太子日夜缱绻于宫闱之内,再不理会朝堂诸事,自然便不是席容一家的威胁了。若是太子并不中计,她妹妹又可伺机暗害太子。如此一来,无论她的妹妹得宠与否,于东宫中宫都必然是心腹大患。
“皇上允了?”
“皇上许诺,若是她妹妹资质出众,便会在赏花节上为二人作主。”
“真是个狐媚子贱人!”
“娘娘要不要去劝劝皇上。”
魏皇后怅然一叹,“皇上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必然就不会改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魏皇后沉思半晌,“派人打听一下席容琰的妹妹,我倒想看看这是个怎样的货色。”
“是。”
烟雨阁。
夕曛西斜,陇日昏昏,红紫霓霞深深浅浅的晕染开来,渐次堆叠在天空一角,飘飘然的拂落人间,余下一地斑驳碎影。
席容烟把杌子移到门边,玉指纤巧,慢捻针线,便将天边的最后一缕光亮织进了手中的几朵灼灼桃花。
桃夭凑上前去,“姑娘好灵的针线啊,这花绣的栩栩如生,竟像是要活过来了一般。”
“这还不好,若是用银线抹平针脚,再取一二丝金缕细细挑出花蕊,那才叫一个好看呢。只可惜眼下寻不到金丝银缕,也就只得这般了。”
“姑娘若是想用,便找老爷夫人去要些又何妨。金丝银缕虽然难得,咱们府上却也不缺这点银两,况且老爷对你一向疼爱有加,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绣着玩罢了,哪里就这般认起真来。父亲母亲虽然疼我,我也得守好自己的本分。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若让旁人听去,就不好了。”
桃夭应了一声,又向院门外不停张望起来。
“奇怪,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怎么还没送来,往日里这个时辰早该到了。”
“宰相府家大业大,这点小事,一时忘了也是有的,一会儿派个小丫鬟去看看就是了。”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得外面有喧喧嚷嚷的声音传来,似是来了许多人。
桃夭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定是送月例银子的来了,我去接。”
桃夭才跑到外面,看见来人,不觉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行礼,“夫人。”
席容烟在里面听见桃夭说话,也是一怔,下意识就想把那刚刚绣好的几朵桃花藏起来,却是已经迟了。待她再抬头看时,席容夫人已然进了院门。
席容夫人便是宫中席容贵妃的生母,席容炎的发妻,二人相识于微时,论起出身,她还要高出席容炎一头。后来席容炎升至宰相,虽纳了几房姬妾,她的位置却也不曾撼动分毫。
一来自然是因为她所出的席容琰在宫中荣宠万千,得意非常,二来也是因为席容炎敬她重她,与她有着同甘共苦的情谊。席容炎虽然子女颇丰,但是却多为席容夫人所出。其余姬妾不过有个庶女傍身,偶有诞下男婴的,也总会离奇夭折,甚至难产,累及生母的性命。可席容炎却从未深究,甚至后来主动让自己的姬妾喝下避子汤药,以让席容夫人安心。
如此想来,席容炎虽是个恶贯满盈的权臣,对自己夫人却也是一等一的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些女子和无辜孩儿的性命。
席容烟这么想着,就见席容夫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身上一袭缃色捻金彩绣洒花洋绉裙,外面罩了件黛蓝斗云纹琵琶褂,头上九树花钿,白珠珰绕,梳的却是寻常发髻,真真是美则美矣,贵亦无比。
席容烟上前行礼,“母亲安好。”
席容夫人微笑着扶她起来,“不必拘礼。”
席容夫人面上温和,眸中的笑意却是深深浅浅,带着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席容烟想不明白,她今日怎会来自己的烟雨阁,她一向都是不大喜欢自己的。
席容夫人果然一眼就注意到了绣绷上面灼灼而绽的桃花,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莫非是大姑娘的手艺?”
“是。”
“只知道老爷给你请了西席先生,专门教导琴棋书画之事,却不想,大姑娘在刺绣女红上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席容烟看着她略带探究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慌张。这刺绣定然不是先生所授,若说是府里的嬷嬷教的,她又定会追问是哪位嬷嬷,况且阖府上下,料也找不出一位有着如此绣工的嬷嬷。
席容烟急中生智,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缘由。
“近来天气闷热,我在烟雨阁里呆的实在无趣,便常跑到府里的藏书阁去玩。那地方又凉快又僻静,竟也寻到了不少好书,其中有一本就是讲女红的。我如今也不过是依着印象,胡乱照猫画虎而已,母亲别笑话我就好了。”